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利用何夜雨罢了。”苏公思忖道:“这何夜雨家境如何?”徐君猷道:“虽非大户,却也是富裕人家,常有捐赠善举。若说为了贪图些贩卖小儿钱,舍大取小,于理不通。”苏公点点头,道:“此中环节甚多,再三转得某人手中,所获银两便少了。何夜雨断然不会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徐君猷思忖道:“他等或是在密谋他事?”
正言语间,堂外陆忍急急来报,道:“大人,不好矣!那何夜雨已被人杀了。”徐君猷、苏公闻听,霍然起身,径直往堂外走去,徐君猷急道:“速速召集人等。”苏公跟随其后,道:“大人所言甚是,他等定是在密谋要命之事!”徐君猷满脸愁云,道:“此案益发蹊跷了,却不知还有何人倒霉?”苏公思忖道:“罗五味地上所书的‘何’字不知是指何夜雨,还是另有他人?”徐君猷望着众衙役奔理来,道:“罗五味写这‘何’字,或非指凶手,而是暗示某条线索,或许何夜雨知晓玄机?”苏公点点头,道:“有道理。这何姓之人或是某桩事情的关键?”
徐君猷、苏公赶到慈善巷,但见巷口聚集众多街坊,皆叱骂凶手、惋惜亡者。见得官府公人到来,众街坊闪出一条道来,徐君猷、苏公来得何宅门前,但见门墙上一“善”字,足有一人高。有衙役上前见过徐君猷,遂引众人入得院内,那衙役道:“尸首便在西厢房佛堂。”徐君猷点头,问道:“何人先发现尸首?”陆忍道:“我等奉大人令前来,何宅家人道其在佛堂修心,小的令家人头前引路,到得佛堂,那家人叫唤多声,未见回应,小的便强行开了门,寻至后堂,却见其倒在地上,摸其鼻息脉搏,早已气绝。”
到得西厢房,却见廊下数人正哭哭啼啼,乃是何氏家眷,见得徐君猷,众家眷拥上前来,跪倒在地,恳请知府大人速速缉拿真凶,绳之以法。徐君猷让众人起身,又安慰一番,询问何夜雨生前情形。这何夜雨乃是出名的善人,街坊邻里但有困难,必竭力相助,甚是豪爽。却不曾料想去年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了性命,幸得平日行善积德,保全性命,自此虔诚礼佛。昨夜,何夜雨入得佛堂,至官府公人到来,不曾出来,家眷习以为常,故未探望堂内情形,不想竟已遭人毒手。
徐君猷叹息几声,与苏公入得佛堂,佛堂正中乃是一尊释迦牟尼镀金佛,香案有一个三足铜香鼎,插满细香,烟雾缭绕,其下置一个大蒲团,蒲团前有一个焚香炉,炉上悬有宝塔香,炉内残留着香棍、灰烬。徐君猷环视佛堂,并未见着何夜雨尸首,不觉诧异。一侧陆忍心中明白,急忙道:“大人,尸首在佛尊后面。”原来是帷幕遮住目光,绕过佛尊,后面竟有一张小门,原来里面还有一间小室。小室依墙乃是床炕,炕头放置些经书,想必是何夜雨修身歇息之处。
炕下倒着一人,满头污血,圆睁双眼,血流到地上,一侧地上兀自丢着一卷《金刚经》。徐君猷近得前去,见那死者满面污血,叹息一声,问道:“何氏家眷可曾来辨认?”陆忍点头道:“他等已辨认,死者确是何夜雨无疑。”苏公环视四壁,思忖道:“凶手来此,分明是为杀人而来。”徐君猷点头道:“且看尸首,乃是头部受到重击,破头出血,与罗五味夫妇遇害情形一般。”苏公推想道:“凶手所用凶器或是锤子、铁棒之类,行凶手法乃是猛击头部。”徐君猷思忖道:“徐某窃以为,两桩命案系一人所为。只是目今尚不明白:凶手是何意图?”
