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有了知觉!
是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年轻的身体保存着执着旺盛的生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安晓的母亲注意到,已经成为植物人四年多的女儿,一双消失了神采四年多的眼睛,在左右上下地转动!
当谷伊扬在一个周末从北京赶到安晓的床边,他从安晓的双眼中看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和那份或许从未消失过的依恋。
“就是因为她见到我的那种目光,我有了个天大的难题。”谷伊扬站起身,踱到墙边,像是在面壁思过。
我知道了下文:于是他做了艰难的决定,为了安晓的康复,他决定将所有的情感倾注在安晓身上。
可歌可泣。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我说。
“我能怎么说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想,等等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这事情我的确没处理好。我甚至私下问过成露,该怎么办,她也没辙。”谷伊扬叹道。“所以,我就想,这样和你冷冷断掉吧,就让你恨我吧。”
我心头一动:“这么说来,你和成露多次密会,是因为这件事?”
谷伊扬苦笑一下:“如果我说就是因为这件事,你会相信吗?”
“不会。”
“我的确和她约见了很多次,出于一个很可悲的原因:从去年夏天起,成露就感觉罗立凡可能有了外遇。她试图跟踪罗立凡……你知道她的,没什么城府的一个女子,可谓毫无进展,没跟出两步,不是丢了目标,就是被早早发现。于是她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她跟踪罗立凡,看他是否出轨。我特别厌恶做这种事儿,但成露是你的表姐,我对她,也很同情,所以答应了。我们的那些见面,就是我向她‘汇报工作’。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琢磨着他的每一句话,扪心问,对他的信任已经恢复到接近满分,这才说:“我猜,你们这两个侦探菜鸟,被反跟踪了。”
谷伊扬紧闭着嘴,片刻不作声。我柔声安慰:“你们两个的性格,都是开朗阳光型的,和罗立凡斗智,一开始就会落下风。”
“可是你看看成露近来的样子,还很开朗阳光吗?尤其刚到的那天晚上,她喝醉的样子,看得让人心酸,不知道罗立凡对她用了什么样的精神折磨。”谷伊扬说。
说到我心里隐隐作痛之处了。
“那你一定怀疑,成露的失踪,和罗立凡有关。”我说着大白话。
“不怀疑他还能怀疑谁?听说你卷入过刑侦的,肯定知道,妻子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丈夫。只不过,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是罗立凡干的,他又是怎么让成露消失的。”谷伊扬的拳头紧紧攥着,难得他在罗立凡面前能控制得这么好。
我一指窗外:“说难,也不难,你看这好几尺厚雪,能掩埋多少东西?你们虽然用铲子翻找过,但如果藏得更远些呢?”
难道,我在假设成露的被害?也许是不离不弃的头痛,也许是缺乏食物减少了脑部的血供氧供,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了,不能理顺这繁琐的头绪。
我又问道:“那么请你坦白告诉我,这次组织这些人到这里来滑雪,是不是和安晓的死有关?”
谷伊扬一惊:“为什么这么说?”他永远是个很容易“读出来”的人。
“那天,我跟着你去了墓园。”
一丝恼怒浮现在谷伊扬额头:“你怎么……”
“黎韵枝到雪场找你,很多人都看见了,我当时得知你和成露‘有染’,所以希望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跟着你出了雪场。后来在墓园,黎韵枝也跟过来,告诉了我墓下埋的是安晓。但并没有告诉我来龙去脉,比如说,安晓是怎么去的。”我说。
谷伊扬摇摇头,眼眶有些湿:“安晓的病情有了极大转机后,她父母又带她出省到沈阳求医,住在医大二院。半个月后,状况更有好转,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或者下地走动,但头颈和四肢已经能轻微活动。见到我,甚至会笑,微微的笑……至少我能看出来……”他抬起头,大概是怕泪水滚落。“她的父母带她回到家中,并开始为她做一些康复训练,进展缓慢,但一切都向光明发展,后来都可以坐起来,靠在床上,从床上拿衣服。她还有意识地努力张嘴发音,照这样发展下去,医生认为,她起身走路和开口说话,都是迟早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继续听下去,只能含着泪,等着悲剧的结尾。
“谁知,有一天,就在她父亲去上班,母亲出去买菜的短短半个小时内,她做出了令人无法理解的事。她用床头柜里的一把剪刀,割破了手腕。等她母亲发现,叫来急救车,她已经失血过多,急救输血也挽回不了她的生命……”因为这一事件的发生,就在不到两月之前,痛苦的记忆犹新,我能做的,只是为谷伊扬拭去泪水。
我等屋中悲伤的情绪略略沉淀一阵后,才说:“这么说来,我完全可以理解,你会怀疑,安晓并非自尽,毕竟,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
“不过,从病人的心理角度看,却可能正相反。她几乎是从脑死亡中活转过来,逐渐明白自己原来披上了重症的枷锁,虽然在缓慢地恢复,但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一定很深刻。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这样常年禁锢在床上的病人,尤其当她发现自己年纪轻轻,却需要父母一丝不苟、吃喝拉撒俱全的伺候,产生抑郁是很正常的。谁又能保证,半年一年后、五年十年后,她能获得跟常人一样的生活呢?这么多年失去的青春呢?谁来偿还?如果她意识到,最终还是有可能会落下残疾,能得到你永久的爱吗?她成为植物人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她现在的心智是什么程度,没有人知道,但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抑郁,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
谷伊扬说:“你的意思是,她真的有可能是自杀?”
