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年轻的阿帕奇人,咒骂着,又摇摇晃晃地走回车那儿去了。
温内图擦干脸,像他父亲一样,表情静止,你无法看出他的内心活动。
“‘好太阳’再问一遍,”酋长说。“这是最后一遍——白人们是否今天就离开山谷?”
“我们不能够。”这就是回答。
“那么我们离开。你我之间没有和平。”
我仍试图从中调解,但没用。那三人走向马匹。这时,车那儿传来拉特勒的声音:
“赶快滚吧,你们这些红狗!但那小子要先赔偿打在我脸上的一拳!”
他从车上抽出枪,以他目前的状态而言,他的动作快得出乎人们的想象。他对准了温内图。年轻的阿帕奇人这会儿站的地方毫无遮拦,子弹一定会打中他的,这时克雷基·佩特拉恐惧地大叫起来:
“闪开,温内图,快闪开!”
同时他一跃而起,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温内图。枪响了,克雷基·佩特拉的身体被子弹的力量推得半转过来,他用右手捂住胸口,踉跄了片刻,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拉特勒被我的拳头击中,也倒在地上。四周一片惊叫,只有两个阿帕奇人没有做声。他们跪在他们的朋友身旁,默默地检查他的伤口。子弹打在靠近心脏的地方,鲜血喷涌而出。我也奔过去。克雷基·佩特拉闭着眼睛,他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
“把他的头抱在你怀里!”我请求温内图,“如果他睁开眼睛看见你,会死得安心一些。”
温内图一言不发,照我说的做了。他的睫毛一眨不眨,目光停留在垂死之人的脸上。克雷基·佩特拉缓缓抬起了眼睛,看到温内图俯身在他面前,一丝幸福的微笑掠过他凹陷的脸颊。
“温内图——温内图,哦,我的儿子温内图!”他的声音如耳语一般。
然后,他似乎还在寻找什么人。他看见了我,用德语请求道:
“同他在一起……对他忠诚……继续我的工作……”
说着他抬起手,我用右手握住他的手,保证道:
“我会的,一定,我一定会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超凡脱俗的神情,他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祈祷着:
“我的叶子落下来了……被折断了……不是无声的……轻盈的……这是……最后的补偿……我要死了……像……像我希望的那样……上帝,原谅,原谅我!……饶恕吧……饶恕!我来了……来了……饶恕我……!”
他合起双手——他的伤口又涌出一股鲜血,随后他的头垂下去了——他死了!
现在我知道是什么驱使他对我倾吐心声了——是上帝的旨意,正像他说的:他希望能为温内图而死,这个愿望实现得多么快啊!他要做的最后补偿,已经做了。上帝是爱,是怜悯,他不会永远对悔恨的人发怒。
温内图把死者的头平放在地上,慢慢地站起来,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父亲。
“凶手躺在那儿,我把他打倒了,”我说,“他是你们的了。”
“烧酒!”
首长口中只吐出这样一个简短的语句,但那是充满了多少愤怒和蔑视的声音啊!
“我想成为你们的朋友和兄弟,我和你们一起走!”我脱口而出。
他一口啐在我脸上。
“癞皮狗!为发财偷盗土地的窃贼!臭气熏天的狼!还敢跟着我们,我就碾碎了你!”
如果换一个人对我这样做,这样说,我会挥拳相向。但这时我忍住了!并不是因为我作为闯进他人领地的人,就配受这样的惩罚?我只是听从了一种直觉。
白人们全都哑口无言地站在那儿,想知道两个阿帕奇人会怎样做。
他们再没看过我们一眼。他们把死者抬到马上,系好,随后上了马,又把克雷基·佩特拉瘫软的身体立起摆正,一左一右扶着,慢慢地骑马走了。他们不曾留下一个表示威胁或复仇的字眼,也没有回头看过我们一眼。
“这太可怕了,并且还会变得更可怕!”塞姆·霍肯斯说,“那个恶棍还躺在那儿,还没有醒过来,我们拿他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我给我的马配好鞍,骑上马走了。我得一个人静静,至少要挣脱这可怕的困扰。我晚上很迟才回到营地,身心疲惫,像被击垮了一般。
第03章 与奇奥瓦人结盟
为了缩短距离,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把营地移到了我打死熊的地方。那头被打死的熊很沉,十个壮汉一齐使劲儿,才把它从树下搬出来,穿过灌木丛,弄到空地上的营火边。
我回来得很晚,除了拉特勒,所有的人还都醒着。拉特勒是被人抬到新营地来的,然后就像段木头似的被扔在草丛中了。这会儿他酒醒了。霍华德已被掩埋。塞姆剥下了熊皮,但肉还放着没动。我下了马,喂过它,走到火边。那小个子说:
“您上哪儿瞎跑去了,先生?我们等您等得好苦,我们都想早点儿品尝熊肉,可没有您就不能对老熊下刀子。我已经把它的外衣脱下来了,裁缝给它做得很合身,连一个小褶儿都没有,嘿嘿嘿嘿!但愿您不反对,是吗?现在您说说该怎么分肉吧!我们想在睡觉之前烤上一块。”
“随你们怎么分吧!”我回答。“肉是大家的。”
“那我得告诉您,最好的是熊掌,绝对没有比熊掌更好的东西了。但得把它放很长的时间,那种应有的野味才出得来。如果它被肉虫钻过,那味道就更美了。可我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担心阿帕奇人不久就会来,把我们的美餐给毁了。所以我们最好今天就吃熊掌,即使我们就要被印第安人消灭了,那在这之前还可以享受一下熊掌。您反对吗,先生?”
