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了它的身体。“戈罗——”,德造不禁在心中暗叫一声。戈罗要跳过十几米宽的深渊!就在这时,一股雾气从深渊中飞腾起来。德造眼瞅着戈罗被深渊吞没,不,应该说毫无疑问要被吞没。狗不可能具有跃过深渊的卓越弹跳能力。
退一步讲,即使能跳到悬崖对岸,也终不免被严阵以待的班羚顶下深渊。戈罗注定命丧于此!
德造的眼睛瞪直了。
云雾仍在飘动。
德造看到了一幕令他难以置信的场景——戈罗正紧紧地咬住班羚的喉管不放,班羚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挣脱出来。但是戈罗完全控制住了它,它的右前肢伸到了班羚的前肢中间,左后肢的利爪深深地扎进了班羚的右后肢的大腿里面。班羚一动也不能动,只有前肢还在微弱地挣扎。它的左后肢虽偶尔蹬一下岩石,但身体丝毫也动不了,只稍微左右摇晃一下。
戈罗粗大的尾巴象一柄大扫帚似的,猛地击打着岩石。班羚扭动了一下身体,这已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当面前的云雾再度消教的时候,班羚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那被咬断的脖子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山岩,也染红了戈罗。
戈罗开始舔舐班羚的血。
德造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睛一眨也不眨。
希罗站到他身边,它也在凝神看着。德造曾听人说起纪州犬是用于捕猎大型野兽的优秀猎犬。猎人往往先放出它们与野猪和黑熊搏斗,然后伺机捕杀猎物。可现在,希罗却畏畏缩缩的。不知是因为小,还是因为深渊太可怕,抑或是慑于戈罗的吼声,它不住地往后退。
戈罗对德造和希罗漠不关心,它蹲在猎物的旁边,慢慢地舔着血。
一团云雾升起,接着又是一团。
良久,德造伫立着一动不动。戈罗撕开猎物的肚腹,贪婪地吃着它的内脏。它始终没瞅过德造一眼。
“走,希罗!”
德造终于扭过头来。戈罗对德造和希罗全不在意,它全副身心都在猎物身上。在缭绕的云雾当中,它的身姿时隐时现。德造不禁有些气恨,虽然看不清戈罗的表情,但德造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它脸上一定毫无表情,闪亮的双眸发射出寒月一般的光芒。
德造不想叫回它。这会儿要叫回它,说不定它会落入深渊。吃饱了肚子,身体变重了,行动肯定不灵便。虽然德造对它挺来气,但却并不希望它落入深渊。
希罗要走不走的,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快走,希罗!”
德造喝斥道,声音听起来满含愠怒。
当夜,戈罗没有回来。
这是德造事先已经料到的。一头班羚够它吃几天的了。回到德造身边,能得到的食物也是有限的。所以,在它未吃完斑羚之前,它是不会回来的。
——既然没有东西喂它,倒不妨让它自己出去觅食。
为此,德造一直听之任之,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不过,不由着它也不行。无论如何,戈罗与人有许多不相容之处。到目前为止,戈罗一直把这里作为暂时的落脚点,现在该是它离开这里的时候了。既然它已具备独立生存下去的能力,它也就没有理由再呆在德造身边了。
德造一直把戈罗当作碍手碍脚的累赘,甚至曾经想杀了它。戈罗恐怕也清楚这一点。这一年当中,他俩可说是互相敌视。沟通感情不必说了,彼此根本也没有试图去做。
双方一直这样相处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戈罗仍然没有回来。
——不会是掉到悬崖下边去了吧?
虽然有点儿不安,但德造强自压抑了下去。如果掉下那个吞云吐雾、深不见底的崖谷,那么即使去找也没有用。德造竭力使自己相信,戈罗没有掉下悬崖,而是出走了。直到现在,德造一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现在老了,他想在破寺里栖下身来。也许确实老了,他修理寺庙,收检柴薪,甚至还想在田地上耕种。他感到自己已经年老无用。可悲的是,他心里虽然知道这一点,却驾驭不了自己,这使他感到莫可奈何。
戈罗鄙薄这一切,它毅然地走了。它决心到处流浪,这是何等的悲壮!德造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
为了忘记戈罗,德造决意不再去想它。
戈罗外出未归的第六天晚上。
德造正在寺厨里喝烧酒,希罗陪伴着他。戈罗离去之后,希罗便常常到寺厨里来。德造也希望它这样。本来他住的地方也不讲究,不怕弄脏了。况且,喝酒的时候能有个伴儿,心里也觉得舒坦一些。
戈罗离开后,许是因为孤单的缘故,希罗终日显得无精打采,怏怏不乐。一听到响动,它便兴冲冲地跑出去看个究竟。但每次它都失望而归,十分沮丧。
德造把酒盅送到唇边,记不清这已是第几杯了。他抬起头来。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咆哮。从声音传来的方位上推测,就在上次去过的寺后山上的那个深渊附近。
呜——呜噢——。
德造握紧酒杯,遥望远方。咆哮声哀切悲凉,令人心悸。这声悠长的咆哮,尖厉地划过夜空,回荡在寒月下无边的旷野之上,给人一种异样的力量之感,别有一番哀婉凄绝的韵味。尤其是结尾的那一声咆哮,听起来十分凄怆。
叫声过后,余韵悠悠,经久不息。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声咆哮,声调如前一样悲凉。这声音在夜空中久久回荡,最后终于归于沉寂。
德造坐在那里没动地方。
甚至连希罗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也没在意。
两声咆哮过后,便再没有动静了。
德造凝然不动,望空发怔。
他早知道咆哮声是戈罗发出的。除戈罗以外,没有其它狗能有如此大的声量。德造想起了在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戈罗那惊心动魄的长嗥。
德造想,戈罗是在用咆哮向他辞行。
——别了!
