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兰点头,为了自己的安全和未来,她还必须低头前行。这意味着,她还要逆水而游,游到那个神秘的湖心岛。去接受更多的秘密。
“恭喜您,跟踪着我,找到了漂泊的邓潇。”那兰的话听上去是揶揄,但并无太多抱怨的意思。
樊渊目光中有一层浓重的忧虑,他说:“我们在一生中,都多少会有遗憾,我的最大遗憾之一,就是忽略了小潇的情感问题……你瞧,我这个人讲究愚忠,也为此自豪,我为报恩,给邓家贡献了能做的一切,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有好结果,所以小潇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那兰忽然领悟了“忠心耿耿”的定义,樊渊、方文东,世上真的还有这样的人物。樊渊居然会将邓潇的持续伤心当做自己处理邓家内政的失败。看着他落拓颓丧的神色,那兰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问:“既然我们交了心,您不妨告诉我,上回宁雨欣找到您的目的……”
“你既然已经猜出了,何必要再逼我说……是的,她接触了小潇,想了解他的为人。”
那人看着那兰在江边等公交,感慨万千。让这样的女子,尤其在和富家帅哥华丽见面后,无奈地等着公交,简直是人间悲剧!
她身边多出了一位瘦瘦的老头。两人开始交谈。
啊,好像是他。樊渊。这个老滑头也到江京来了。
看来,这戏越来越好看了。可惜,自己还是只能暂时在幕后,躲开聚光灯。
当然,到最后,我是最闪亮的那颗明星,我的刹那光华就是那致命一击。
那兰换上潜水衣,走出奥德赛,迎接她的是无尽黑暗。蛙虫的低鸣浅唱清晰可闻,但她忽然觉得很寂寞。寂寞像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她、温柔盯着她,是邓潇的眼。
她忽然能感觉到邓潇的落寞,发自内心的感受。她觉得此刻自己也是最无助的人——邓潇失去的是爱人,她失去的是方向;邓潇需要一个替代的爱,她需要一个哪怕是模糊的方向。
“需要带路吗?”
那兰一惊。一个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缓缓向她走过来,原来秦淮早已等在这儿。
“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自己可以摸到你的蜗居。”那兰心头一舒,此刻,她丝毫不介意有人相伴渡湖。
秦淮说:“我也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你一个人游这么远,我不放心。何况……”
那兰暗暗叫糟,他又要胡说什么了?她瞪了他一眼,黑暗中不知是否有效。秦淮显然没在意,只顿了顿,又说:“何况,能早看到你一会儿,也是好的。”
那兰心中最柔软之处被轻轻一拂,她让自己镇定一下,想说:“要在这黑树林里看到我,恐怕得带来你的夜视镜。”但想起这是秘密的一部分,改口说:“你不问我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问,你又不是我……”秦淮再顿,“我们是两条平行线……就像你上次问我去了哪儿,我也可以不回答。”
那兰脑子里晃出“自取其辱”四个送给自己的金字招牌,摇摇头,默不出声地往前走。秦淮在后面说:“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你,事实上,我觉得,我大概是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之一了。”
“你也是我遇见过废话最多的人之一。”那兰更想说的是,好像我很在乎被你关心似的。但她没说,倒不是没勇气说,而是,觉得有些违心。
那兰,那兰,你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第二十八章 深不可测的怀念
虽然疲乏至骨,那兰还是失眠了。近日的奔波,不断强行涌入的那些她一辈子不想知道的“信息”,彻底将她一贯平稳的睡眠打乱。前两晚,还只是睡得不安稳,今天,干脆彻底崩溃。
挣扎了不知多久,那兰终于决定替生物钟请降。她轻轻起身,正准备到洗手间掬水洗面,忽然听到楼下门声,虽轻,但真切入耳。
莫非秦淮也难入寐?
那兰正好要到楼下厨房盛些水喝,便赤足下楼。两个失眠人,会怎么样?秉烛清谈?别忘了,这是个闪爱的年代。那兰犹豫了,往回走了几步,终究还是走下去。
楼下空空。
刚才听到门声,说不定秦淮真的到了门外,花园里对着夜空唏嘘。她走到大门口,发现门紧闭着,但同时发现门边的安全系统被解除了。她清晰记得,今夜两人同归后,秦淮将安全系统设好,小红灯泡间歇地闪动。但此刻,小绿灯泡长明,表明没有任何警备——秦淮似乎又解除了安全系统,大概真的出了门。估计只是短暂离开。
奇怪的是,再仔细看正门,从里面反锁着,显然没有人从这里出去。
那兰想起来,每晚游回湖心岛,两人走的都是边门,经过车库。
拧开通往车库的侧门,打开灯,车在,但车库里似乎少了什么。
她环视着车库,逐渐记起来,原先墙上一直挂着两套潜水器材,但这时,只剩下了一套。一个念头闪过,她回身走进边门口的小洗手间,她和秦淮的潜水衣早些时候都挂在里面。这时,只剩了自己的潜水衣还在,秦淮的那套,和车库里的一套潜水器材,一起消失。
看来只有一个可能,秦淮去潜水了。
夜半潜水?这是什么爱好?