“不。”
“好,那就动手了啊,胃口已经大开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嘿嘿嘿嘿!”
他把熊掌从腿上割下来,按人头儿切成了小块。我得到了前脚上最好的一块。我把它包起来放在一边,其他人都忙着把自己那块放到火上。我虽然很饿,也很累,但却没心思吃——不管这听起来有多矛盾。我不能忘掉那杀人的一幕。在想象中,我看到我自己同克雷基·佩特拉坐在一起;听着他的倾诉,此刻想起来,那是最后的忏悔。我总是一再想起他最后的话语,预示着他死亡的临近。是的,他生命的叶子不是轻盈无声地飘落的,而是被用力折断的,而且是由怎样一个人,出于怎样一个原因啊!凶手就躺在那儿,仍然醉得不省人事。我本可以打死他,但我觉得恶心。这种恶心的感觉也正是那两个阿帕奇人为什么没当场惩罚他的原因。“烧酒!”“好太阳”曾用蔑视到极点的语气说——这个字眼儿中包含着怎样的控诉和谴责啊!
如果说有什么能使我面对那血腥的结局,那就是:克雷基·佩特拉死在温内图的怀抱中,他的心承受了射向温内图的子弹,这是他最后的心愿。哦不!他最后的心愿是请求我站在温内图一边,将已经开始的工作完成。他为什么偏偏请求我呢?几分钟之前他还说我们也许不会再见,也就是说,我的生活道路不会将我引向阿帕奇人,可随后他却赋予我一项使命,要完成它,我就得与这个部落建立密切的关系。这心愿是随口说出的一句空话吗?也许临终时他同所爱的人分别的最后时刻,在他灵魂的一只翅膀已到达彼岸的时候,上帝允许他望见未来?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我后来真的满足了克雷基·佩特拉的请求。
我究竟为什么那么快就答应了克雷基·佩特拉的请求呢?出于同情吗?可能。但还有一个原因:温内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比我大多少,但却比我优秀得多!这,我在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丝绒一般柔和的眼睛里那种清澈的庄重、自豪,他举止中那种平静的自信,他的一举一动,在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有一丝忧伤——它来自一种深深隐藏的痛苦——这些,我都喜爱。他和他父亲是多么令人肃然起敬啊!
就这样,当别的人在享受他们的熊肉时,我在火边静静地坐着,冥思苦想着,直到塞姆·霍肯斯将我从沉思中惊醒。
“您怎么了,先生?您不饿吗?”
“我不吃。”
“是吗?别再做思考练习了!我认为,您不该养成这个坏习惯。我也对发生的事情很生气,非常生气,但一个牛仔必须习惯这种事。人们不是平白无故地把西部叫做‘dark and bloody grounas’——‘黑暗血腥之地’的。您可以相信,在这里每走一步,土地中都浸着血;谁要是鼻子太敏感,闻不得这个,那就让他呆在家里喝糖水吧。不要把这事太放在心上,把您的熊掌拿过来,我给您烤。”
“谢谢,塞姆,我真的不吃。——你们说好拿拉特勒怎么办了吗?”
“我们讨论过了。”
“那么,怎么惩罚他呢?”
“惩罚?您觉得我们应该惩罚他吗?”
“我当然这么认为。”
“啊!那么您说我们应该怎样做呢?我们该把他送到旧金山、纽约或华盛顿去,指控他是杀人犯吗?”
“不是!有权审判他的是我们,他违犯的是西部的法则。”
“看呐,这个青角对大西部的法律知道得多清楚啊!您是从德国来这儿当法官大老爷的吗?那个克雷基·佩特拉是您的亲戚或者好朋友吗?”
