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认真想一想的。”我回答道,“我要考虑工作方面的问题,还要考虑资金方面的问题,但我一定会认真想想的。”
“那就再说吧!那些人欠我的人情。他们希望我落选了也不要生气,再说,党内也要讲义气,我应该还是有点权力的。”
“谢谢你。”
雷蒙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最关心的谋杀案查得怎么样了?”
“不太好。”我说,“总的来说,进展并不顺利,但对事情发生的经过有一点儿了解了。当然,如果那个验尸官可信的话,才能这么说。梅可跟你说莫尔托的事了吗?”
“我听说了。”他说,“是怎么回事?”
“斯托也许说对了,尼可让莫尔托躲起来,暗中影响我们的调查。”
“影响。”雷蒙德问,“还是暗中破坏?”
“大概两者都有点,我猜莫尔托主要还是在暗地里搜集信息。你也知道,给警局里的老熟人打电话,让他们把报告偷偷搞出来,说不定还故意让鉴证科把化验结果出慢点,但又能怎么证明呢?我还是不能完全确定他们在搞什么鬼。也许他们真的觉得我就是一个小丑,他们想自己破了这案子,好在选举之前轰动一下。”
“应该不会。”雷蒙德说,“他们只是这么说说而已。我打赌他们不敢这么做,破坏警方的调查那是妨碍司法公正,后果很严重。”雷蒙德接着说,“我告诉你尼可为什么要让莫尔托暗地里打探消息,他们这是在监视我。这招太精明了,他们掌控了我的行动,就知道应该怎么利用这个案子来造声势,而且还没有任何风险。每次我们碰到困境,他就可以大肆渲染了。”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关于熊谷的事。我们俩都一致认为,他不太可能更改化验的结果,应该只是故意拖着我们。我们可以让他的助手把化验结果再复查一遍,但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等明天民意调查的结果一公布,警局方面对雷蒙德的支持也就基本到头了。任何一个和尼可相熟的警察为了自己的前途,大概都会开始给他传递消息了吧。
“那么,化验报告的结论是什么?”雷蒙德还是很想知道,“谁是凶手?”
“可能是她的某个男朋友,也可能就是随便勾搭的某个人。看起来应该是个比较了解她的人,知道该怎么布置凶案现场,但也有可能只是巧合。谁知道呢?”我盯着手中的威士忌,酒的表面反射着一抹月光,“我能问个问题吗?”
“可以啊。”我真的很想知道雷蒙德为什么会把那个B类档案藏在自己的抽屉里,此时正是问他的好时机。他也一定预料到了,但我还有一件别的事也想问他,这个问题会让他大吃一惊的。我们已经一起喝了两杯酒,这是我们自从十年前一起办“暗夜圣徒”的案子以后,相处最愉快的时候。我知道,利用这次机会来解开自己心里的疑惑,有点不公平,但我还是要问。
“你为什么要和卡洛琳上床?”
雷蒙德笑了,很大声,笑得全身发颤,像是喝醉了一样。我知道这是酒吧里常见的伎俩,当你喝醉以后需要思考,用的就是这个方法,好拖延时间,去拒绝想跟你回家的放荡女人,去回忆刚刚碰到的熟人到底叫什么名字,或是去应付某个玩笑开过了头的记者。如果雷蒙德现在的酒杯里有冰块,那他应该会嚼着冰块,好让自己的嘴巴有事可做。
“听着。”他说,“关于你的问话技巧,我有话要说,拉斯迪,你太直接了,有时候得学会绕点弯子问问题。”
我们都笑了,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别想这两句话就打发我。
“这么说吧,我和死者当时都是单身,而且都是成年人。”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对吗?”
“如果你和她的凶杀案没有关系,那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关系。”他说,“那女人的秘密谁知道呢?老实说,我跟她之间虽然相处得很愉快,但并没有多长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大概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
雷蒙德很冷静,如果卡洛琳曾经让他动了真情,那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似乎控制得很好,比我好。我看着杯中的酒。那个B类档案,还有卡洛琳儿子的一些话,都是线索。事实上,很久以前,我就猜到了卡洛琳和雷蒙德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那些眉来眼去的小动作,她到他办公室去的频繁程度,还有他们俩一起离开办公室的举动。当然,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很熟悉这些套路了。我也曾经和卡洛琳好过,虽然后来还是分开了。我看着他们的这一切,内心在翻腾,半是怀旧伤感,半是怒火中烧。所以,今天我冒着惹怒雷蒙德的风险,也要亲耳听到他的承认。
“她的一些秘密,你知道。”我说,“你见过她的儿子。”
“确实!你跟他谈过了?”