我缓缓摇头:“那取决于,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比如说,为什么要到这个雪场来‘度假’?”
谷伊扬迟疑了一下,我立刻明白,他的确有更多的隐情。
我又等了一会儿,走上前,温声说:“这样吧,要不,你告诉我,为什么组织这次活动,你点名要我也来?”
这次,没有迟疑:“因为我还爱你……有时候我很内疚,即便在安晓床侧看护她,脑子里也会冒出你的影子。”
我正想说:“那你难道还不相信我?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
门突然被推开了。
闯进来的是黎韵枝。
“你们说完了没有!”这是我不熟悉的黎韵枝。长睫下的双眼失神散淡,声音里带着歇斯底里的黎韵枝。
“快了。”我隐隐觉得不妙,“能不能再给我们……”她,就是我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谷伊扬,你是怎么认识黎韵枝的?
“他也不见了!他也失踪了!”
“谁?”我和谷伊扬同声问。
“罗立凡!”黎韵枝撕心裂肺般叫出这三个字,忽然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第十八章 又少了一个
谷伊扬飞跑出我的房间,直奔罗立凡和成露的客房。我拉着黎韵枝,随后跟上。黎韵枝试图挣脱,我轻声在她耳边说:“从现在起,如果我们要想活命,必须随时随刻在一起。”
听上去很夸张,也许真的是我过敏,我感觉,我们此刻所处的危险,恐怕不是停电少食和一对失踪夫妻那么简单。
欣宜和简自远已经站在罗立凡的客房内,满脸的焦虑和恐慌,欣宜的眼中还有一片水光。饥饿、幽闭、神秘失踪的旅伴,我忽然可以理解黎韵枝看似突然的崩溃。
我暗暗告诫自己,在越来越黑暗的日子里,只有保持头脑的清醒,才能守住迎来光明的希望。可是,我的头痛也很执着,每当我要剧烈思考的时候,就冷冷地闪现。
客房床上的被子胡乱铺了铺,基本上是早上见到的样子。床下只有两双拖鞋,说明失踪的时候,罗立凡应该还是穿着靴子。大衣挂在椅子背上,又表明他可能并没有出门。简自远说,他刚才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去找罗立凡商量,怎么分最后剩下的那几个包子,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客房。他没有“打扰”我和谷伊扬,在厅里遇见欣宜,在各个房间看过,还是没有罗立凡。最后去了黎韵枝的房间,她一个人和衣躺着,听说罗立凡失踪的事,也一起找寻了一遍。当她意识到,罗立凡可能真的步成露后尘失踪了,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黎韵枝表露出的绝望,显然也感染了欣宜,两个女生都挣扎着保持冷静。
谷伊扬问:“你们刚才都在哪儿?都没见到他吗?听到有人出门吗?”
我看看屋里的电子钟,上午11:43,时间过得真快,我和简自远一起钻研视频,又和谷伊扬谈了一阵,居然转眼半天快过去了。这其中的两三个钟头,我的确没见到罗立凡。发生了什么?
众人对谷伊扬的问题都摇头。简自远说:“我开始和兰妹妹一起……聊天,后来在厨房里找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的线索,就灰溜溜地回到客房去……去看电脑了。”
欣宜蹙起眉头:“你的电脑怎么这么给力啊,还有电哪?”
“这就是有经验的驴友和新手的区别,我的笔记本电脑本身就是九芯的,采取省电设置至少可以坚持六个小时,另外还带了个充足电的备用电池。在能源局出差是家常便饭,我早就练出来了……”简自远横眼看着欣宜,“欣宜妹妹好像是在怀疑我把罗立凡蒸发了?”
欣宜说:“你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只是好奇问一下。”
简自远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倒是说说,这段时间你在哪儿?你在干什么?”