苏公道:“此非寻常谋财杀人,亦非一时气恼杀人。前后看来,凶手似有预谋,其与罗五味、何夜雨之间必有瓜葛。”徐君猷点头道:“此乃是命案关键,却不知是否还有他人?可惜何夜雨一生行善,却不得善终。”徐君猷连连叹息,弯腰拾起地上《金刚经》,苏公忽一愣,道:“徐大人且看。”徐君猷移开经卷,低头看去,却见地上一个“伍”字!那字乃是用血写成,方才用经书遮住,故未见着。徐君猷惊诧道:“原来凶手姓伍!”
苏公摇头道:“这血字并非何夜雨临死前所书。”徐君猷诧异道:“非何夜雨所书?”苏公点头道:“徐大人且看,这字离死者手指有一尺多远,字与手之间无有血迹,若是何夜雨临死所书,必定沾血,且人之将死,字必在手指附近;再者,《金刚经》上无有血迹,是何人将经书取来遮盖?这血字分明是凶手所书。”徐君猷疑惑不已,奇道:“凶手所书?莫非他意图嫁祸伍姓之人?”苏公道:“适才大人疑心凶手乃同一人,今已佐证。罗五味尸首旁那‘何’字,与此‘伍’字,分明出于同一人之手。”徐君猷遂蹲下身来,细细辨认,道:“果然如此,这左边单人一竖亦写成是一撇!”
苏公点头道:“凶手先前在无极肆写下何字,今又写下伍字,分明是写与大人看的。”徐君猷惊诧道:“写与我看?”苏公淡然道:“凶手杀人,当竭力毁灭罪迹,他为何反要写下字来?自然是留与大人看的。”徐君猷点头道:“凶手之意,欲假我之手,缉拿伍姓之人。”苏公道:“目今之计,当先查出这伍姓之人。”徐君猷连连点头,道:“我等且出去询问何氏家眷。”遂令陆忍唤仵作进来勘验尸首,而后转身出了小室。
苏公待徐君猷出去,正待跟上,转身之际忽觉异样,不由又回过身来,那陆忍见苏公不出门,正待询问,却见苏公复又近得尸首旁。陆忍诧异,止步观看。那已出门的徐君猷复又转身回来,站在门口,望着苏公,料想他又察觉出甚么了。
苏公蹲在尸首旁,但见尸首右手耷拉一旁,似伸向炕身,那炕身乃是青砖砌成,其中一块青砖砖身凸出约两粒米长。苏公伸手过来,掐住那青砖,往外一拉,那青砖随手出来,炕身遂空凹了一块砖身。苏公伸手进去,隐约摸得一件物什。那厢徐君猷问道:“内有甚么?”苏公眨着眼,道:“似是机簧把柄。”徐君猷正疑惑间,忽闻得吱吱声响,那炕端头竟移动起来,露出一个洞口!
徐君猷惊喜不已,原来这佛堂之下竟有一处密室,与那无极肆一般隐蔽!陆忍甚是诧异,急忙近得洞口,道:“大人,小的先下去看个究竟。”徐君猷点头,只道小心些个。陆忍抽出腰刀,跨入洞口,那洞有石阶而下,约莫十余级,里面隐约有些光亮,那密室甬道壁上悬着一盏油灯,甬道尽头竟有一张小门,兀自上了铜锁。陆忍推了推门,复又返回至密道口,告知徐君猷。苏公遂在何夜雨尸首上搜出一串钥匙,交与陆忍,而后随其进入密道。
到得密道门前,陆忍借着光亮,挑选钥匙开那铜锁,反复三四次,终于开启了。陆忍举起腰刀,用脚慢慢推开那门,唯恐那密室有甚怪物。密室内甚是漆黑,苏公自密道壁上取下油灯,慢慢照射过去,借着光亮,见那密室内十个大木箱,约莫半人高。苏公诧异,遂掀开木箱盖,不由一惊,原来那箱内整齐磊着银锭。陆忍见得,惊诧不已,拿起一锭元宝,察看底下,分明有个戳记,不由欣喜若狂,道:“找到了,找到了。”苏公惊诧道:“找到什么?”陆忍拿着那锭元宝,急道:“小的去禀告徐大人。”
