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在船头听见,心中一紧。
黎定明被巴桑重重地摔回船上,跟着船又是一颠。
巴桑沙声道:“抓背包!”
此时的蛇形船,就好比在乱石坡上疾驰的汽车,随着水流一上一下抖动着。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汹涌的波涛才逐渐平息。
在这些人中,只有去过美洲的老队员深刻体会过那种汹涌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回忆时,那是一种永无停歇的颠簸,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抖散架了,连意识和思维都因为剧烈的抖动而模糊,唯有灵台一点清明,控制住手指,死死抓住,只知道死死抓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如今的情形也是这般,抓住船舷的手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而身体的其余部位都失去了干峙,就算已是风平浪静,也要原地休息好长时间,才能让肌肉重新凝集力量。
孟浩然不明其理,一站起来就栽了个跟头,跪在船上,双手抓着背包,这才发现手臂在微微发抖。扭头看去,原来不仅自己如此,黎定明抖得更厉害。
过了几分钟,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塔西法师第一个站了起来,稳健地向前进了几步,来到张健面前,询问道:“你没事吧?”
方才的混乱中,他清楚地看到一根巨大的石柱贴着张健的后背种种蹭了一下,那声“哎哟”就是由此来的。
张健额头渗着冷汗,白着脸微笑道:“没事儿,就是砸了一下……”
“嘶!”
塔西法师微微揭开他背心的衣物,张健的汗流了下来,唐敏在后面看得清楚,他后背一大块皮肉被蹭掉,血肉模糊,不禁惊呼:“哎呀!”
塔西法师对唐敏道:“我想,需要止血的东西。”
唐敏松开抓船舷的手,抖动着拉了几次背包的拉链,都没拉开,塔西法师只得过来帮忙。唐敏道:“纱布在第一个口袋,下面是绷带,消毒剂在左边第三格。”吕竞男也靠过来帮忙。
岳阳捏了捏拳头,手脚能活动了,斜身一把抓住张立,说道:“快来看看这灯,好像撞坏了。”
一旁的诸严道:“是坏掉了,我看见那根柱子直接砸在灯壳上。”
卓木强站起身来,对严勇和胡杨队长这两位也没经历过潮涌的探险队员道:“你们没事吧?”两人一起摇头,同时又撇过头看受伤的张健。
严勇道:“好了,总算又活过来了。”说着就想站起来,没想到腿肚子一阵发软,身体竟然向前扑去,幸好双手抓住了张立的背包,总算没有跌倒在地,却发现右方空着,不由问道:“李庆宏呢?”
“李庆宏掉下去了?”仍被抓着的赵祥大吼一声,趁亚拉法师手一松,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冥河之中。
巴桑大叫:“胡闹!别去送死啊!”
“李庆宏掉下去了?”卓木强也是一惊,李庆宏就在他的身后,脱手了居然没有出声,而当时所有的人都低埋着头,竟然无人发现他从头顶掠过,看着陡然增高了近十米的大浪潮,如果是在涌水出现时就被冲了下去,哪里还找得到?
卓木强等人来到船尾,将探照灯打向水面,寻找赵祥的身影。
过了片刻,赵祥从漆黑的河水里探出头来,用手愤怒地击打着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怒骂道:“李庆宏掉下去,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你们那么厉害的啊!哼!咳咳……呼噜噜……”他又沉了下去。
岳阳在船尾道:“瘦子,快上来!后面还有小浪头,你会被冲走的!”
赵祥却没有回答,双手凭空挥舞,好像不大对劲。
卓木强衣服来不及脱就跳下水去,一把将赵祥拉了回来,大声道:“李庆宏走了,大家都很伤心。你这样做,是想让我们再失去一个队友吗?”
赵祥被拉回船上,裹上毯子,无神的坐在船里,边因冰冷的水温打颤,边喃喃道:“他昨天还跟我说,回去后我们一起去爬卡瓦格博峰……”他其实也清楚,李庆宏当时飞离船面足有三四米高,根本没有人能拉得住,自己只不过是探了探身子,边跟着被抛了起来,差点就要面临同样的命运。
肖恩回头看了看王佑,这两位昔日一同前往美洲的驴友在训练时话并不多,总相对保持着距离,反而各自和新队员打成一片。“怎么样?比起我们在美洲刺激吧?”肖恩略带笑意地问。
王佑的手还僵在船舷上,淡淡道:“这算不了什么。”
船尾,巴桑也站了起来,看着船侧的水流,拍了拍身前惊魂未定的黎定明,又扭头看了看亚拉法师。法师端坐如山,自涌水来袭之时,并没去扶船舷,身体却如黏在船体上,动也不动,此刻仍旧保持着那种姿势,好像入定还未醒来。
巴桑不由自主摸了摸胡须,他越来越看不清这看似瘦弱的老喇嘛,还有那塔西法师,还有吕竞男,还有强巴少爷,还有那个看不清深浅的肖恩,这条船上厉害而深藏不露的好手实在太多。
张健后背的伤口经过双氧水消毒,然后上了纱布绷带,疼痛感没那么明显了,众人也三三两两恢复过来,唯有黎定明,手里仍死死拽着自己的背包,脸色一阵灰一阵白,唇色乌青,嘴角时不时颤动一下。
大家都知道,他害怕了。
是的,与死神近距离擦肩而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种经历一生一次就够了,更何况在未来的两天内,还要持续不断的遭遇同样情况?
