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离开他的身体,随着我的离开,他一点点倒在地上,当我站起来望着他时,他已经完全躺在了地上,平时很注意修饰的他现在无法理会四周是多么肮脏,看上去就好象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抬脚要走,却又很不放心,想了想,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他身上:“我先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点了点头,甚至还扯着嘴角想笑一笑,但是那个笑容还没有成形就扭曲成痛苦的抽搐。 我忽然感到害怕,假如就在我出去的那一会他突然死了怎么办?
“你能一个人呆着吗?”我小声问。
“能。”他说。
我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一会,终于走了出去。
这一次,我小心地留意着路径,以免回来时找不到欧阳所在的小屋。欧阳那张惨白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让我心里一阵一阵发慌:欧阳,你可不要突然死了呀!我望了望四周,黑色房屋和地面似乎都预示着死亡,这是一个富有悲剧意味的场所,如此败落而荒凉,就像远离人世的生命。欧阳现在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假如是我,我是宁死也不愿意在那种情况下独自留下来的……
脚下的钢筋轻轻响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这种寂静反而让我产生了有人潜藏的感觉,我忽然想到了孟玲,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是不是还留在这里?
她会不会又偷偷溜回到欧阳身边?
最后一个设想让我胃部猛一痉挛,全身好像被一种寒流涌过,我仿佛看见孟玲甩着那头漆黑强健的长发走向欧阳,而欧阳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近……这种想象让我害怕得发抖,我几乎立即就要转身回到欧阳身边。虽然我仍旧不能帮他做些什么,但是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呆着,不用一个人面对孟玲。
也许是老天帮忙,或者是这种突发状况激发了我的潜能,就在我准备转身回去时,一股来自开阔地带的风从前方的门内涌入。真没想到,这次我居然很快就找到了出去的路。原来这间小屋就在出门不远的地方,过了两三道门,眼前豁然开朗,终于从黑压压的厂房里走了出来,那片荒地在阴郁的天空下摇曳着青色的嫩草,那个和我们一起追孟玲的人正站在厂房前,哧溜哧溜地吸着鼻涕。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大概没法帮上什么忙。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有了信号,连忙拨打了120的电话,拨打号码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拨了号码,电话还没有接通,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我耳朵边伸过来,将手机轻轻从我手里拿了过去。我的心猛地一跳,蓦然转头,却看见欧阳正站在我身边。
他好端端地站在我身边,看起来有点虚弱,但是已经没有那种要死的神情了。我心头一松,忽然有想哭的冲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害怕——害怕欧阳会死,害怕我找不到他,害怕孟玲突然出现……
“你能走了?”我上下打量着他。他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苍白,但是嘴唇已经变成了粉红色,那种痛苦的表情已经从脸上消失了。
“没事了,”他笑了笑,“你一出门就没事了。”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很微弱。
“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什么了,就是身上没力气。”他用纸巾擦拭着湿淋淋的额头,“我们走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他摇晃着朝前走去,我一手帮他拿包,一手想要扶他,被他轻轻推开了:“没事了。”他转头对我笑了笑:“刚才吓坏你了吧?”
“嗯。”我点点头。在刚才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是担心他的安危,顾不上想太多,现在他平安无事,我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疯狂转动起来,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一切,以一种异常的速度在我脑海里一遍遍重放着,从进入向碧华家开始,一直到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每一个细节,想要分析出什么来,然而,除了回想那些情景,我的脑子似乎失去了分析功能。在我脑子里出现得最多的两个画面,一个是孟玲从欧阳身边离开时那种绝望的表情,另一个就是欧阳发病时痛苦不堪的神情,这两种表情渐渐占据了我全部的大脑,最后他们重叠在一起,让我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欧阳关切地问道。我望着他苍白的脸,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以前也这样头疼过吗?”我问他。
“没有,”他耸了耸肩,“这还是第一次。”
果然如此。
我被我想到的事情弄得有些喘不过去气来——欧阳一直都很健康,却无缘无故地突然头疼到几乎晕厥的地步——这种事情就发生在孟玲离开后的一霎那。我没办法不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是孟玲让欧阳头疼的?
