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造,不可隐瞒。”
廖祥夏早已急于辩白,连连点头,道:“青天老爷,小人绝不敢编造隐瞒,若有半点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前些日子,小人在自家山林栽种了十余株桃树,因着前两日岳母七十大寿,小人与浑家便去祝寿,前后忙了三天,到今日方才回来,小人到山林中一看,却发现两株桃树被人拔了,而后,小人却发现他家的山林栽种了好些桃树。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情?小人猜想,定是他拔了小人家的桃树,栽种到了他家山林中。”粟氏忍不住插话道:“庄中有人说,曾见得他夫妇两个在山林中鬼鬼祟祟的,不知做甚。”
苏公望着廖祥春,问道:“如此说来,你兄弟两家都在山林中栽种了桃树?”廖氏兄弟如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苏公问道:“你兄弟两家的山林是否毗邻?”
廖氏兄弟点着头,廖祥春道:“那片山林是父母传下的,小人兄弟分家时一分为二,东头归小人,西头归他家,中间以三根木桩为界。”
苏公点点头,道:“廖祥夏,你可记得你一共栽种了多少株桃树?”
廖祥夏道:“回老爷,小人记得清楚,一共栽种了十八株桃树。”
苏公问道:“你那桃树苗何来?”
廖祥夏道:“回老爷,那桃树苗是小人从潍河边的桃园庄李老汉手中买来,两文钱一株。老爷若不信,可着桃园庄的李老汉来问。”
苏公点点头,望着廖祥春,问道:“廖祥春,你家一共栽种了多少株桃树?树苗从何而来?”
廖祥春吱唔道:“老爷,小人家的桃树是从岳家弄来的,具体多少株,小人记不清了,约莫有二十株吧。小人岳家还有好些桃树苗,任小人去扯,分文不要,小人怎会希罕他家两株?”
苏公点点头,廖祥春所言也有道理,如此推想,廖祥夏家不见的两株桃树或许是被过路人拔去了。
那廖祥夏急忙道:“老爷休信他那鬼话!自己栽种了多少,心中竟没有个数,谁人肯信?分明是在敷衍老爷。”
那廖祥春闻听,指天画地,赌咒发誓道:“老爷,小人若是偷了他家的树,断子绝孙,出门掉沟里淹死,行路被毒蛇咬死!”
苏公将那惊堂木一拍,问道:“廖祥夏,本府问你,那被拔的两株桃树可是依着山边路旁?”
廖祥夏连连点头,道:“老爷说的是,那两株桃树本在山路旁,一眼便可望见。”
苏公捋了捋胡须,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廖祥春、廖祥夏兄弟听判,此案甚是简单明了,那两株桃树苗分明是被贪心的过路人拔去了。常言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你兄弟二人怎不能相容?区区一桩四文钱的小事,吵闹争执,互不饶人,竟然闹到了府衙大堂,如此令旁边的好事者瞧热闹,落下笑柄。你等父母在天之灵,亦无颜面。本府以为,你二人当和睦相处、友爱互助,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廖祥春、廖祥夏兄弟无言,唯唯诺诺。
苏公挥挥手,示意廖氏兄弟妯娌离去,而后瞪了瞪左右窃笑的公差,笑道:“莫非你等还想瞧热闹不成?退堂!”
第六章
午膳之后,天气稍闷,院外林中的鸟雀唧唧喳喳,上下跳跃,好生欢快。
一簇鲜艳的花丛旁边,放置着一把竹椅,竹椅旁边有一张竹几。苏公正坐在竹椅上,展开一幅偌大的卷轴,那卷轴正是密州府城图。
苏公素来有个习惯,但凡到得一州一县,先寻来地图,细细察看地形、山水、道路、街巷、古迹、隘口等等,牢记于心,然后觅机游赏。
因着今日公堂上那桩离奇的失踪案,苏公分外留意潍河书院,这地图轴上果然标记了潍河书院,自城北门主道分支,往潍河方向有一条道,可到达潍河书院,此路中途又叉开一条道,弯弯曲曲,果然到达城西北的七里铺庄。
苏公察看分叉口至北门主道一段,用手指轻轻点划着,喃喃道:“难道王率真的是在这一路段遭遇了不测?”
