《水晶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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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骨头-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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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在大街上狂奔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惨造厄运,原因是我穿着一身名牌衣服,一眼便知是只宠物狗,是只有点像明星冬冬的宠物狗,是只有显赫人物撑腰的宠物狗,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每个人都在揣测我的背景,到底是谁家的狗,到底是不是明星冬冬,看狗的装扮来头一定不小!……他们在揣测着我怎么了,我的主人怎么了。我是如此疯狂的奔跑。
  在通往茜茜家的路上,我蓦地瞥见茜茜坐在一辆迎面驶来的轿车里,于是,掉转头颅,朝着轿车追去。我一边奔跑一边狂吠,茜茜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我,伸出头朝我大声说道,冬冬,原谅我吧,我不配是你生命中的唯一!
  我说,你不是向往像侠一样流浪江湖吗?
  她说,不要欺骗自己了。
  我说,那孩子了?我们的孩子了?
  她说,再见!忘了我!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梦,一个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车子越来越远,我追不上它,它拐了个弯,等我追到它拐弯的地方时,再也看不见它了。我吐着长舌头,苟延残喘的蹲在路边凝望着远方。我终于醒悟,茜茜只是爱她的梦,恰恰我有编织这个梦的能力。她有没有真爱过我?有,在梦里。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虽然她试图把这个梦延续下去,但她清醒的认识到,将这个梦延续远远超出我编织的能力。
  几天后,我接到茜茜的电话。
  她说,孩子药流了。
  我说,哦。
  第十八章 饥饿的情感
  你是一只极度情感饥饿的狗,我也是,我们相互慰藉而已,谁也没有付出什么,但我们却都满足了。
  一场风花雪夜终结,一出海誓山盟谢幕。
  茜茜渴望体验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活,她体验过了,走了。而我留下了,无处可遁。
  巨大的哀愁将我笼罩,折磨的我有如窒息。
  我试图努力的忘记她,但她像冤魂般牢牢盘踞在我的脑海里,驱之不散。为此,我又喜欢上了别墅的灰旧屋檐,孤零零的坐在上面,眺望着黑夜里的城市。不时,昂起头颅,朝着昏黄的残月报以无尽的长啸。惟有此刻,我才有所感觉灵魂是自我的,没有被茜茜带走。可白日来临了,我又将去何方逃避?
  像一具麻痹的躯壳,盲目的活着。
  我必须要摆脱这种困境,不然,我将自我毁灭。
  我从脖子上取下茜茜赠送我的水晶骨头,此时看着它,有种想笑的感觉。骨头就是骨头,我怎会把它幻想成任何所愿的东西呢?我不能再侥幸着什么奇迹,生活是具体的。我把水晶骨头紧紧攥在手心,用力朝城市的黑夜挥去。我看不见它落在了哪里,只听见刺耳的碎裂声在黑暗中迅速蔓延。我稍感欣慰,只要它碎了就好,我再也不会把梦想当作可具体实施的现实而伤痕累累,我再也不相信梦想与现实可以完美的结合。
  水晶骨头碎了,我从茜茜创造的梦中彻底醒来。
  我想她也是如此,在一个深夜里用力将水晶骨头挥向深不可见的黑中,在听到刺耳的碎裂声后,抱紧自己的身体颤抖的哭泣。对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受害者。从某个角度来看,她无疑是个最大的受害者,心理和生理上遭受的创伤远胜于我。
  她或许比我更加透彻的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永远无法创建一个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我不仅毁灭了水晶骨头,还毁灭了与茜茜相关的一切。茜茜赠于我的礼物悉数焚烧;徐家汇绿地的那张月光长椅,我派爪牙将之砸烂;为茜茜成就英雄的黑社会残余,全部赶尽杀绝;茜茜的蜜友成了我的仇人;茜茜最喜欢的食物、香水、衣服及一切,成为一堆嗤之以鼻的垃圾。惟有乌托邦我没有放弃,因为乌托邦只不过是个被美化的黑社会,它对我很实际。
  因此,我断定:我已从巨大的哀愁中走了出来。
  随着茜茜的爱从脑海里不留痕迹的逝去,一股巨大的空虚席卷而来,这巨大的空虚比巨大的哀愁还要令我窒息。这是怎么了?茜茜不再是我的怨结所在,我不再恨她,也不再思念她,为何我的灵魂还无法归体,在无边无际的空虚中迷途般的游荡。
  即使我孤零零的坐在灰旧的屋檐也无济于事。
  即使我朝着昏黄的残月报以无尽的长啸也无济于事。
  我开始陷入另一个困境之中,没有任何答案可寻。
  我只能描绘出这种空虚的症状:一、脑袋里一片空白,却总感觉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至于何事并不知晓。二、不知下一刻身在何处。三、体质虚弱,身心乏力,严重的亚健康状态。
