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类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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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死亡-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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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们后来还见过很多次面,”余非说,“我常常忍不住上去找你,每次都说自己是你的邻居,你也很客气地接待我,不过一转眼就不记得我了。我甚至写了一封信,说明了所有的情况,希望你看到之后能想起点什么——那封信我一直没敢送出去,直到有一天,你和许小冰匆匆出门,我尾随在你们身后,一直跟着你到了流芳湖,匆匆将那封信递给你,你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虽然接过了信,却在一转眼之间就将信给扔了。”
  “啊?”我忍不住惊呼起来。他说的事情提醒了我,的确,在流芳湖捞尸体的时候,李云桐曾经向我提到过一个男人,他说我和那男人说了话,还从他手上拿过了几张纸……原来那个时候李云桐看到的就是余非,可惜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还以为是李云桐看错了。
  我究竟忘记了多少人?有多少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曾经擦身而过、而我毫不知晓?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余非看出了我的心情,他笑了笑,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被忘记的人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忘记过一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人们年纪越大,记忆力也就越差,实际上那不是记忆力的问题,只是因为年纪越大,接触的人越多,忘记的人也就越多,久而久之,人们就习惯于忘记了——你还记得孟玲吗?”
  “孟玲?”当然,我当然记得她,“你见过她吗?”
  他点了点头:“我经常去找你,当然常常看见她了。”他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先告诉你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吧,否则你没法弄明白孟玲的事——她是一个特殊的例子。”
  “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那不一样,我告诉你的是人们被遗忘的经过,而不是原因。”
  “啊?”我瞪着眼睛望着他,“这难道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原因吗?”
  “有吧,”他说,“也许有吧。”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起先我也以为这就是原因了,我以为掌握了被人遗忘的秘密,就是掌握了事情的原因。但是,当我搬到你楼下的房子里之后,我认识了一个人。”
  “ 等等,”我疑惑地打断他,“你不是转眼间就会被人忘记吗?怎么可能重新认识别人呢?”
  “你听我说完。”他说,“我认识的那个人,也是一个同类,只是他还没有到达我这样的阶段——他和你一样,还没有被人遗忘,只是处于这种‘潜伏期’,所以他能够看见我,身体也没有难闻的味道,也闻不到我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哦?”我等着他继续朝下说。
  “我认识他的过程和认识别人的过程一样,没什么好多说的,这样的人我也认识了不少,”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一声,“你为什么忽然眼睛发亮?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能有很多朋友了?”他摇了摇头,“你别忘了,这些人都处在潜伏期,他们很快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身体散发出异样的味道——我们这种人,是注定不能和人长久的交往的。我刚才跟你提到的那个人,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是在我和他交往的那几天里,他告诉了我关于所有这一切的真相。
  “也许不是真相,也许仅仅是推论。他告诉我说,这种事情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个别的,而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像我们这样的人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要多得多,从有人类以来,这种事情就已经在发生了——所以,对于这种事情的研究,从远古时代就已经开始了。这种研究的资料通过潜伏期的人们一代代传了下来,当潜伏期的人发觉自己终于开始散发出异味的时候,便会将手头的资料交给下一个适合进行研究的潜伏者——我这么称呼潜伏期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通过这样的传递,关于这种现象的研究,总算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研究分好几个方向,我认识的那个潜伏者手头的资料,主要是医学方面的。因为那个潜伏者本人是学医的,所以他成为这一类研究的继承人。他告诉我说,根据几千年来对我们这种人的调查和分析,以及近代现代以来实体研究的成果,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这种现象产生的根源来自于人类的大脑。”
  “原因很简单,”他说,“是大脑的某个功能区开启了。你知道的,人的大脑被利用的部分不到10%,大脑还有许多神秘的区域不为人所知。人的大脑,在远古时代就有某些功能区,其中一项功能就是遗忘。这种遗忘和通常意义上的遗忘不同,通常意义上的遗忘,是以遗忘者为主体,遗忘的对象是遗忘者以外的事物;而这种遗忘的功能,则是让遗忘者以外的世界遗忘本人。”
  “什么?”我听糊涂了,“这如何能做到?”