“上周谈的。”
“他有告诉你他妈妈的什么秘密吗?”
我说:“有。”我知道,像雷蒙德这样的人多么希望自己是难以猜透、捉摸不定的。
“那孩子活得并不开心。”雷蒙德说。
“你知道吗?他告诉我,他妈妈想当上检察长。”
“我也听她自己说过。我告诉她,得慢慢来。她得有工作上的表现或政坛上的关系,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当上的。”雷蒙德的语气很平常,但他看我的眼神却是意味深长,他是在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我还是分得清事情的公私轻重的,不会被美色迷昏了头。十多年的位高权重,旁人的溜须拍马并没有让我变得迟钝。我突然又生出了对雷蒙德的尊重,我很高兴。我心想,你是好样的,雷蒙德。
那么,就是这么回事了。雷蒙德说,四个月之前他们就结束了,时间上也是吻合的。雷蒙德把话说清楚,卡洛琳便与他分道扬镳了。和其他人一样,她大概觉得雷蒙德不会参加竞选,也不会把他的位置传给别人。她原本以为可以让雷蒙德支持自己,但当雷蒙德把自己的意图说明后,她便离开了。唯一的问题在于,为什么卡洛琳一开始会来找我,而不是直接去找雷蒙德?当她可以直接跳上快车的时候,为什么先要上辆慢车?除非她并不像我认为的那么现实。
“她是个很强硬的女人。”雷蒙德说,“也是个好人,你也知道,毕竟很强硬啊!”
“对。”我说,“是很好,也很强硬,现在却死了。”
雷蒙德站起身想离去。
“我还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现在很想了解我的私事啊,是不是?”雷蒙德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显得颇有魅力,“让我猜猜,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把那个档案藏起来?”
“差不多。”我说,“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让那份档案到处流传,但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把它交给卡洛琳?”
“唉。”他说,“你是想指责我吗?她开口要了,而我当时正和她在一起,我猜她是从琳达·帕瑞兹那里听说的。”琳达是我们负责处理投诉邮件的一个文员,“你也知道卡洛琳那个人,急性子。我想,她也许是觉得这案子对自己有好处,我倒是一直都觉得这案子是无中生有。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尼奥?”
“对,尼奥。大概是编出来的。”写举报信的人被骗了钱,“这是我的想法。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
“她看了信,然后去了三十二区分局找档案。什么都没有,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个案子怎么没有告诉我?”我说,话里带着一点儿微醉的感觉。
雷蒙德点点头,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拉斯迪。人做了一件蠢事后,又会做更多的蠢事,是她让我不要说的。如果有人知道我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她,大家就会猜到我们之间的事了。我不想这样,你明白吗?再说,也没人有什么损失。”
“我觉得我很伤心。”我说。我已经想说这句话很多年了。
他又点点头。
“对不起,拉斯迪,真的对不起。见鬼,我真是个浑蛋。”他走到靠墙的桌子旁,看着自己孩子的照片,他一共有五个孩子,然后,他穿上了外套。他的手臂和双手都有点不灵活,衣领半天都没有整平,“你知道吗?如果这次竞选我真的输了,我就辞职,让尼可上,反正他那么想上。”他停下来,“或者让你上,你是不是也有点想坐这个位置啊?”
