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设备特烂,刮风下雨的时候经常断电。”沈溶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们家所以经常备着蜡烛,你等一下……”
擦火柴的声音,一小簇火花冉冉,沈溶溶故作庄严地说:“是我,给世界带来了光明……在爱迪生的发明不管用的时候。”
钱菁望向初燃的蜡烛,笑出声来。
但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变成了惊叫——晕暗的烛光照耀下,沈溶溶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一个没有脸的人。
一头长发遮住了脸。
沈溶溶被钱菁的叫声惊呆,她的第六感带着她缓缓转过头,面对着藏在黑发后的脸,她张嘴欲呼,一双枯瘦的手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昭阳湖唯一成规模的一片芦苇滩在湖的西南角,春夏秋季,都有鸥鹭出没,也是业余渔人们最幸福的时光。
何大维一大早就把小船摇出来,船尾坐着仍睡眼惺忪的儿子何欢。何欢十二岁,初一,一脸沮丧。对他来说,坐在一条小船上钓鱼是姜太公那个年代和姜太公那个年纪的离退休人员的休闲活动。就算真的要钓鱼,他也宁可在计算机上钓或者在PS2上钓。可是这个老爸,喜欢钓鱼到了自己买船的地步,又买不起豪华游艇,只买了这么个小小的“手动挡”,不到三米长的复合材料小船。现在就差在船头摆个爷爷家储藏室里见过的那个上世纪的卡带录音机,放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傻坐着干什么,还不帮我摇船。我正好可以把蚯蚓穿上钩。”何大伟看出儿子的心事,但知难而上。这小子在家里捂得太厉害,该多和大自然接触接触。
何欢无奈地开始划船。一手黏糊糊地料理蚯蚓,他想到就恶心,索性把目光移向侧面,躲开老爸的原始人类民俗表演。
他这一扭头,才知道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惊叫。
“爸,你看那里,是什么?那团白乎乎的东西。”
何大维举目望去,不远处的湖面上,惨白的一团,滞在水面和芦苇间。
“奇怪,划过去看看。”
“干吗?”
“划过去看看。”何大维坚持道。
这是老爸做的错误决定。船靠近。
惊叫。
何欢的惊叫带着哭腔,他不是没见过世面,不是没见过血腥和死亡,他偷偷玩过很多血战沙场或屠龙除魔的游戏,但都不能帮助他应对眼前的场景。
一具被湖水泡得灰白肿胀的女尸,全身赤裸。
十天后,第二具尸体被冲上湖滩,死者男性。
之后数日内,另有三具男尸在昭阳湖上、湖边被发现,成为该年度江京市及周边地区的最大恶性案件之一。
至今未破。
第一章 长发、短裙、毒眼
那兰从不会迟到,下一班摆渡9:25出发,她提前十分钟就到了渡口,买了船票。
问题是,渡船迟到了。
对此那兰也习以为常,任何约会的情况,那兰总是提前或准时到的一方,自小如此。换作你我,空等的挫折后,这守时的习惯可能早已被同化成“别太认真”,偏偏那兰是个很难被同化的女孩子——江京大学心理学系自古出美女,像她这样的资质,按照促狭男生的说法,社会同化的结果,她应该百分百“已为人妻”,至少“已为人三”(小三),她却孑然一身,考研、考证(心理咨询师)。
她望向湖心岛,骄阳下一团青葱,显然绿化到位。她估摸着距离,不会超过三公里,假如戴上脚蹼,应该可以顺利横渡——她从七岁起开始在父亲的带动下苦练游泳,寒暑不辍,后来成为少体校游泳队的业余队员,现在还是江大游泳队的队长。
五周年的祭日将至,凶手依旧逍遥法外,爸爸你亡灵安在?
想起父亲,她有意识地开始深呼吸。现在不是追悼忆念的时候。
摆渡终于从湖心岛的另一侧绕了出来,疾驶向渡口,仿佛知道自己晚了,要弥补失去的时间。
等待的功夫,那兰将今天的任务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见了面怎么说,说不通怎么办,什么算是取得成效,如果一无所获,怎么交差。
至少,今天要交谈的对象,不是一位重刑犯。
过去的三个月里,那兰每天搭车到江城坊监狱,采访重刑犯,在导师的指点下完成毕业设计。这是一个她认为普通而有意义的课题,却被校刊夸张为江大心理学系有史以来最野心勃勃的毕业设计。她试图通过对重刑犯的成长背景、心理健康状况、作案动机等进行统计分析,寻找犯罪心理的规律。和重刑犯交谈,即便有狱警在场扶持,也远非和睦舒畅,她不知受了多少怨毒的攻击、轻蔑的白眼和不加掩饰的调戏。
大概这是为什么暑假一到,她就暂别这样自我摧残的生活,寻找机会打一份悠闲点儿更健康点儿的工。
这些都是陶子的总结。
陶子和那兰,江大心理学系的两朵霸王花。老教授们回忆,上一回心理学系同时出现两位才貌兼修、彼此又是闺中密友的情况,还是在二十五年前。上个世纪的那两位女主角,一位现在是外交部副部长,另一位是美国一个连锁康复中心的总裁,身价过亿。
渡轮刚靠岸,门开的刹那,船上的人匆匆而出,等船的人迫不及待地走入。除那兰外,另几个乘客看上去都是主妇或者保姆,晨购归来,提包挎篮,准备在烈日发威的巅峰期之前返回湖心岛的一片荫凉。
掌渡的老板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不知是剃的、还是天然的光头,戴着几乎要遮住半边脸的墨镜——整日在烈日下掌船,不戴墨镜倒要奇怪了。他身材矮,但不小,两条腿像两条粗木桩子,下盘稳得让人一见就忘了水上的颠簸。他和乘客们都是老相识,寒暄说笑,看到那兰,笑着说:“让我壮着胆子猜一猜,你是来找秦淮的,对不对?”