正嘀咕着,家人苏仁自曲廊过来,手中拿着一张名帖,近得前来,将名帖呈与苏公,只道有人前来拜访老爷。
苏公将手中轴卷置于竹几上,顺势接过名帖,打开一看,原来是商贾方恭禾掌柜。名帖上这人,苏公倒也不觉得陌生,因为前几日齐默濂曾说及过。这密州府有鼎鼎大名的四大家,分别是方氏、乐氏、李氏、司氏四家。这方家的当家掌柜便是方恭禾,他也是东君阁的大东家。
苏公知晓,但凡精明的商贾,总想攀上官府的干系,若遇着个贪官,彼此互惠互利;若遇着清官,通过拜会以掌握其习性,以便对症下药。官商往来多了,便有交情,交情深了便能成为朋友,若成为了朋友,则诸事一蹴而就;即便不能成为朋友,也可与外人一种错觉,不知情者只当他在官府有门道。
苏公猜想,这方恭禾此番前来,一是例行拜会新任知州大人,认识一番;二是试探新任知州大人的秉性为人,是桀贪骜诈,还是廉洁奉公?是大大咧咧、胸无城府,还是外宽内深、圆滑狡诈?尤其是如苏公这种新到任的官员,休道是商贾豪绅会来投石问路,便是府衙的官员公差,更是彫肝琢肾、苦心琢磨。
苏公吩咐苏仁,令他引方恭禾在二堂等候。苏仁领命去了。苏公却未起身,复又低头看那地图轴,约莫一盏茶时刻,收了地图轴,回得书房,换了件青袍,又有意磨蹭了些时辰,慢慢悠悠到得了二堂。
二堂内,一个男子正悠闲踱步,此人约莫五十岁,脸色微黄,留着稀疏胡须,双目微眯,却炯炯有神,身着一件镶金丝白锦袍,正是方家大掌柜方恭禾。一侧的茶几上放置着两个锦盒,扎着红丝绸带。
苏公进得堂来,方恭禾急忙转过身来,因不识得苏公,稍有迟疑,苏公拱手道:“本府来迟,令方掌柜久等了。”
方恭禾急忙拱手施礼,满脸堆笑,道:“苏大人,草民方恭禾,贸然前来,多有打搅,万望大人休要见怪。”
苏公客气寒暄一番,笑道:“苏某初来密州,早闻方大掌柜之名,只是公务缠身,尚能谋面罢了。方掌柜且请坐。”
方恭禾谢过,却不落座,顺手取过茶几上的两个锦盒,拱手道:“区区薄礼,聊表敬意,万望苏大人休要嫌弃。”
苏公捋须笑道:“不想方掌柜这般客气,却不知盒中何物?”
方恭禾一愣,笑道:“禀大人知道,是些地方特产。”
苏公令苏仁接过锦盒,亲自开启一个锦盒,却原来是阿胶。所谓阿胶,乃是用驴或其他动物皮经煎煮浓缩而制成的固体胶,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但后世多有仿制,真胶极为难得。苏公细看,此阿胶乃是上等佳品;又开启另一锦盒,却是两枝硕大的百草之王人参。
苏公将锦盒递与苏仁,淡然一笑,道:“方掌柜出手如此大方,令本府颇有些惶恐。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此等重礼本府断然不敢收的。方掌柜若是有事,但说无妨。”
方恭禾有些尴尬,笑道:“草民此来,实是仰慕大人贤名,非为其他。”
苏公示意苏仁将礼物退还方恭禾,又令丫鬟上茶,捋须笑道:“方掌柜此来,莫不是为东君阁而来?”
方恭禾尴尬笑道:“苏大人体察民情,有如犀燃烛照,草民端的拳拳服膺。”
苏公淡然一笑,道:“闻听说,东君阁开张在即,此等百年盛事,苏某自然免不了要去祝贺一番的。”
方恭禾闻听,喜形于色,连连点头,道:“如此,草民先谢过大人了。说来惭愧,草民确是为此事而来。只是草民与大人未曾谋面,故而不敢开口。区区薄礼,还望大人笑纳。”
苏公摆了摆手,笑道:“方掌柜客气了,这等重礼,本府断然是不会收的。不过,东君阁之事,本府却不会推托。却不知是哪日开张?”
方恭禾兴奋道:“草民已看好了日子,便是初十日,这天是黄道吉日。”
苏公心中估算了一下,如此推算,还有三天。
苏公微微点头,问道:“闻听说,方掌柜乃是东君街的大东家?”
方恭禾连连摆手,笑道:“大人抬举草民了,草民哪里是甚么大东家。禀大人知道,这东君街,街头到巷尾,一共有九十九家店铺,草民只不过拥有两家,其中便有主楼东君阁。”
苏公点点头,好奇道:“一共有九十九家店铺?”
方恭禾点头,笑道:“九十九,乃是九九归一之意,数至九而极,图个吉利。前任知州大人在时,甚是重视此事,意欲将此街打造为密州府第一胜景。因着工程浩大,任大人曾张贴招贤榜,广纳四方商贾前来,又募集建造资金。因草民的先人积累了些许钱财,草民便应承了此事。任大人兀自不放心,又召集密州的能工巧匠,谋画设计,力求整体一致。任大人离任之前,兀自为此街命名并题写了主楼匾额。”
苏公点点头,问道:“承建如此工程,却不知方掌柜动用了多少家财?”
方恭禾一愣,稍有迟疑,幽然长叹一声,愁眉苦脸道:“不瞒大人说,草民前后耗用了十万两银子,今可谓床头金尽了。”
第七章
苏公一愣,诧异道:“竟要这多银子?”