  因此,我总是失魂落魄的,常常呆立,常常落泪,常常莫名其妙的拿起杯子,常常喊错朋友的名字,常常刚睡下就以为到了天明,常常神经质的哈哈大笑……我就像一个破碎的我,为了存在而胡乱的拼贴在一起,拼贴起了肉体,而无法拼贴起灵魂。
  空虚已对我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幸好,这段时间女主人的注意力在范胖子身上,谋划着与他长相厮守,忽略了我的反常。不然,又得去看什么心理医生,想起就作呕。
  逐渐,空虚升级成一种恐惧,生活仿佛时刻都会被割断,生活被割断就意味着生活得不到延续,生活得不到延续就意味着被生活抛弃,被生活抛弃就意味着永远游荡在一片白茫茫的空虚中,这是多么毛骨悚然的事情!我自我诊断着:一件不知晓但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所有症结的所在。所以,我必须找出这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然后把它做了,然后把生活无缝的衔接起来,然后走出一片白茫茫的空虚。这显然要比忘记茜茜的爱困难的多,因为我要做一件连我都不知晓的事情。
  做一件连自己都不知晓的事情,所以如何想像都是没有答案的。就在绝望之际,我蓦地的想起了莎莎。
  很奇怪的感觉,一想到莎莎,似乎有一缕明朗的光在虚无中忽悠悠的飘荡。难道莎莎知晓答案?我了然这是一个疯狂的臆想,她怎么可能知晓答案。当我再度想起莎莎时,虚无中再度飘荡起一缕明朗的光,这也是事实。
  我不由自主的打电话给莎莎,说想见她。她的兴奋在我意料之中。半小时后,莎莎轻轻叩着玻璃,我打开门让她进来。
  莎莎狐疑的问,为何想起了我?
  我颓废的说,我想和你做爱。(我也不知为何会这么说?太疯狂了,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她直视我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在做爱的过程中,我们彼此都很投入,数次达到高潮。这是我第一次与茜茜之外的母狗做爱,这是我第一次与不爱的母狗做爱,肉体的快乐却丝毫不减,灵魂则坦然在一旁观战。我心中暗暗在想,这与茜茜在一起竟无差别,爱与不爱是否真的是快乐的标准?与此同时,奇迹出现,我再也感觉不到无助的空虚。
  黑暗中,我感到手臂有湿湿的液体,我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嘴中辨别,是眼泪。我诧异,触摸着自己的眼角,没有泪的痕迹。我打开灯,望着莎莎,果然是她泪流满面。
  我从她身体上下来,问,怎么了?
  她说,你并不爱我。
  我点燃一根烟,张扬的吐了几口烟雾后说,我需要你。
  她说,我给了你想要的吗?
  我说,你给了,我获得了。
  她默不作声的开始穿衣裳,整个过程一直在吧嗒吧嗒的掉泪。在她转身的刹那,我忽地拽住她的手说,能告诉我吗,你到底给了我什么?我又到底获得了什么?
  她怔了怔,没有回头,冰冷的说道,你是一只极度情感饥饿的狗,我也是,我们相互慰藉而已,谁也没有付出什么,但我们却都满足了。她又咽了咽口水说,记住,需要我随时找我。说完,她挣脱我的手,滑向屋外的黑夜。
  莎莎的话终于给了我一个准确的答案:饥饿的情感。
  不论我做什么,都是那个我不知晓但必须要做的事情,无须解释什么,只要能填塞我饥饿的情感,只要让我觉得并未失去什么,只要生活仍在以连贯的形式继续。这样的自解不免有些牵强,但我的确有了不再使心灵空虚的满足。
  是的,饥饿的情感,这才是空虚症结的所在。
  是的,茜茜带走了我的情感,而我却不能没有情感的活着,没有谁可以如此。为了弥补空虚,我不得不放纵自己。所以,我饥不择食的饕餮各式各样的情感,解放自己的情欲,为性而性,为快乐而快乐,这样,高质量的生活才能得以继续下去。
  我和不同的母狗做爱,她们有的是贵族,有的是流浪狗,不管她们是何身份,她们是谁,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美丽非凡,有高超的技巧。我深刻感受到肉体带给我的愉悦和满足远比灵肉合一带给我的纯粹,肉体是直接的,直接的接触快乐,而灵肉合一却要在灵与肉之间不断的转换,不断的鉴别灵就是灵、肉就是肉,否则就是玷污神圣的爱情。爱情?多么可笑的一个字眼。
  肉体得到空前的满足,灵魂自然也就满足了,两者不是对立的,而是同一条轨道上的先后关系,肉体在前,灵魂在后。倘若把此顺序颠倒,结果就是伤痕累累,痛苦连绵(我的例子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所以,狗的爱情观是对的,爱情是一件奢侈的商品,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走。爱情就像是一款最新的时尚手机,你终于攒够钱买了它,可每月累积的话费远比手机本身价值高的多。当使用成本高于购买成本时,它就成了你的负担,使你深陷两难的境地。更可气的是你把手机买回来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淘汰(当饰品的可能性都没了)。
  我的生活终于恢复正常,终于在生活被割裂的最后时刻,成功的衔接起来。那不知晓但必须要做的事情一直做下去,不论是什么事情。这是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我给不了自己答案。但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就是在这种极度充实的生活中我超越了自我。演出的激情越来越程式化,谄媚的技巧越来越无形,把握现实的手腕越来越刚柔,面对未来的心越来越坦荡……当然,还有我的乌托邦,一个从美化到彻底神化的黑社会。
  大黄问我,万岁,你说,乌托邦到底是什么?