那兰也还以一笑:“您这船上有镜子吗?”
渡老板一愣,那兰说:“我早上出门前仔细照过,脑门儿上没有写着要来见谁,您是怎么猜的?”
竖着耳朵的另几位乘客在笑,渡老板说:“要说也不难,打扮庄重、独身搭船的漂亮女孩子,十个里有六个半是来找秦淮的。”
“慕名来拜见?”
“或者是女朋友,谁知道。那是人家私事。”渡老板再次打量那兰,“那你是因为……”
那兰心想,这是我的私事。却笑言:“公事。”
“公事?”
“关于书稿的事。”公事私事,那兰都不愿多谈。
渡老板拍拍光明顶:“瞧我这人,他是写书的,公事当然是谈书稿。你是哪家出版社?”
“我只是给出版商打工的,派过来……给他做助理。”那兰立刻知道用错了词,但话出口,覆水难收,只希望轮渡引擎的轰鸣可以屏蔽住其余几位乘客的雷达。
但她们的卫星接收器抗干扰一流,脸上都露出会心微笑,八卦版的浸淫,她们都知道“助理”的深意。
也许,戴上一双脚蹼、游去湖心岛,并非一个坏主意。
终于到了岛边。轮渡缓缓绕岛半周,在另一侧没有礁石的渡口靠岸。
岛上候船的人屈指可数,那长发短裙的女子格外惹眼。
渡老板显然有意说给那兰听:“瞧,这就有一位。”一位谁?秦淮的“私事”?
那女子戴着墨镜。不知为什么,那兰感觉,墨镜后的双眼,从老远就开始,锁定自己。她甚至感觉,那女子的双眼是红的,眼角是湿的,眼光是毒的。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一种感觉。
乘客依次下船,那兰走在最后,墨镜后的目光跟着她谢过掌渡老板,跟着她走上台阶,跟着她稍整鬓发,跟着她和目光的主人擦肩而过,跟着她出了渡口的栏杆门。
擦肩的刹那,那兰吸入了薰衣草的香水味道。
那兰的举手投足,都落在那人眼里。
看来,这位下船来的美女,就是万众期待的“新人”。虽然早有预料,来的这位“新人”一定夺目,但那人还是惊诧于那兰的明艳和气质。素颜,清丽而不浮华的着装,沉静但蕴藏着仪态万方的潜能。此曲只应天上有。
想到如此,那人不禁为那兰惋惜。如此妙人,却要成为一个牺牲品。
那人眼中夹杂着悲悯、欲望、兴奋和失望,但目光很快被一个身影打断。
“您就是那兰吧!”渡口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一只热情的大手,一个魁梧健硕的男子。
“是我,您是……”乍一看,那兰以为是秦淮本人到了,但随即想起,读书报上秦淮的照片,并非这个模样。照片里的秦淮,和许多作家的照片异曲同工,故作深沉,神色忧郁。眼前这个男子全然不同,一双大眼,一抹浓眉,一口白牙,一片爽朗。
“我叫方文东,秦淮让我来接您。”那兰想起为这个工作事先做的功课:方文东也是位悬疑小说作家,几乎和秦淮同时出道,只不过成就远逊。两个人是知交好友,经常同时出现在研讨会、签售会和校园讲座。
她向方文东颔首微笑:“久仰。”
“不敢当。我没有秦淮被多家约稿的压力,所以经常帮他跑跑腿儿,快成他的专业司机了。当然,我们是铁哥们儿,他给我的帮助就更大了。”方文东领着那兰走向停在渡口外的一辆“宝马”。
汽笛猛然一响,似乎提醒了那兰:尖锐的目光,从远处来,跟着她走到车边。
她缓缓转身,如有刀尖顶在脖后。
轮渡出发离去,那目光仍在。长发短裙的女子,俏立船尾,面向湖心岛,那兰几乎可以肯定,她还盯着自己。
墨镜后的目光那兰看不见,但有感觉,似乎写着怨毒二字。
她是谁?