方恭禾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又轻轻叹息了一声,似乎有无尽的委屈与苦衷,良久,方才吱唔道:“他人只当草民方家是密州城的大户,却不知今日的方家外强中瘠、鱼质龙文,徒有其表罢了。”
苏公看那方恭禾这般愁眉苦脸,心中疑惑,问道:“方掌柜何出此言?你心中有何症结,可否言来与本府一听?”
方恭禾强露笑颜,道:“让大人见笑了,说来也不是甚么要命的大事,但支撑些时日,一切便好了。”
苏公心头冷笑:这狡诈的方恭禾故意卖关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苏公不动声色道:“方掌柜但说无妨,本府既为密州太守,自当为密州百姓排忧解难,何况方掌柜此举亦是为了密州繁荣,已非你一人一家之事。”
方恭禾闻听此言,甚是感动,连忙拱手道:“有大人此言,草民复夫何怨,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将此事完工,为密州百姓谋福。不瞒大人,此一工程耗时已近一年,草民用尽了家财,方有今日之情形。”
苏公诧异道:“听方掌柜言下之意,似是未曾收回本钱来?”
方恭禾稍有迟疑,点了点头,叹道:“任大人在时,亦曾广纳四方商贾,如凤求凰,前后也来了三四十家,但与九十九相比,尚不及一半。因任大人为人严谨,一丝不苟,为求修造百年工程,故而用材选料甚是严格,未曾有半点马虎。那每家店铺皆是精品之作,单是本钱便要近一千两银子。草民非但耗尽了家财,便是房屋宅院田地也典当了出去,前些时日,方才陆续赎了回来。”
苏公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心中思量:如此说来,于方家,于密州,最紧要之事是招纳更多商贾前来。若没有商贾前来,方家本钱难以收回不说,东君街也将冷冷清清、风雨萧条,所谓密州第一胜景将是一句空话,先前的美好憧憬也不过是一场春梦,一个水泡而已。
苏公心中不免埋怨起前任知州大人任翼:你这厮好大喜功,一时头脑懵懂发热,不顾实情,一味倔强修造这东君街,又不好生筹划,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叫苦连天,到头来你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将这烫人的热山芋丢给了下一任!恁的狡诈。
方恭禾终归是饱经世变、历经风霜的商人,他淡然一笑,露出坚定神色,幽然道:“不过草民以为,困顿厄境不过是暂时而已,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公捋须而笑,道:“方掌柜这般豁达,本府端的钦佩。”
苏公与方恭禾言语了一个多时辰,苏公询问了密州府商贸交易情形,方恭禾详尽告知,二人言语颇为投机。
方恭禾见时辰过久,起身告辞,复又献上礼物。无奈苏公执意不肯收下。方恭禾只得罢了,提着礼盒,起身告辞。苏公拱手送别,又令苏仁送他出府。
待苏仁回来,苏公已经换了一件旧青袍,苏仁明白:老爷这身打扮是要出府去。果然,苏公令苏仁也换身衣裳同去。
苏公、苏仁自府衙后院侧门出来,到得了后街中。这后街倒是僻静,偶有三两个路人经过。主仆二人转出后街,走街穿巷,往城北而去。苏公胸有街巷,如游故地,三转五拐,与苏仁到得了北城门。
北城门处甚为热闹,沿街的店铺五花八门;游走的摊贩,抑扬顿挫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的人男女老幼,三教九流,络绎不绝。苏公望着这般情形,不免欣慰,然而当他看到拐角处跪着五六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时,笑颜顿失,心中不免伤感。
苏公正惆怅间,忽然从身后传来干涩的话语:“好心的老爷,行行好,施舍点儿吧。”苏公急忙扭身看去,却见身侧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浑浊的老眼可怜兮兮的望着苏公。
苏公眯了眯眼,细细打量:这老乞丐表情僵硬,嘴唇抖动,但面目倒还干净,穿着一件旧灰袍,上下补着七八个补丁,一手拄着根弯曲的木棍,一手端着一个瓷碗,哆哆嗦嗦着,似乎那瓷碗随时会掉下去。双手控制不住的哆嗦发抖,这是老年人常有的一种病态。
但令苏公有些诧异的是:这个老乞丐点头哈腰,但站立的姿势怪异,看着甚不顺眼。好一阵时刻,苏公方才醒悟,原来这老乞丐是个瘸腿,身子斜斜的。
苏公幽然叹息一声,将手探入怀中一摸,空空如也,原来他并不曾携带铜钱出来。苏公急忙望苏仁,苏仁会意,自囊中摸出了两文钱,轻轻的放入那老乞丐的瓷碗中。那老乞丐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就在此时,忽闻得闹市中有人厉声叫喊:“站住!你这直娘贼,给老子站住!”
苏公急忙寻声望去,却见街中的行人纷纷躲闪在两旁,一个壮年男子仓皇奔逃,后面有七八条汉子挥舞着刀棍气势汹汹追赶上来。那壮年男子狂奔时兀自回头张望,不想正撞上了一个躲闪不及的挑柴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不待他爬起来,那七八条汉子早已追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当先一条汉子卷着衣袖,手臂上赫然文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他手握一把牛耳尖刀,冲着那壮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