雷蒙德,非常感谢你,我心想。也许,卡洛琳想选择你做跳板是对的。
我也站了起来,我帮他把衣领整好,关上灯,锁上办公室的门,送他坐上出租车回家。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位置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坐的。”当然,我还是保持着自己的老习惯,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第十二节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对卡洛琳那种疯狂的渴求转化成了我对摇滚音乐的再度上瘾。
“这和卡洛琳喜不喜欢摇滚乐完全没关系。”我对罗宾森医生解释说。
她还是在办公室里放着交响音乐。不是那种会引起人对年少时光怀旧情愫的音乐,我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六十年代的灵魂乐和摇滚乐,虽然它们陪我度过了十几岁和二十出头的岁月。我更不喜欢现在流行的新潮音乐,它们声音尖厉、无病呻吟,歌词不知所云,节奏更是乱七八糟。在我偷会卡洛琳的那段时间里,我开始每天开车上下班,我告诉巴巴拉,就是不想坐公交车。当然,有了车,晚上溜去卡洛琳家才更方便,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真正想要的是自己开上五十分钟的车去兜风,把车窗关上,将车上电台里的摇滚乐放到最大声,让车窗玻璃都跟着音乐的重低音一起震动。
“我整个人彻底崩溃了,乱套了。”当我停好车,走在街上的时候,整个人处于快膨胀的状态,因为我知道,我又可以见到卡洛琳了。我一整天都浑身冒汗、心跳加速。每隔个把钟头,我还在打着电话,或是开着会的时候,就会突然在脑子里冒出各种各样的画面,都是卡洛琳在摆出各种诱惑激情的姿势,那些画面是那么鲜活生动,让我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卡洛琳却显得冷静而理智。在我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后的那个周末,我有好几个钟头都沉浸在对我们下次幽会的想象中——想得我心醉神迷、无法自拔,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在她家门口,她吻了我的手,对我说了一句再见。那么简单一句话,对我而言,却早已无力抵抗。
星期一早上,我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出现在她办公室的门口。我的姿势、我的步伐,都经过了无数次反复的计划。我要不慌不忙,我要靠在门框上,微笑着,故作镇静。卡洛琳坐在桌子前。一首莫扎特交响曲的音乐正放到最高潮。
“关于那个纳格尔的案子。”我说。
纳格尔夫妻的案子再一次证明,平静的小镇生活也有着不可告人的阴暗面:丈夫和妻子合伙犯下强奸案。妻子在大街上接近女性受害者,帮助丈夫绑架她们,甚至戴上假的阳具强奸受害者。卡洛琳打算让纳格尔主动认罪,以换取他妻子获得轻判的机会。
检察院这边能接受认罪,我告诉她,但我觉得有两项罪是一定要判的。
到了这个时候,卡洛琳才把头抬起来。她显得很淡然,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笑得像个温柔的女大学生。
“谁是她的辩护律师?”我问。
“斯特恩。”卡洛琳回答。桑迪·斯特恩,在我们这个州,几乎每个出身上流社会的被告都是由他代理的。
“告诉斯特恩。”我说,“她必须还要认下严重伤害罪,我们不想让法官认为我们对她格外手下留情。”
“媒体也会认为我们是在对女性罪犯网开一面。”她说。
“说得对!”我说,“我们检察官应该一视同仁。”
我笑了,她也笑了。我不想走,我已经讨论完了公事,但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我的表情一定是紧张又拘谨。
“好吧。”我把手里的文件往大腿上一拍,转过身正要离去。
“我们应该喝一杯。”她说。
我咬紧嘴唇,点点头。“要不去吉尔酒吧?”我问。
“要不然。”她说,“去我们上周五最后去的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她家。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膨胀,她露出浅浅的一抹微笑,但还没等我离开,她又低下头,去看桌上的文件了。
“后来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站在门口的时候,是那么可怜。我满怀着希望,甚至带着一种感恩戴德的心态。但我知道,未来会是怎样。”
我对卡洛琳的爱充满激情,但并不快乐。从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这样的状态还将持续下去,我就像是古代神话里的曼德拉草,被人从泥土中一拔出来,就开始惊声尖叫。我被自己的激情折磨着,支离破碎、神魂颠倒、不知所措。每一刻,我都处于混乱和焦虑之中。我陷入一种古老、阴暗而又深邃的感觉里,我看不到自己。我像一个失明的鬼魂,摸索着城堡的方向,祈求着爱情的来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卡洛琳,想她带给我的那种感觉,更甚于她的模样。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那种欲望是持久的、强烈的,也正因为如此,是不道德的。我想到了潘多拉,小时候,我总是把她和彼得·潘(彼得·潘是苏格兰小说家詹姆斯·巴利的小说中的主人公,是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小男孩。——译者注)弄混。我觉得我就像是打开了盒子的潘多拉,放出了各种痛苦的灾难。
“在另一个女人的肉体中,有一种很真实的东西。”我对心理医生说。
在和巴巴拉同床共枕近二十年后,和我躺在床上的已经不再仅仅是她了。我躺在她身边时,心里还有其他无数个念头:回忆那些年轻女子的身体,想着我们生活中的各种烦心事,例如,需要整修的排水槽,奈特不愿意学数学,思考着多年来雷蒙德对我工作的吹毛求疵,还有,当我的丈母娘谈起我、谈起她们家人以外的人时,眼中流露出的那种高傲和不屑。当我和巴巴拉睡在一起的时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