第三部分 地狱里的第二日
第一章 激励与地底瀑步
大家轮番安慰,总算让黎定明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胡杨队长主动要求和他换位置,于是王佑坐在了中间,胡杨队长做了船尾。
船头坏掉的探照灯被张立换过,他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带了好几盏备用灯来,为一失算是没想到涌水如此激烈。想了想,他提出建议,妥善利用扎在船的肋骨里的主绳,每个队员都用快挂与船身绑在一起,这样就不怕颠簸时被抛飞了。说做就做,张立换好灯头,跟着就着手改造蛇骨船。很快,这艘船又灯火通明地再度启航。
岳阳盯紧了电脑,仔细的辨认着他们走过的路径,同时用仪器测量走过的路程。顺流飘过二十一公里后,他沙哑地对卓木强道:“强巴少爷,让大家注意控制速度,减缓行驶,我们开始进入岔路最多的区域了,稍不留意就可能迷路。”
卓木强大声道:“第三组尾排停浆,严勇、李庆宏(李庆宏在之前已经失踪,此处可能有误)、肖恩和塔西法师,放缓挥浆频率。”怕肖恩不懂,还用英文说了一遍。
岳阳紧盯着前方的河道情况,见墨黑色的河水出现细条形的水纹,忙道:“强巴少爷,激流区,又是激流区!”
卓木强高喊:“进入激流区,全员准备!”
所有的人都拿出浆来,刚准备好,便听岳阳沙声高叫:“地底瀑布!”
整个船从船头开始跟着一沉,又开始一轮云霄飞车般的感觉。蛇形船紧贴着水面,像一条巨大的软体虫滑下瀑布,船身未稳,船头再度凌空坠落,又一道地底瀑布,如此一连五道,真多亏了张立的攀岩式挂靠,船员才没有被抛下船去。
不过,这一阵接一阵的自由落体运动,和连续五次从五米高度跳下并没多少分别,船员们都白着脸,胃里一阵恶心。
这还没完,第五轮从地底瀑布跌落后,岳阳又道:“地下河主河道,三级预警!”
诸严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他妈的!”
话音未落,蛇形船已重重地坠入河道中。
这条地下河主河道宽度足有二十米,自动向西奔涌,滔滔水浪足有三四米高,坠入后的蛇形船就像是从边壁一个小孔被冲出来一样,一入主河,整个船身就横了过来,探照灯不住在河道两岸夹壁画着一个一个的光圈。
岳阳顾不上嗓子痛,直接大声呼喊道:“方向,稳住方向!左排船员收浆!右边倒划!我是说倒划!别顺着划了!换方向,换方向!”
“前方两百米左向有一条岔道,大家一齐……来不及了!”
“听我说!我说左的时候,左边的船员就全力划桨,右边的就反方向划,这样就能控制住方向了!如果我说右,则与左相反。我说进,就全体向前划,我说退,就全体向后划。明白了吗?”
“注意,左!”
“错过了,前面还有五条岔路可供我们选择,右!右!右!”
“一定要先把船身稳下来!接着来,右!”
“右!”
“右!”
“不行,船摆不正方向,根本就无法进入预定洞穴,看来只能等这条船调整到笔直向前了。前面河道也有分岔,但是从颜色标记来看,不是很好走。”
硕大的蛇形船就这么在巨大的地下河中打着旋儿,时而撞一下左壁,时而撞一下右壁,接着反向旋转。每次碰击都会引发猛烈的回弹,坚韧的船体似乎没有问题,但坐在船内的队员,尤其是新队员们,都有些受不了。光是旋转产生的离心力就足以使人头晕眼花,更别提每次碰撞产生的巨震了,简直像要把五脏六腑震出胸口一般。有时当船飞速向边壁撞去,来不及收浆的队员都被震得虎口发麻,幸亏船桨是塑钢制品,就算被撞得再厉害也只是弯曲变形,不至于折断。
剧烈旋转让船里的人根本无法稳住身体,频频有人和队友撞在一起,要不就是遭到肘击脚踢,要不然就是让船桨亲吻,顿时黑紫一大块。岳阳最倒霉,位在卓木强的正前方,强巴少爷的骨头多硬啊!虽然不是有意的,仍把他打得手脚发软,每次意外撞击,总能听到他的惨嚎。
“小心!”
“你撞到我啦!”
“哎呀!我的背!”
“都坐稳,坐稳!”
“你的船桨!”