但是,孟玲不是说她喜欢欧阳吗?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却也能看出来,当她对他说那番话时,完全是发自内心。
那么不是孟玲干的吗?
听孟玲的语气,对于所发生的事情,似乎她也无可奈何。是不是欧阳的头疼,与她的出现有关,却并非出自她的个人意愿?孟玲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无法解释的现象,许多证据表明,越来越多的“看不见的人”出现在我们周围,这让我感到,无论我的推测正确与否,这都不是个人的意志所能转移的事情——我的感觉是,无论是孟玲还是欧阳,包括我和许小冰在内,所有与这些事情有关的人们,都无法掌控事情的进程,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导致事件发生的某种神秘力量操纵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它是一种有意识的力量,还是无意识的自然现象?
或者,这一切仅仅是个阴谋?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可能性几乎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能执行这么庞大的阴谋,尽管人们越来越容易被收买,但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要同时收买这么多人而不走漏任何风声,简直是一个比我的推测更不现实的神话。
“玲玲呢?”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抬头一看,那个傻乎乎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我们走了出来,缠着我们问孟玲的下落。我看了看欧阳,他正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没打算理会那个男人。
“玲玲呢?”那男人又问了一句。
“走了。”我随口敷衍着他,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回头望着黑乎乎的厂房,停下来不动了。我和欧阳不理他,径自穿过荒地,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我已经完全辨认不清方向,幸好欧阳方向感很好,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没多久就走了出来,回到了向碧华家所在的那条小巷。
刚刚转出巷子的转角处,迎面就结结实实地遭遇了许小冰不耐烦的脸。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抱怨道,“抓到孟玲了吗?”
我正要回答她,欧阳却在一边呻吟起来,他用手指紧紧压着额头,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我和许小冰都慌张起来,许小冰低声问道:“怎么搞的?受伤了?”
我摇摇头,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仔细看了看欧阳的脸色,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白了一些,但好在嘴唇的颜色还正常,面上的神情也不是特别的痛苦,这让我松了一小口气:“又开始疼了?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行,帮我找辆的士,我得上医院去看看。”
“要找的士也得先从这里走出去再说,这里太窄了,车子开不进来。”许小冰说着便搀扶着欧阳,命令我搀扶着他另一边,两个人扶着他慢慢朝外走。欧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挣脱我们:“没事,我能走,现在又好多了。”的确,他现在看上去似乎又不疼了,许小冰仔细看了看他,疑惑地道:“那好,我们走吧。”
一路蜿蜒曲折地离开了狭窄的小巷,穿过毛线批发市场,来到大马路边上。许小冰眼尖,一眼看见一辆空载的的士,连忙跑过去伸手拦了下来,回头对我们招手道:“快来,你带他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吧?”欧阳晃了晃脑袋,转了转眼珠,“现在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还是去看看吧。”我劝他说,“你刚才那样子吓死人了。”
“去看看比较放心。”许小冰说。
“算了,回公司吧。”欧阳看了看时间,“还没下班呢,我手头还有个单子要赶。”许小冰和我又劝了他几句,他坚持认为自己已经没有问题了,我们拗不过他,只好上了车。欧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和许小冰坐后排,我们决定先送许小冰回公司。
“说说,你们抓到孟玲没有?”车子发动后,许小冰催促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排的欧阳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我们朝他望过去,只见他双手捧着头,将头靠在车窗上,紧皱眉头看着我们:“怎么回事?又疼起来了?”