  “你别急,听我说。这个功能区,既然是让别人遗忘自己,那么必然要对别人发生作用,也就是通过强大的脑电波,影响对方大脑内的同一功能区——我忘了说了,这种功能区具有两个功能,第一是影响他人的大脑,第二就是接收其他人相应功能区发出的信号——类似于一个发报机,可以收发电报。通常情况下,这种功能区是关闭,但是有的人的功能区会打开——这种打开是随机的,根据人的体质和情绪而定。功能区开启之后,凡是与本人距离在一定范围内的人,都会接收到功能区发出的信号,自动删除与发出信号者相关的一切信息——也就是记忆。这里涉及到记忆在人脑内存放的机制,这个问题,连那个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朋友也不是很明白,实际上没有人能真正弄明白记忆如何存放,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像文件的存储一样,记忆的存储也是有某种标示的,但是这种标示更加复杂,举个例吧,譬如我在你脑海中的记忆,它并不是完整的一块存在你的大脑中,它是和许多事件包裹在一起的——你明白吗?人和事是无法分开的,但是,当我大脑中那个特殊的功能区开启之后,你的头脑接收到我的信号,于是记忆系统在功能区的调动下,开始搜索所有与‘余非’这个人相关的记忆,‘余非’这个人的名字、容貌、特征以及其他一切,都将被你从头脑里删除。这种删除作用会保持几天或者几个小时,这根据每个人的情况而定,在这段时间之内,你也许会在表面上彻底忘记我,但是在你的大脑里,仍旧残余着我的某些记忆,只是没有被你的意识调用。所以,当我的任何信息重新进入你的大脑时,都会自动和你大脑深处残余的记忆自动发生关联,然后由功能区引导识别并且删除。因此,在那个时候,如果有人问你谁是余非,你不但不会记得余非是谁,甚至连有人曾经问过你‘余非’这个名字的事情,也会忘记,因为这一切都在功能区的引导下,与你大脑中对我的记忆相对照,然后自动删除了。但是,当我在你脑海中的记忆被彻底清除之后,功能区无论怎样引导,也无法在你的大脑里再发现‘余非’这个名字,也就不会产生相应的删除动作。在这个时候,假如有人对你说起‘余非’以及‘余非’的相关故事,你不会再忘记——除非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实际上,在功能区被开启的那一瞬间,我作为独立存在的人所发出的信号,已经成为一个唯一的标识与我这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这种标识将终生停留在每一个接收到这信号的人头脑里的功能区内。而名字、事迹等等元素,都并非一个人唯一的标识,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余非,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经历过那些事情,所以,当你彻底忘记了我之后,只要不和我见面,你的大脑便不会将那些元素与我这个人对应起来,也就不会删除相关的记忆——你会记得这个重新进入你脑海的‘余非’,以及重新告诉你的那些相关的事情,但是你没法将它和真正的我联系起来,那些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故事而已,现实中并不存在一个对应的实体。
  “假如我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是并不告诉你我是谁,那么你的功能区会很快发现我是被唯一标识的那个人,所有你头脑里和我相关的一切都将被删除,也就是说,我不会在你的头脑里留下任何印象。由于我没有告诉你是谁,所以你不知道我是余非,因此,之前你获得的关于余非的信息并没有和出现在你面前的我产生关联,也没有和你头脑内功能区那个唯一的标识产生关联,所以,那个故事中的余非仍旧存在——即使我告诉你自己就是余非,也未必就会让你头脑里那个故事中的‘余非’被删除,除非你确认我这个‘余非’就是故事中的那个‘余非’,两者产生了关联,这才会删除那些信息——你明白了吗?你将我忘记得越彻底,就越有可能记住‘余非’这个名字;相反,我在你的记忆中停留的时间越长,你就越不可能记住‘余非’这两个字——这是一种奇怪的矛盾。”他说到这里时,我默默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徐丽向我提到余非的名字时,我会一无所知,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彻底忘记了他,而他的名字因为没有和他这个人之间产生关联,所以我没有忘记徐丽曾经向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西出阳关这个名字也是如此,它没有和我头脑里功能区中那个关于余非的唯一标识发生对应,所以西出阳关的事情也被保留了下来。徐丽记得余非,是因为她远在美国,余非还来不及见到她,她的大脑没有接收到余非的信息。