“我的屁股啊……”
探照灯的闪光更是增加了眩晕感,没多久,王佑突然感到脸上一热,滑腻腻的不知道是什么,扭头一看,竟然是孟浩然无法忍受旋转和撞击,将吃下的东西都喷了出来。王佑的胃里本来就已经七上八下,被喷了一身,心头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斜靠着船舷,嘴一张,也是吃什么吐什么了。
坐在孟浩然背后的赵祥大叫起来:“吐到我身上了!”
卓木强大声道:“别吵啦!抓牢主绳,统统收起浆来!这条河道不短,还要转好一阵子,都给我挺住了!如果犯恶心就趴在船舷上吐,不要老盯着探照灯照射的地方看!”
所有的人都好像坐在转轮上,被转得七晕八素,不辨东西。
浪高三至五米,接连不断的迎头冲击,若换了别的船,此刻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可扭动船身的灵动性,在这波涛汹涌的浪谷峰尖里,反而成了一种危险的性能,在船头开始攀越另一个大浪时,船身还在浪谷,整个船就折叠成“V”字型,船头船尾的人全向中间跌。等刚攀上浪尖,蛇形船又像断了脊骨似的,整条船往两边坍塌,形成一个倒“V”字型,中间的船员又往两边反摔。并且,在这过程中,整艘船还在不断的旋转。
此时的蛇形船,就好似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蝴蝶,船头和船尾就是蝴蝶的双翼,不时挣扎着扑闪,却还是无可奈何的打着旋儿飘落。若非船员集体用绳索拴牢船的肋骨,早已不知跌下船多少次了。
越过一个浪峰,卓木强压在岳阳的背包上,两人一齐被船的惯性向左抛去,就像挂在秋千上的一支铅球。他大声询问道:“已经错过了多少个岔道了?”
下一刻,岳阳反压住卓木强的胸口,两人一同被向右抛,声嘶力竭的回答道:“不知道啊!没有光!我什么也看不见!”
的确,探照灯的灯光不是高高斜射向顶壁,就是直插入水中,根本看不清边壁的情况。岳阳大声道:“张立!能不能让探照灯别跟着船晃来晃去?”
张立也大声回答:“啊!你说什么?”
又一个滔天大浪袭来,一切声音都被打断。
船的两头又是一弹,顺时针一转,卓木强和岳阳同时向张立压过去,诸严的半个身子则被抛出船外,只能用双手抓紧安全绳,放声高喊道:“张立,你踢着我的脸了!”
此刻的张立正被岳阳和卓木强挤得像压缩饼干,勉强路出一丝苦笑,说道:“不好意思啊……”
话音未落,蛇形船不知道是和左边还是右边的边壁一碰,猛地一弹一震,紧跟着又反向旋转起来。
这回撞击力度极大,以至于右排船员全被甩出船外,全凭一根根安全绳挂在船身上。就是还在船内的人,也被飞速旋转的蛇形船拖拽得飞了起来,双足离地,在探照灯照射下,就像一排挂在狂风中的腊肉,东漂西晃。
卓木强又大声对身后的人道:“后面的,又没有看清,我们错过了几个洞穴分支?”
没有人回答,通常岳阳无法观察到的事情,别的人也无法办到,更何况目前的情况糟透了,才挡住不知道是哪位喷出来的酸臭扑鼻的半消化食物,背后又被人一阵拳脚相加,人人都身不由己的东跌西倒,蛇形船则好比那狂怒的公牛,要将骑在牛背上的牛仔们一个个掀翻。能在这样的旋转和跌宕中强压下胸中翻涌,克制着不呕吐的,也就那么几人而已。
飞速旋转之中,卓木强目光一闪,见探照灯照射的方向好像有几个黑黝黝的洞口,看来地下河主道已经到头,很快就要进入分流河道,忙道:“岳阳,前面就是分岔口了,注意观察,我们进的是第几洞!”
话音刚落,“呼”的一声,一个硕大的背包好似一座小山飞来。此时卓木强正随船一齐向右做着旋转,脚下跟打醉拳似的,百忙之中挥手一托,那座小山改朝岳阳后脑一撞,跟着飘出了船体,没入漆黑的河中,不见踪迹。紧接着,后面不知又是谁的背包“呼”一下飞了起来,差点把严勇撞飞。
张立全身悬空,侧头避开横过来的严勇的脚,大叫道:“谁的包掉了?大家抓牢背包!别让包被船甩出去!”
他当初设定的固定点,是根据第一次漂流时激流的强度来考虑,没有预想到后头会有如此可怕的地下激流,导致背包的背带终于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离心力,自行断裂飞走。
整个过程几乎都在一瞬间发生,那一幢幢得岳阳眼冒金星,高声道:“我看不见!强巴少爷,我看不见!”
待恢复视力后,见蛇形船在一条较小的河道中旋转,灯光照射下,边壁离船身已经非常接近,他不禁喃喃道:“我们……我们已经进入岔道了吗?”
卓木强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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