德造轻声自语。
德造知道戈罗迟早是要离开的。去了也好,他心里这样想着,对戈罗不辞而别的无情无义的举动便不以为意了。
但是,戈罗来向他告别了。
——终于要出发了。
德造再次低语。
顷刻间,他好象失去了五脏六腑似的,心里感到揪痛。
7
雨后初晴。
仓田长卫正沿着远山川岸边的林子向前走着。他一大早出来打兔子,现在正往回走。他的身后,跟着打兔子用的柴犬。
红土经雨一淋,变成了一片烂泥。走着走着,长卫停下了脚步。面前的地上印着一个硕大的狗爪印,看上去还挺新鲜的。长卫的视线落在了这个狗爪印上。足印之大,使他大感惊奇。“这狗可真大。”长卫心里想着,继续朝前走去。
猛然,他又站了下来。与此同时,他面色大变。泥地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个爪印。他蹲下身子,仔细地端详着,好久好久没有动。
站起身来的时候,他脸色灰白。
他打开枪膛,取出打兔子的子弹,换上打猛兽用的子弹。
——狼!
长卫自言自语道。毫无疑问,这是狼的爪印。狗爪印都曾椭圆形,可地上的爪印,相对而言,则显得棱角分明,而且,指趾之间有蹼状皮膜。
长卫的视线顺着狼爪印消失的方向看去。
——该不会……
长卫摇头否定。狼爪印是朝着长卫家那个方向去的。刚刚从长野市回到故里来的五岁的孙女秋子在家。秋子对农村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她不愿在家里玩耍,总爱到外边去。狼的足迹径奔那里而去。
——总不至于……。长卫心中不禁犯了嘀咕。狼在大白天不会到有人家的地方去的,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他心中这样想着,抬脚追去。
这时,后面的柴犬“齐鼻”快步跑上前来。齐鼻猫腰急跑着,想快点儿赶上长卫。突然它停下脚步,伸长鼻子,象有什么发现似的到处乱闻。只见它垂下卷着的尾巴,背上的毛也倒竖了起来。
长卫看着它。
齐鼻伸鼻凑向杂草的叶尖。背上的毛全都直立了起来。尾巴也紧紧地夹在了两股中间。突然,齐鼻象是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的,一个急蹿,钻到了长卫的胯下。
“快追!”
长卫吼喝一声,快步跑了起来。
秋子一个人在家门口的小河边正兴致勃勃地玩着竹叶船。猛然,她抬头看见身边站着一只大狗。那狗定定地看着她。虽然狗个头很大,但却瘦骨嶙峋,身上的肋骨历历可见。狗默默地看着秋子。
“过来。”
秋子招手叫狗。
狗没有动,细长的双眸紧盯着秋子。
秋子回到屋里,问妈妈讨来吃剩的鱼拿出来。狗站在原地没动,秋子把鱼放到狗的面前。
静子出来的时候,狗正在吃鱼。秋子蹲在狗的旁边。静子不由脸色大变。这条狗眼窝深陷,细长的双眸阴森可怕,看上去令人心里直发毛。
她刚要叫秋子,近处传来了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声。
狗掉头就跑。旁边的一片灌木丛,狗钻到里面。灌木丛枝繁叶茂,狗悄无声息地穿行其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秋子的父亲仓田克久,翌日,即十月十三日回到了家乡。
仓田从父亲长卫那里听到狼的消息时,十分纳闷。
日本狼已经灭绝,目前虽尚未成定论,但山野当中狼早已销声匿迹却是公认的事实。
“不会是野狗吧?”