“兄弟,有病啊?要不要去医院?”司机见他这副模样,关切地看着他。
“去医院吧。”许小冰不容分说地道,司机将方向盘一转,朝医院开去。
“他是怎么搞的?开始不是好好的吗?”许小冰问我,“是不是孟玲对他作了什么?”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又发出一声叫声:“孟玲,”他开始大声呻吟起来,“别说这个名字……”他疼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将头紧紧抵在玻璃窗上。我和许小冰吓得手忙脚乱,从后面伸手去拍着他的脊背,许小冰递给我一个充满恐惧的眼神,嘴唇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孟玲。
许小冰说的就是这个,我点了点头,在唇边竖起手指,叫她别说出声,她白了我一眼,小声道:“我知道。”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提起“孟玲”这个名字,甚至连与她相关的任何事情,我们都不再提起,可是我和许小冰都知道,欧阳的头疼绝对和孟玲有关。我想她一定也注意到了,每当我们提到“孟玲”这个名字时,欧阳的头疼就会发作,连他自己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会要求我们不要提到这个名字。我想起在荒地上那个傻呼呼的男人,当他说到“玲玲”的时候,欧阳的头疼同样发作了……孟玲的名字仿佛成了一个咒语,就像是唐僧给孙悟空念的紧箍咒一般,能够让欧阳头疼欲裂。看欧阳头疼时的反应,我毫不怀疑,假如有人持续不断说出孟玲的名字,欧阳一定会活活痛死。如果说在这之前我们还曾经保留着一线可能,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人力操纵,那么,现在欧阳的这种反应,已经将这最后一线可能摧毁了。现在这事看起来很像是某种巫术,越发显得扑朔迷离。唯一让我们庆幸的是,车子拐了两个弯之后,欧阳的头疼渐渐平息了,这让我和许小冰松了一口气——看来,只要不提孟玲的名字,他就暂时没什么问题。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事和欧阳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关系,但是这话不能告诉欧阳,所以医院还是得去。
“你害怕吗?”许小冰凑在我耳朵边问。
我点了点头。
怎么能不害怕呢?之前发生的那么多古怪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是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我们就已经感到了恐惧,更何况,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人身伤害的地步,我很怀疑,下一步会不会就会有人死亡?
如果真的有人会死,那个人会是谁?欧阳吗?我从镜子里看了看欧阳苍白的脸,心头一跳,赶紧摇了摇头——不能是欧阳,他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会是我和许小冰?
不,也不能,我们不想死……
还有李云桐,李云桐也有危险……
我们是不是已经危机四伏了?
22
在医院门口,许小冰叫我陪欧阳去检查,欧阳执意不肯。
“你赶快回公司做我的那个单子,我已经做了一半了,文档就在共享文件夹下,”他说,“我这里估计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感冒了,不用你陪。”
“好吧。”我点点头。我和许小冰都知道,欧阳的头疼和孟玲有关,从他一听到孟玲的名字就犯病这点来看,这大概也不是下毒或者其他什么疾病,如果是以前,我会认为是催眠,可是现在,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巫术,或者是某种超自然力,就算看医生,大概也没多大用处。
目送欧阳走进医院之后,我和许小冰重新上车。
“你们追到孟……”许小冰刚说到这里,猛然改口道,“你们追到那个人了吗?”她说出这话时,神情十分紧张,看来欧阳的头疼把她吓坏了,她甚至连孟玲的名字也不敢再说出口。
“我们看到孟玲了。”我故意说出这个名字。许小冰浑身一颤,望着我:“孟……孟玲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我把我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她,在我说的过程中,许小冰一言不发,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我,手指紧紧抠着车上的坐垫。司机专心开着车子,似乎没有留意我们在说什么,不时从镜子里瞥我一眼。我刚刚说完,许小冰正要说什么,司机已经先开口了:“那女的是要嫁给别人了吧?”
“啊?”我和许小冰都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啊,”司机说,“听那女的口气,肯定是要嫁给一个有钱人了,可是她喜欢的又是这个欧阳,对吧?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只要是要抛弃对方,一般都说‘把我忘了吧’或者‘就当我从来不存在吧’之类的屁话,哈哈哈。”
我们没作声。
的确,司机说得没错,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如果没发生以前那些事,仅仅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我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然而事情当然不是这样,这可不是什么文艺片,这是活生生的事实,孟玲和欧阳也不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如果这其中有爱情的成分,那也是孟玲单方面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司机说的话好像提醒了我什么,在我脑海深处似乎有亮光闪烁了一下,然而黑暗那么重,这点亮光太微弱了,我还来不及找到它的方向,它就消失了。我反复在脑海里播放着司机刚才那段话,想要找到那种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我们的沉默让司机也沉默下来,他似乎发现我们并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