  我说,乌托邦就是乌托邦。
  的确,在我不断领着众狗实现乌托邦的过程中,有些狗对此产生了怀疑。大黄是第一个,他对我及乌托邦的置疑越来越重:我们的生活不仅没有比宠物过的更好,反而在倒退;我们组织里结党营私愈演愈烈,官员腐败愈来愈盛;我们的治安有史以来最糟,还不如黑社会;到底什么是乌托邦?……大黄所说的一切我都认同,可我不能承认,不能承认乌托邦就是一个我胡编乱造的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在乌托邦里绝对的自由,我不能让任何狗去摧毁我的自由。因此,我不得不在乌托邦展开全面清洗行动,就是将信念不坚定者划为污蔑伟大万岁的政治犯。
  我为何可以打碎自己的水晶骨头,却不让众狗打碎他们自己的水晶骨头?归根结底是我的自私,对自由的无限渴望。所以,从我的角度看,乌托邦并非是一个百分百的梦。
  大黄首当其冲,被批斗关进水牢,几天后,他不忍折磨悬梁自尽了。他的死,对我触动很大。我究竟为何变得残忍起来?大黄可是我三番两次的救命恩人,大黄可是我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大黄可是我告天盟誓的结拜大哥!只因他的梦醒,只因我需要权力、需要自由,我就把他给抛弃了。
  大黄的葬礼我去了,很冷清,寥寥数狗。我知晓,没有多少狗会有胆量出席政治犯的葬礼。风儿也在场,满面悲悸。我不知晓他是否真有哀伤的感觉,因为他是批斗大黄的执行者。我朝大黄的遗像鞠了三躬,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当众宣读了一份为他平反昭雪的公告,祭以亡魂,表以我心。这是我惟一能为他做的了。
  我偷偷流了一滴眼泪,很快将它抹掉。
  幸好,大部分狗是“觉悟”的,乌托邦清洗很快结束。我也不愿看到乌云愁杀的天色。风儿接替了大黄的职务,他是一个超级的乌托邦狂热分子,对我犹如神灵般敬仰。不!我就是神,表面臣服的神,内心敬畏的神,无条件信仰的神。
  我明白,我要在乌托邦的顶峰永不坠落,就必须成为真正的神,只有神才拥有绝对的自由。这也是茜茜既定的方针,她走了,我也有足够的能力完善。我把乌托邦逐步往宗教概念上转移,乌托邦是个宗教,乌托邦是个信仰,而非现实。乌托邦是个宗教问题,乌托邦是个信仰问题,而非现实问题。狗们愈发觉得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就愈发执着的信仰乌托邦。他们祈祷神灵能佑护他们的生活,能改变他们的现状,而只有乌托邦的神灵才具有这个神力。
  对神的信仰才是永远无法醒来的梦,才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水晶骨头。乌托邦是水晶骨头巨大的制造工厂,我制造着,惟我清醒着。虽然,乌托邦本质上就是原来的黑社会,流浪狗依旧贫穷着,但他们却不是从前的他们,他们有了执着的信仰以及心中有了坚定的神。他们再也打碎不了自己的水晶骨头,因此,他们永远也参悟不出梦与非梦的境界,现实与非现实的区别。
  我再也不哀愁了,我再也不空虚了,因为我创造出一个梦想与现实完美结合的世界,而非生活在一个梦想与现实完美结合的世界。是的,创造而非生活,有着本质的区别。有此领悟全归茜茜所赐,她对爱情的掘弃让我最终明白,梦想与现实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所见一切都是虚假的,游戏才是我们在有限生命及有限空间里惟一的主题。
  我要感谢茜茜,是她把我带到一个超脱的精神层面,在这个精神层面里只有游戏,而无绝对。
  第十九章 最后的抉择
  面对阉割,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抉择,便是从本质上选择做狗还是做狼。甚至可以说,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是选择狼的死狗的生,还是选择狗的死狼的生。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快乐过去,转眼两年。我的体形更加魁伟,前不久去衡山电影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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