克久问父亲。
妻子静子说她看到狗脖子上戴着项圈。狼脖子上不可能套项圈。可能是谁家养的狗跑了出来。
“不可能!”长卫摇摇头。“肯定是狼。”
长卫不爱说话,从不多嘴多舌。既然他如此断言,便决不会是虚言妄语。长卫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做了半辈子猎人。在他小时候,曾见过几回狼,他无论如何不会把狗爪印误以为是狼瓜印。
“好吧。”
仓田点点头。
为了保险起见,仓田在长卫带领下,到现场把足印拍了下来。
翌日,他便回了长野市。
仓田在信浓日报社工作。
他查阅了有关日本狼的一些资料。
他总算弄清楚了一件事。经向国立科学博物馆询问,查明明治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三日(1905年),在奈良县的鹫家口曾有一只狼被打死。
那张狼皮被一个名叫阿尔科姆·安德森的人带回英国。据悉,安德森是受大英博物馆的委托寻找日本狼的。
那只狼便是最后一只。打那以后,日本狼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国立科学博物馆虽没有宣布日本狼已经灭绝,但根据分析,日本狼存在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这种分析不无道理。狼是纯食肉动物,而且狼这种动物过的是高度的社会生活。它不象老虎和豹子那样可以独立生存。因此,便形成了群体社会。另外,过群体生活的动物还有狮子等,因为它们单独很难获取猎物,便只能依靠集体的力量,共同出动围捕猎物。只所以会如此,全由它们跑不快所使然。
狼也跑不快。捕猎时,它们全靠共同包围。这一类的食肉动物,个体一减少,便会急剧走向绝灭的危境。
它们跟杂食性的熊和野猪等动物不同,要独立生存下去是绝难办到的。
导致日本狼灭绝的起因是由洋犬带进来的犬瘟热和狂犬病。这种病由家犬传染给了狼,并逐渐蔓延开来。患了狂犬病的狼甚至在村子和镇上到处乱蹿,其修状目不忍睹。其后,狼便濒临灭绝了。
若是熊或者野猪之类,只要能有几头幸存下来,便会再度繁盛起来。但是,这对过着社会生活的纯食肉兽狼族动物来说,则几近不可能。数量一减少,混血杂种的弊害便不可避免。这样,当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必将导致其更快的灭亡。
仓田的调查极其详细。
如果这些查出来的材料属实,那么父亲看到的足迹就不是狼留下的。因为仅仅一头狼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被认为是最后一只的日本狼被打死之后,十七年已经过去了。在此期间,全日本再没有出现过打死狼的报道。
那么,父亲看到的爪印究竟是什么东西留下来的呢?
仓田把照片交各地的猎手辨认。因为是照片,所以没有实物那么鲜明。但作为判断的基准还是可以的。
不是狗——所有参加鉴定的人都断然否认。但由此便认定是狼亦缺乏证据,谁也没见到过狼的爪印。据说狼趾间有蹼。照片上的足迹,确有蹼状皮膜。
结果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国立科学博物馆经过鉴定,断定其决不可能是狼留下来的。科学家们否定了狼趾间有蹼之说。而且,日本狼的身体与小型犬大小相当,出土的狼齿可资证明。
沧田对此两说都持怀疑态度。
对科学家的鉴定,仓田并不十分信服。经查证,狼特别喜欢食狗。据说在日本,狗的唯一天敌就是狼,因此,狗对狼极端恐惧。父亲带的那条柴犬从爪印上闻出狼的气味以后,极力往父亲胯下躲避这一事实。便足以证明狼天敌说是对的。
由此可知,科学家所做出的日本狼只相当于小型犬大小的推断,其证据尚嫌不足。食犬狼跟小型犬差不多大小,这种说法实在令人难以苟同。
还有,经调查,祭祀狼的神社有好几个。追根溯源,发现狼曾经是用“犬神”来表示的。狼一出现,周围的鹿和野猪便望风而选。因此,狼是被农民作为守护神加以供奉的。
这对科学家关于狼与小型犬大小相当的说法也是一个反驳。
十月二十日。
《信浓日报》刊载了追踪日本狼的报道。报上登出了拍摄下来的足迹的照片,断定其为日本列岛最后一只日本狼的瓜印。有发现或者捕获者可得到一笔赏金,条件是必须生擒活捉。另外,据狼脖子上的项圈推断,有人曾经饲养过这只狼。报纸呼吁狼主人尽快出面予以配合。
只要狼主人愿意帮忙,那么捕捉狼就不是件难事。
8
德造身子前倾,正急急地赶路。
他急步如飞,一气走到天龙川河畔,才停下了脚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是《信浓日报》。
他眼盯着那篇报道看了好久。
然后,他把报纸揉成一团远远地抛了出去。纸团在寒风的吹送下,飘落到河面上。德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