“我一直在厨房和前厅,我几乎要把每块木板和地砖都掀起来了。”欣宜说。
我问道:“这么说来,如果罗立凡出门,你肯定会看见。”
欣宜点头说:“百分之百……除非……大半个小时前我去过一次卫生间,如果他正巧那个时候出门,我可能会错过。”
谷伊扬拉开木屋大门,从台阶往下,没有任何足印。我抬头望天,这段时间风大,但雪小,一个小时之内,应该不会将脚印完全覆盖。
关上门,谷伊扬又望向黎韵枝:“你刚才在哪里?”
黎韵枝浑身一震,仿佛听到了一句有生以来最不堪的羞辱:“伊扬,你难道……你难道怀疑我?”
我看着她无辜的双眼,也有些难过,她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又能把凛凛七尺的罗立凡怎么样呢?但谷伊扬的问话没有错,这个时候,必须摸清每个人的情况。
我柔声安慰黎韵枝:“我想,伊扬不是在怀疑你。已经两个人失踪了,而且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们剩下的五个人,应该全力寻找一切的可能。”
黎韵枝终于说:“我还能在哪里,一直在我房间里。”
我想,这么说来,三个人,在整个别墅的三个不同的角落里,无法为彼此作证。罗立凡的失踪,可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关。
更可怕的是,可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关。那又会是谁?
谷伊扬说:“不多说了,开始找吧!”
五个人自动地开始解散,我叫道:“不要分开!我们五个人一起找。”
另外四个人都愣了一下,简自远摇着头说:“你不是开玩笑吧?就这么屁大一套别墅,真要出什么事儿,叫一声不就完了?”
我说:“罗立凡和成露失踪的时候,你听到他们的叫声吗?”
欣宜道:“那兰说的有道理,在没搞清楚他们怎么消失之前,保险点当然应该都在一起。反正这套屋子不大,我们困在这儿又干不了别的什么事儿,一点点仔细找吧!”
当然,先是粗找一遍,每个房间、柜橱,都看过。没有任何罗立凡的影子。这已经是简自远他们第三次在各个房间寻找了,他嘟囔道:“不知道这样像幼儿园小朋友手牵手地瞎转,会有什么新发现。”
这个人真是令人厌恶之至!他的抱怨只是在加重我的头痛。我回头问道:“您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但至少应该设法不要原地踏步。不如研究研究,这木屋有没有地室什么的。”简自远说。
欣宜说:“要说地室,我至少排除了厨房和客厅,伊扬走后,我继续趴在地上使劲找,木板和地砖,又敲又打,手指抠着往上扳,绝对没有。”
简自远说:“不要抹杀,我也帮着找了。”
欣宜冷笑说:“对,你帮着找了整整四分半钟,功劳不容抹杀。”
黎韵枝忽然说:“这是什么?!”
斗嘴的和沉默的人都一惊:木板地上,两滴暗红的印迹。
然后是三滴、四滴。
血滴,从阁楼上流下来。
第十九章 尸楼
黎韵枝发出一声刺耳的哭叫。欣宜紧紧搂住她,轻声安慰,满脸凄惶地望着我们。
我们此刻正好走到了阁楼的木梯口,而阁楼正好是我们下一个要搜查的目标。简自远断断续续地说:“这……阁楼……倒是……没看过。”
谷伊扬率先走上木梯,我对欣宜说:“你和韵枝不要上来。”又对简自远说:“你在楼梯正中,但不要进阁楼,给我们做个中介。”
简自远抗议道:“凭什么……”
谷伊扬回头,凶狠的目光在简自远的脸上驻留了一瞬。
我心里一颤,那目光,真的算得上是凶狠。
血从敞开的阁楼门流出来,有些流到楼梯上,有些直接从楼梯侧面流下来,滴到下面的地板上。
无窗的阁楼里仍是一片漆黑。谷伊扬的手电光照进去,我捂住嘴,忍住没有惊叫出声。
阁楼正中,吊着一个人。
罗立凡!
阁楼也就是一人多高,罗立凡的尸体几乎算是顶天立地。原本算得上英俊的脸扭曲着,双眼暴突着,嘴大张着,地上躺着一只被踢翻的油漆罐。
鲜血,来自于他的右脚、他的右腿。
那只右脚,已经几乎不在他的腿上。
脚和腿,此刻只以关节和肌腱勉强相连,小腿的肉已经被撕下一大块,脚上本来就不多的皮肉被撕扯得稀烂,皮靴也横在血泊中。
谷伊扬立刻上前去解罗立凡脖颈上的皮带——罗立凡的裤子上已经不见了皮带,一定是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我帮着将罗立凡放倒在地板上,谷伊扬开始做人工呼吸。
罗立凡的尸体已经变冷,他再没有活转的希望。
或许是受到了强烈刺激,我的头再次剧痛,忍住痛,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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