陆忍出了密道洞口,遂告知徐君猷,徐君猷惊诧不已,问道:“你可曾看得清楚?”陆忍将银锭呈上,徐君猷接过银锭,侧翻看底部,果然有戳记,不由大喜,遂出了佛堂,令众衙役公差封了何宅,又将何宅家眷召集到庭院中,未得知府大人应允,任何人不得出入。
徐君猷随陆忍入得密室,逐一开启木箱,八箱皆是银锭,另一箱余下八锭,又一箱余些散碎银两。苏公疑问道:“此些分明是官府银锭?”徐君猷点头,叹道:“此乃是五年前的一桩无头大案,徐某前任雷山雷大人乃是因此案被革职充军。颜爷、陆爷二位捕头亦因此案受得牵连,险些丧了性命。”陆忍叹道:“五年前,小的与颜未乃是同门师兄弟,小人师父乃是黄州有名的神捕,深得知府雷大人欢喜。那年冬天,朝廷拨下赈灾款十万两银子,不想一夜间竟被盗去六万两。雷大人与家师全力侦缉此案,一无所获。雷大人申报朝廷,一人揽下罪责,被革职充军。家师甚是气恼,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两年,郁郁而终。不想今日见得银锭,真可谓苍天有眼。小的代为先师谢过二位大人。”陆忍倒头便拜。
徐君猷急忙伸手架住陆忍,道:“若言谢,当谢苏大人。若非苏大人洞幽烛远,明察秋毫,又怎知这佛堂内隐有如此玄机。”陆忍又拜谢苏公。苏公急忙扶住陆忍,道:“此案尚未勘破。且看此些木箱,每箱银锭约莫两千两,十箱止两万两,还有四万两银锭在何处?”陆忍不由一愣,看那木箱,疑惑道:“如此言来,这何夜雨还有其余密室?”徐君猷摇头道:“苏大人之意,乃是言何夜雨还有同伙。”苏公点头道:“此等大案,绝非何夜雨一人可为之。徐大人,待回得府衙,自架阁库寻出此案卷宗,重新梳理。”徐君猷连连点头,叹道:“不想竟牵出这桩陈年大案来!市井皆道这何夜雨忠厚仁义,蔼然仁者,颇有善名,何曾料想竟是探囊胠箧之徒、假仁假义之辈。”
苏公淡然一笑,道:“这世间面是心非之人何其多也,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又往往故作姿态,假慈伪善,冒领虚名,意欲引万众仰慕,最终只落得个万人唾骂,遗臭千古。”陆忍恨恨道:“这何夜雨端的狡诈,隐藏甚深,雷大人与他颇有往来,以为正人君子,竟从未疑心过他。”徐君猷叹息不已。
而后,三人出了密室,徐君猷知身旁人少,唯恐意外,密令陆忍速去请通判蔡真卿、兵马统制马踏月引兵前来。陆忍领命去了。徐君猷又交代手下,严加把守何宅。那何氏家眷见得这般情形,个个惶恐不已。徐君猷坐在廊亭内,吩咐手下将何氏主母唤来。不多时,衙役领着何夜雨夫人到来。那妇人哭哭啼啼,上前跪拜徐君猷,徐君猷令其起身,那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甚是拘谨。徐君猷问道:“夫人可知何先生因何遇害?”那妇人摇头,呜咽道:“民妇不知,恳请老爷为民妇作主,缉拿凶身。”徐君猷点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府定然将那凶身缉拿归案。夫人且将何先生近日情形细细说来,或有线索。”那妇人悲道:“夫家之事,民妇甚少知情。大人可着萧瑟来问。”徐君猷奇道:“这萧瑟是何人?”那妇人悲道:“乃是夫家新纳的一房小妾,夫家甚是宠他。”