今晚她就已经不记得余非是谁了,因为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她的功能区开始运转……还有小管,望月小学管档案的女孩,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她头脑中一定还残留着关于孟玲的记忆碎片,随时都会删除孟玲的一切信息,所以,虽然许小冰向她问起过孟玲,可是我随后再问起这个人,她仍旧好像第一听到这个名字一样……余非继续往下说着:“不仅如此,这种对于——我们称开启了功能区的人为消失者——这种对于消失者的遗忘,是具有传递性的。传递性的意思是说,某一位消失者将自己功能区的信号,也就是他自己的唯一标识信息传递出去之后,接收者在删除自己头脑里信号的同时,也会将这种信号传送出去——每一位接收者就好像一座中转站,接受并传播着信息。这并不是说接受者本人的功能区已经开启了——要知道,那种功能区并不是在开启之后才存在的,实际上它一直具有大脑之间通讯的功能,只不过相对微弱,但是这种标识信息的介入使得这种功能加强了,这就好像一座闲置不用的信息站,并不是设备废弃了,而是因为没有信息,所以才没有信息传播,当信息出现在接受者的功能区时,功能区天生就具备的传播功能便自动运行起来,它不会使接收者变成消失者,但却会让消失者的识别信息不断传播出去,所以,即使没有和消失者本人接触,而只是接触了消失者接触过的人,大脑里也会接受到消失者的信息,也就会将与消失者相关的记忆自动删除。”
  “继续。” 我听得有点糊涂,但也总算知道,为什么遗忘会如此彻底——就算消失者本人多么厉害,也无法一一拜访所有记得他的人,我本来还侥幸地以为,总会有一两个人被遗漏掉,总会有些人记得我们——现在看来,既然这种信息传递可以通过任意接收者传送出去,那么这种信息的传递几乎是无限的。可以设想一下,有一个人,就像徐丽那样,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避开了一切人传递过来的信号,但是,只要她一回到我们生活的这个环境,那种信号就会传到她的脑子里,因为只要有一个曾经在我们周围生活过的人将这信号传出去就够了,在这个人口流动频繁的年代里,这种信息传递方式,范围之广,速度之快,是可以想象的。也许身在国外也无法逃过这种信息网的笼罩。
  “不仅如此,这个功能区的开启,还能让发信号的人和收信号的人产生强烈的销毁与发信人相关物品的欲望,”这句话很长,他说完之后已经气喘不止,“也能刺激发信号的人,让他急切地想要和熟悉的人接触,以便将这种信号散布给更多的人,遗忘的速度就加快。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思念,这种思念其实是功能区作用的结果,它分泌出某种类似吗啡的物质,这种物质迅速渗透到人的记忆存储区域——你要知道,人类的记忆每时每刻都存在于人脑中,时刻都与你的意识发生联系,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被自己的意识忽略了,而当这种类吗啡物质与记忆相结合的时候,哪怕是一丁点的细节也会被自己记起来,并且能从反复回味中得到快感,甚至形成某种依赖性——我们以为那是思念,其实只不过是对于那种物质的依赖——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那种时候,我的记忆力会忽然增强,能够记起一些原本已经遗忘的细节。”他转头看了看我,我默默点头——我总算明白李云桐的手机中为何会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他一定和余非一样,在那种销毁欲望的驱动下,将自己的手机扔掉了,也许恰好被一个女人捡到了。
  余非的声音仍在继续:“遗忘的过程是这样的,起初,是删除与发信号者相关的旧信息,接着,便是禁止发信号者的信息进入长期储存区——也就是说,关于发信号者,所有的人都只能产生短期记忆,所以才会在一转身之后就被别人遗忘——在这一个阶段,因为功能区分泌出大量特异物质,会直接刺激人体的腺体发出某种异味,但是这种异味的识别机制,恰好也包含在产生这种异味的物质之中——也就是说,功能区没有开启的人,因为头脑中没有产生这种特异物质,也就无法识别这种异味,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我们这种人才能闻到那种味道的缘故,你现在还闻不到,是因为你的功能区还没有进入第二阶段,那种特异物质还没有在你的头脑内产生。实际上,功能区的开启,还有一个效果,它能产生一种逆向的电屏蔽,能够屏蔽其他人的相同功能区发过来的信号,所以我们这样的人,彼此之间才会互相记得、互相看见,因为我的头脑发向你的信号被屏蔽了,而你的也同样,你看,我们之间的距离能够拉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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