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档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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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档案系列-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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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剧照,1962年,《江京画报》。”

那兰若有所思地说:“如果,黄慧珍真的只是失踪,我们能找到她,说不定可以让米治文说实话。”

楚怀山良久不言。

“怎么了?”那兰问。

“天真。”楚怀山答道。

那兰叹道:“多谢你的好评。对了,那个字,有眉目吗?”知道问也是白问,楚怀山如果有什么想法,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楚怀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倒要,问你,因为他说,只有你能,解那个字。”

那兰想说:“可你也得帮我呀。”但想想自己一筹莫展,楚怀山又怎么个帮法?

为什么一定是我?

书桌上放着那个字,一笔一画,弯弯曲曲地像小虫,那兰盯它盯得久了,小虫似乎要爬进她眼睛里。

她问:“是象形文字吗?”

“巴渝生,离开这个,案子前,请教过一长串,古文字专家,得到两长串,‘学说’,没一个管用,有一大半,考虑是,象形文字。类似结论,上半部,像个‘豕’,或者‘豸’字,代表一种动物。”

“这个好像小孩子都看得出来。豕是猪的意思吗?豸又是什么?”

“如果是‘豸’,问题就大了,豸在古代,可以代表,许多种动物,后来专指,没有脚的,虫,蚯蚓、蠕虫之类。”

“有点意思,还有呢?”那兰想到地穴里残缺趾骨的小动物。

“没有了,就等你了。”

“我?我没有养过猪,也不喜欢收集蚯蚓。”

我到底做过什么,米治文盯着我不放?隐隐约约,她觉得有个想法在逐渐成形。

但那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一直在雏形中,那兰始终抓不住一条清晰的思路。

我做过什么?昭阳湖里的“五尸案”中,险些丧命,得到了一份立刻就失去的感情;长白山暴风雪中,险些丧命,失去一个重回身边的人;就在三天前米砻坡的地穴里,险些丧命,陪在身边的是小动物被肢解的白骨和一本《空牖随谈》。

从米治文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几乎算准了我会去米砻村查找他的童年轶事,会不会,我在这个无头案中挣扎至今,都是一个必然的过程,甚至是解开那个字的必然过程。

我在地穴里最大的收获,除了发现米治文幼年时期的阴暗面,还有那本书。

那兰想起当时粗粗翻过那本《空牖随谈》,书中颇有些圈点和笔记。她又拿起手机,拨通金硕的电话。

地穴里“出土”的那本《空牖随谈》还真算得上是古董,市局技术人员请教了两位古籍专家,鉴定其为光绪三年的版本,而且是一本近乎绝版的笔记小说,说明当年的印数寥寥。那兰问金硕是否有人仔细读过,金硕惊诧又认真地看着那兰,仿佛在琢磨她是否又得了影响正常意识的疾病:“要不要看看我和市局其他干警的日程表,有谁有时间读这东西?”他指了指半摊开在桌上的那份古董,“你看看,这竖排的繁体字,时间久了,墨印模模糊糊的,文言,谁看了不会头大?”

那兰说:“其实还好啦,不就是那些读书笔记吗?里面说不定有线索呢。”

“笔记都看过了,没什么有趣的。你要看可以,只能在我们这儿看,今天看不完明天看。”

“好吧。”那兰想了想,还是开口半恳求地说,“还得再麻烦你一件事,能不能找到1964年左右的一个话剧的录音?曹禺的《家》。”

金硕愣了一下:“《家》不是巴金写的么?”

“曹禺改编的话剧,江京市话剧院的版本,在江京人民广播电台反复播放过两年。”那兰说。

金硕问:“和案情相关吗?”

“太相关了。米治文的母亲在里面有个角色,我想好好听听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和案情相关吗?”

那兰轻叹,说:“米治文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走了,有人甚至怀疑她偷偷嫁了什么大人物,如果我们能设法找到她,让她来劝劝米大师,跟我们合作,可能事半功倍。”

金硕笑起来。那兰皱眉问:“怎么了?”