那兰看了看门口安全系统表盘上LCD荧光显示的时间,12:41。她迟疑了一下,又看一眼挂在浴池上方孤零零的潜水衣。
秦淮,你还有多少秘密?
她摘下潜水衣,又走到车库,取下了剩下的那套潜水器材,快步走出了边门。
黑暗中,没有秦淮的影子,不知他往何处下水。那兰没多想,赶往平时走惯的那条路。潜水衣和器材,加在一起,数十斤重,她也不相信自己居然还能一路小跑。跑了一阵,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
又走了一段,秦淮拐上一条那兰从未走过的路,走进一片树林。树林中也有几户人家,一灯未亮,只有斑斑月影,透过枝叶,照在两个夜行人的肩头。
到了湖边,秦淮开始更衣。那兰愣了一下,努力回忆至少两年前上的两节潜水课,怎么戴面罩、如何接管、如何用气瓶、调整阀门。她希望秦淮不要一沉百米,自己一定会破天荒地望水兴叹。
她在不远处别别扭扭地将自己全副武装,秦淮却驾轻就熟,从容地换装下水。在秦淮没入水中的刹那,那兰提着脚蹼,快步走到水边,跟着入水,险些忘了穿脚蹼。
水中也是漆黑一片。
面罩顶端装着一盏小潜水灯,那兰略一犹豫,想想秦淮在前,这灯点亮后大概不会具有如此强烈的穿透力,引起他的警觉。
潜水灯果然只能起个辅助视觉的作用,仅足够让那兰看清前面不远处一个游动的黑影。那黑影下潜得很快,那兰暗自懊恼——她是潜水菜鸟,知道越是新手,如果下潜太快,越容易出现各类潜水减压症状。秦淮显然是个老潜水员,能够游刃有余地控制下潜速度,快而安全。
安全第一,那兰缓缓下潜,前面的黑影也越来越矇眬,最后,干脆全然没了踪影。
那兰茫无目的地下沉了一阵,就着潜水灯看了一眼深度计,31米。这昭阳湖还真够深的。她知道潜水新手不应该下得过深,深于40米就是技术潜水,上浮时需要运用减压技巧,否则必得减压症,可惜她对此只懂理论,但毫无实践经验。她硬着头皮继续下潜,还是不见秦淮的身影。她细细回顾,刚才紧跟的那一段路,似乎都靠着岛边,说明秦淮的目的地应该离湖心岛不远。
而此刻,她发现自己已经触到湖底。
确切说,那兰触到了湖底的一块礁石。那礁石和周遭一片类似的礁石一起,紧连着更大的礁石——其实就是湖心岛的岛体。几乎同时,她依稀看见了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他为什么潜水到这里?
还能有什么?伯颜的宝藏。
她立刻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凤中龙当年寻找的宝藏完全是一个神秘兮兮的传说,小说家言。
一个念头转过的时候,秦淮却再次消失了,模糊黑影像是化在了混沌水中。
好在那兰依稀记得秦淮消失的方向,游了过去。潜水灯光打在前面的石壁上,一道两人高的石缝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贴向岛体石壁,那石缝的宽窄正好可容一人穿入。
于是,那兰穿入。
石缝逐渐变宽,成了石洞,但处处有嶙峋突兀的礁石,亏得有潜水灯照路,否则那兰必然四处碰壁。石洞里充满了水——这不足为奇,这里还在水下30米。那兰在石洞里慢慢上浮,知道这时如果太着急,会成为潜水减压症的受害者。好在石洞并非垂直向上,而且忽宽忽窄,使得上浮的过程缀满周折。
不知多久,那兰浮出了水面,除了潜水灯光,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她想,看来升到了湖面的高度。这说明岛体内有段中空。她寻找着向上攀行的路径,抬头可见的却只有灰黑的石壁,顶在头上半米处——石洞到了顶,此路不通。
但秦淮去了哪里?
那兰再仔细看看头顶石壁,看出了异样,这头顶正中的石壁,和附近的岩石相比,平滑得透着人造气味,而且,中间隆起一道,像是把手,抓住这道隆起石条,说不定可以拉动、推动、或者转动那块石壁。
她伸出双臂,双手紧抓住那处隆起,推,没有动静;拉,没有动静;转动,应声而开。
原来这是道门,一个圆形的石板做的盖板。那兰咬牙将沉重的石板推到一边,爬进了洞口。
里面仍是漆黑,但显然有倾斜向上的路可行进。那兰不愿跌得鼻青脸肿,脱下脚蹼,暗恨离开得匆忙,没有带着适合在礁岩上行走的潜水鞋,连潜水袜都没穿一双,现在只有让脚底板又青又肿了。好在强烈的好奇心让她忘了双脚的叫苦连声,推动着她一步步走向洞穴的更深处。
微光显现!