“不是。”
“您这下说到点子上了!是的,大西部有自己的法律,要求的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就像圣经里说的。如果发生了谋杀,有权利的人可以立即杀死凶手,或者成立一个审判委员会,做出判决并且立即执行。人们用这种方式除害,否则他们就要骑在猎人的头上。”
“那我们就成立一个审判委员会!”
“首先需要一个原告。”
“我就是!”
“凭什么?”
“就凭我是一个人,一个不能容忍罪犯逃脱制裁的人。”
“呸!您说话像个‘青角’。在两种情况下您可以作为原告出庭。首先,被害人是与您关系密切的亲属或朋友伙伴,但您已经承认,这种情况不存在。第二,如果您本人是被害者,也可以作为原告出庭,嘿嘿嘿嘿!您是吗?”
“塞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我知道,知道!我添上这一点,只是为了把话说完整。就是说您没有理由作原告,我们别的人也二样。但如果没有原告,也就没有法官。这儿根本就无权成立审判委员会。”
“那么拉特勒就该逃脱惩罚吗?”
“不能这么说。您别这么激动!复仇会落在他头上的,就像从我的利迪射出的子弹定会击中目标一样。阿帕奇人会惦着这事儿的。”
“那惩罚也会连带上我们的!”
“很可能。但您以为,我们杀了拉特勒,就能避免这个吗?一起做坏事,’一起被抓,一起被吊死!阿帕奇人不是把他一个人视作杀人凶手,而是把我们也视作凶手,如果我们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就会照此行事的。”
“即使我们除掉拉特勒?”
“是的。他们不会问他是不是在我们这儿,就把我们打死。您想怎么制裁他呢?”
“把他赶走。”
“是的,关于这个我们也讨论过了,并且认为,首先,我们没权利赶走他,即使我们有这个权利,明智一点儿,也不能那么做。”
“但是塞姆,我不懂您的意思!如果有人同我不和,我就跟他断绝关系,何况现在涉及到一个凶手!难道我们能容忍这个一再使我们陷入窘境的恶棍兼酒鬼吗?”
“是的,正是这样。像我、斯通和帕克一样,拉特勒也是为保护你们这些测绘员被招募来的,只有那些雇用他、给他发饷的人才有权利解雇他。我们必须严格遵守这个规矩。”
“遵守这个规矩!面对一个每天都践踏上帝和人类的法则的人!”
“即使这样也得遵守!您说的不错,但人不能由于别人犯了罪自己也做错事。我告诉您,当权的人是无可指摘的,我问您,如果拉特勒被我们赶走了,他会干些什么呢?”
“那是他的事!”
“也是我们的事!我们将永远处在危险之中,他很可能会报复我们。把他留在我们身边看着他,比把他赶走,让他偷偷跟着我们,随时可能向我们每人的脑袋上射颗子弹要好些。我想,您也应该同意我们的意见了吧。”
他看着我,我很能理解他的目光,因为他冲着拉特勒的同伙儿那边,以他特有的方式对我使了个眼色。如果我们的做法对拉特勒不利,恐怕他们会合伙捣乱。我也这么想,因为他们是不可信赖的;最后我让步了:
“是的,您这样讲,我就明白了,事情该怎样,就只能让它怎样。只是阿帕奇人令我担心,他们会来报仇的。”
“他们会来的,尤其是他们没有说出一个表示威胁的字,这就更肯定了。他们的做法很聪明,如果他们当时就报复的话,只能报复拉特勒一个人;但他们针对的是我们所有的人,他是我们中的一员,他们把我们看作来抢他们土地的敌人。所以他们很理智地走掉了,连指头也没对我们动一动。但他们肯定会回来抓我们,如果他们得手,那我们就做好恶战的思想准备吧,克雷基·佩特拉在他们那儿享有的声望,他们会为他双倍乃至三倍报仇的。”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酒鬼!——不管怎么说,他们会来很多人的。”
“当然!我们的措施取决于他们什么时候出现。我们有逃跑的时间,但这样就得把快要完成的工作丢在这儿了。”
“只要有可能,我们就要尽量避免。”
“如果加紧干,您认为什么时候能完成?”
“五天之内。”
“哼!据我所知,这儿附近没有阿帕奇人的营地。要找到离这儿最近的美斯卡莱罗人,至少要马不停蹄地骑三天。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好太阳’和温内图带着尸体,要骑四天马,才能得到增援,再用三天骑回来,一共是七天。既然您认为五天能干完,我认为我们可以冒险继续测量。”
“如果您的计算不准呢?那两个阿帕奇人也有可能先把尸体存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然后回来,从暗中向我们开火。同样可以想象,他们遇上了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