那兰的转身迟疑,方文东一目了然,他欲言又止,那兰也没有开口询问。
方文东为那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够绅士,够专业,那兰谢过。车门都关上后,那兰的鼻中幽香阵阵。女人香水的味道,薰衣草的味道。
这辆车载着那女子来到渡口,又接上了那兰。
秦淮,业界昭著的“集邮男作家”,名不虚传。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方文东启动了引擎,但没有急着倒车,“那个女孩儿……宁雨欣,我刚才开车带她过来,送她回江京,您这时一定在想,她是秦淮众多绯闻的一个。”
从掌渡老板,到掌车老板,今天遇见的都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她听说过宁雨欣,小有名气的美女作家,忧郁言情派。
“绯闻不绯闻,和我无关啊。”
“有关,非常有关。”方文东从后座上取过一个皮包,开始翻找,“等会儿您就知道了。”他终于找到了目标,抽出一张报纸,递给那兰:“这位看着眼熟不?”
那兰看了一眼报纸上的一张美女照,就是此刻轮渡上漂往江京的宁雨欣。昨天的八卦版,桃红色的醒目标题,《美女作家网络自曝艳史》,文中另一处,略小的一张照片,是方文东掌下座驾的主人,秦淮。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我看这个?我是来做他的写作助理,可不是他的公关助理。”那兰皱眉,心里脸上,都是反感。
方文东忙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他开始将车驶离渡口,又说:“大概不用我来强化,您也该知道,秦淮的口碑,是有点儿那个。但我很想让所有人知道,他其实不是那种人,都是一些偏执的女孩儿、无聊的媒体,炒出了秦淮那么个花花公子的形象。”
山路曲折,两旁绿树丛中,彩墙青瓦闪现,已经经过了数十家别墅或者联体别墅。
“这位宁雨欣,倒是真的和秦淮认识,毕竟都是江京作家圈子里的人,但从来没有超越过普通朋友关系。”方文东车开得很稳,“可她不知怎么,就认定了两人早已是情侣。这不,昨晚又找上门来,说秦淮不该始乱终弃;可秦淮委屈啊,一个巴掌拍不想,一个人‘乱’不起来,又哪里来的‘弃’呢?秦淮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天黑下来了,还是让她在客房住了一晚,早上才让我送她走。”
不顾外面气温已过35度,那兰将窗户揿开,仿佛方文东越解释越黑的八卦把小车塞得太满。
“这对我的工作到底会有什么影响呢?”她彬彬有礼地问,不期望任何有逻辑的答案。
方文东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才说:“您不是得天天和秦淮打交道嘛,了解一下他的本质会有帮助,他真的不是什么‘集邮男作家’,像报纸上说得那么不堪,他是个淳朴、正直的人,我认识他好几年了,应该最有发言权。”
原来,方文东是秦淮真正的公关助理。
“谢谢,我会注意,不会随意贬低他的人格……也会尽量和他和睦相处。”
“我倒也不是说他多完美,相处起来您就会知道,他……他是有点儿古怪,性格上的小缺点,谁都会有,但瑕不掩瑜。”
那兰想起了她在监狱调查的经历:“我的上一份工作,接触的那些人,性格上也都有些缺点。”
方文东显然没体会到那兰话里的“无奈”,说了声:“那就好。”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希望宁雨欣不要像纠缠秦淮那样骚扰您,她现在处于一种极度偏执的状态,我感觉,她甚至会把您假想为……”
“情敌?”那兰终于知道方文东在渡口外欲言又止的原因。可以想象,宁雨欣在车中如何审问方文东,要接的这位“贵客”是什么来路。
“应该没那么严重,可能只是我在多想。”方文东叹了口气。
那兰忽然觉得,也许这个工作,比在监狱里做调查表好不了多少。
第二章 一见秦淮误终身
至少,新的工作环境比那兰的上一个“工地”强了百倍。秦淮的三层别墅通体雪白,红瓦屋顶,地中海建筑的风格。一排玫瑰绕墙而植,此刻虽然花期已过,倒还剩了些残红。
七尺须眉,植一众玫瑰在窗外,怨得他人道风流?
悠扬的钢琴曲从楼里飘来,耳熟能详的《致爱丽丝》。那兰暗暗轻叹:倒不是贝多芬的杰作值得贬低,只不过此曲已被贴上“流行钢琴曲”的标签,影射了主人的口味。
从门庭,沿着仿汉白玉石的台阶走到门口,方文东取出一串钥匙打开门,叮咚铃响,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绝于耳,显然是安全警报系统。方文东在门口的一块仪表板上输入了密码,清脆铃声被封口。
秦淮对方文东的信任,无以复加。那兰想想,自己和陶子的交情,是否到了这样的“深度”?
门口的墙壁上,贴着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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