她第一时间关掉了潜水灯,关不掉的是心口的剧跳。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微弱的灯光,是秦淮的又一个秘密。
有时候她觉得,秦淮的秘密,应该永远保存,不要见天日,不要让她知道。上回她有意无意撞见了那个秘密,就几乎被一双手掐死,就听了又一个凄惨的故事。这次呢?如果前面真的是秦淮,如果被他发现,会怎样?
明智的做法:无论前面是谁,在他察觉之前,悄悄地返回,等到另一个时间,再潜水下来窥探,看看这洞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但有时候,关键的不是“有什么”,而是“做什么”。
秦淮在做什么?
秦淮是个谜。秦淮拥有很多个谜。最不可救药的是,谜一样的秦淮就那样冷冷地、默默地潜入那兰的心,她自己也知道几分,但无法抗拒。于是那兰最终还是决定走向亮光,走向未知。
逐渐走近,那兰开始颤抖。这一路摸来,她做了很多打算,预想着会看见何等惊心动魄的景象,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无论做了什么样的心理准备,都远远不能适应眼前所见:
一盏孤灯将秦淮的影子推在岩石面上,如魅如魂,令人捉摸不定;但四壁上和一些突出的石块上摆放的物件却真切而直白。
邝亦慧。
邝亦慧的照片,邝亦慧的衣衫,邝亦慧的梳妆台,邝亦慧的书籍,邝亦慧的一切。
甚至还有一套邝亦慧的潜水衣。
那兰还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有那么多对一个人的纪念。这里仅照片镜框就有上百个,邝亦慧青涩但明艳的少女照,和秦淮在水边相拥的泳装夏装照,影楼里柔光簇起美仑美奂的婚纱照……
秦淮呆呆地站在那些对邝亦慧的纪念里,站在对邝亦慧的思念里,忘我。
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在阳光可以照入、湖上微风可以吹入的别墅小楼里?
居中有张很大的照片,被秦淮挡着,那兰侧身,看清了照片上的两人,秦淮和邝亦慧,像是手执小数码相机的自拍照,两人身穿着潜水衣,潜水镜架在头顶,背景似乎是在一个山洞里。
就是这个洞!
那兰突然有些明白,秦淮的家中为什么没有任何对邝亦慧的记忆,为什么不在乎外人对他的误解,因为这份爱,这份思念,是属于他自己的,极度私人的。秦淮的家,粉丝们、方文东们、海满天们、写作助理们,出入无常,只有这个连着湖底的洞,外人无从得知,无从进入,才是属于他的,他和她的。或许是他们共同的发现,装着他们的缠绵缱倦和山盟海誓,生要同眠,死要同穴的承诺。
那兰也明白了,宁雨欣为什么会说秦淮的风流口碑都是他在人前的做戏,宁雨欣为什么会爱上秦淮,为什么会一见秦淮误终身。
就在贻误终身之前,就在没有发展成窥隐私癖前,浪子回头。
那兰深深后悔今晚的发现,她宁可仍懵懵懂懂地继续把秦淮当作缺人性的唐璜,不愿领略这伤心一幕。
她悄悄退出。她的身体因为精神上剧烈的震撼,仍在微微打抖,但她相信自己做到了进出无声,因为秦淮沉静得如同身边的岩石。
退出,离开,离开他,越远越好。这时候那兰再想起宁雨欣,相见恨晚,或者如同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诉不完的心曲。不知宁雨欣是否看到秦淮的这个秘密,即便没看到,她也聪明到能看透秦淮华丽而污浊的外衣,包裹着那样一个伤透心的灵魂。
她浑浑噩噩地从那个洞口钻出来,居然没忘了将石盖掩上。石盖边缘凸痕和凹槽相间,和周边岩石嵌合,她猜这需要一定水平的石匠才能做到,甚至可能需要专业的机械。秦淮自己能做出来吗?
秦淮纪念邝亦慧的圣地,石板告诉世人:闲人莫入。
那兰原路返回,再次从昏黑狭窄的水洞下潜,潜到湖底,再度慢慢上浮。她心里充斥着百感五味,有如梦游,加之来的时候一直在追随秦淮的身影,没顾上仔细记录方向,此刻,竟像是浮游在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水世界,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她在水底迷路了。
她并没有太担心,告诫自己要耐着性子向上浮,等浮到水面,辨清了湖心岛的方向,再游过去,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可是她低估了迷路的代价。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黝黑水下,自己不是唯一的生命。她和无数条大小不等的鱼儿擦肩而过,但让她心跳加速的绝不是这些鱼——它们是自顾自的平和的生物,不是那种神秘的力量——那兰能感觉到黑暗之中窥视自己的一种力量,她没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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