徐君猷点点头,道:“夫人嫁入何家已有多少年?”那妇人叹息道:“回大人,已近二十二年。”徐君猷叹息一声,道:“这十余年来,何夜雨与何人相交最甚?”那妇人道:“与夫家往来最甚者,莫过于醉红楼的伍寒灯伍老爷。”徐君猷一听,不由把眼望苏公。苏公会意:何夜雨尸首旁那个血字,便是“伍”,分明指的是这伍寒灯!苏公问道:“这醉红楼是何去处?”徐君猷淡然一笑,道:“乃是勾栏之所。”苏公点头,暗道:原来是一家妓院。
徐君猷又问道:“那伍寒灯常来府上作客?”那妇人连连点头,道:“他常与夫家在书房中谈诗论画。前几日夜里,亦曾见他来过。”徐君猷道:“夫人可曾亲耳听得他们谈诗论画?”那妇人连连摇头,道:“民妇不曾听得,只是听下人说及。民妇夫家与客人言语时,不喜他人在旁。”徐君猷点头,问道:“夫人可知罗五味?”那妇人点点头,道:“乃是城中无极肆的掌柜,近向来得甚勤,不知做甚。”徐君猷问道:“那小妾萧瑟可知情?”那妇人点点头,道:“那厮整日陪着,或知其情。”言语中分明有嫉恨之意。
徐君猷点点头,问道:“夫人可常到佛堂拜佛修心?”那妇人摇头道:“此是夫家修心之所,不肯他人擅入其中,民妇上次入内还是年前祭祀之时。”徐君猷点头,把眼望苏公。苏公会意,淡然问道:“不知贵府佛堂修于哪年?”那妇人思忖道:“遮莫有四五年了。”苏公点头,问道:“可是何老爷亲自构建?”那妇人点头道:“乃是他一手主持。”苏公问道:“不知请得哪些泥瓦木匠?”那妇人摇头道:“民妇不知。”苏公点头,把眼示意徐君猷。徐君猷谢过那妇人,又令衙役将那萧瑟唤来。
不多时,衙役引萧瑟到来,徐君猷见这妇人遮莫二十一二岁,颇有姿色,娇美脸庞,面带七分媚态,非笑似笑。徐君猷把眼望苏公,苏公淡然一笑。那萧瑟上前施礼拜见。徐君猷好言安慰一番,凡如节哀顺便之类。那妇人轻启红唇,谢过大人。徐君猷问及何夜雨近来情形。那妇人假意抽泣两声,道:“我家老爷死得好惨,大人定要将那凶身缉拿归案。”徐君猷微微点头,问道:“依你之见,最可疑者何人?”那妇人连连摇头,只道不知。
苏公问道:“何老爷与何人来往甚密?”那妇人道:“城中醉红楼的伍寒灯伍老爷、无极肆掌柜罗五味,此外便是些商贾大户。”苏公淡然道:“何老爷最近可有异常之举?”那妇人摇摇头,道:“并无甚么异常。”稍有迟疑,又吱唔道:“有一桩事不知当说不当说。”苏公问何事。那妇人道:“昨日午后,老爷在书房与奴家言语,意欲到长沙府去。”徐君猷闻听,急忙问道:“到长沙府去何干?”那妇人道:“老爷只道是去游玩一番。”苏公问道:“何老爷意欲何时动身?和何人同去?”那妇人道:“老爷欲在近两日便走,只要奴家相随。老爷言语时甚是神秘,奴家疑惑不已。”
苏公手捋胡须,皱眉思忖:何夜雨就在近两日便走?他到长沙府何干?端的是游玩?还是去会见甚人?还是办理甚事?
徐君猷问道:“何夜雨可曾言及长沙府有故交旧友?”那妇人摇头道:“不曾听老爷言过。”苏公问道:“近两日,何老爷可曾与人长谈?”那妇人连连摇头,忽又想起甚么,道:“前日,老爷到醉红楼见伍老爷,遮莫到掌灯时刻方才回来,不知有干系否?”徐君猷闻听,心中暗喜:这伍寒灯端的可疑。
苏公问道:“何老爷与伍老爷、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