“想给你个评语,两个字。”

那兰摇着头说:“天真?”

金硕一愣:“你怎么知道?”忽然又想通了,“哦,你是学心理学的。”他微笑着盯着那兰看了一忽儿,看到那兰不自在了,才说:“好吧,我试试。这么老的录音,我看希望不大。”金硕说完就走出办公室。

又欠一次人情,快递到首都。

那兰难免想起巴渝生,不知道他在哪里忙碌,她几次到市局都没碰见他。

他难道真的撇下这个案子不管了?

翻开那本《空牖随谈》,竖排繁体字看起来的确有些眼晕,好在那兰不用去细读那些文言小说,只是专注米治文用毛笔做的笔记。笔迹专家已经确证这些笔记是米治文所写,当然那时的字迹要稚嫩许多,但已能看出不俗的书法功底。

米治文的笔记,和大多数书边角的笔记相仿,无外乎唏嘘感叹、评头论足,那兰甚至能读出字里行间的孩子气。

同样在字里行间、吹散了孩子气的是邪气。比如在一个记叙某人离奇暴卒的小故事边上,米治文写了“庸庸一世,不如一死”的评语;在另一个故事里,两位彼此瞧不上的诗人边斗酒边斗诗,最终一人酒醉溺水,一人酒精中毒导致脑残,米治文洋洋洒洒写了上百字的评语,其中有“文人相轻本就该死,这等死法,也算他们的造化”这样的话。

除了这些冷嘲热讽的评语,某些段落和词句外还有勾画圈点,显然米治文在找出最让他感兴趣的部分。翻到这部厚厚卷册中间的一篇,那兰怔了怔,她再次看见了那枚“书签”——琴弦一根,书签所夹之处,是一篇类似公案的小说,标题被米治文用红笔浓浓地圈了出来。《吕公失节》。

插曲

明熹宗天启三年。

从东厂退役前,吕叶寒就知道自己效力的这个机构,在朝里朝外、江湖民间,已是臭名昭著。他这个万人之选的探案高手,人人敬畏的金牌役长,也曾以“精忠报国”之名,做过一些愧对天地的勾当,所以,他这看似急流勇退的做法,是对自己不安内心的抚慰,对自己逐渐堕落人格的一种救赎。

他庆幸自己的选择:退出东厂,做一个寻常的捕快,为普通百姓办一些普通的案子,积些阴德阳德,希望天年享尽后,不至于落入阿鼻地狱。

当然,杰出的捕快,很少得享天年;而落到吕叶寒手里的案子,不可能是普通的案子。

日后写公案小说或者笔记小说的文人,会把这个案子称为“断指案”。所有受害者都是青年女子,在受尽凌辱被杀后,都被残忍地斩断一根手指。

廿余位受害者的背景大不相同,从大家闺秀、小宅碧玉,到蓬头村妇、烟花浪女,凶手的目的显然只是嗜血般杀害一个个无辜女子,没有明显的寓意。

根据吕叶寒的经验,这样的人,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邪魔”。

不但是邪魔,而且是个无比机警、擅长遁形、武功精尖的邪魔。

吕叶寒接手这个案子之前,已经有三名资深捕快栽在凶手刀下,一死二伤,伤者都是脑部遭到重创,竟道不出自己姓名、辨识不出家人,全然失心疯了一般,喜怒无常,便溺也不能自理,生不如死。吕叶寒看到同僚的惨状,暗暗立誓,要为他们雪恨,为捕快们赢一份尊严,为百姓除一恶魔。

但整整六年了,断指魔仍隐行迹于江京府的一江一湖之间——因为层出不穷的凶案都发生在江京,吕叶寒知道这混蛋就在本府,可是将凶手正法的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

吕叶寒在东厂的时候就是顶尖的神探,他不会盲目地去追那些毫无关联的线索。他知道最有效的办案,是综合分析,推理出凶手的身份脾性、行止规律。他悉心收集“断指案”的所有资料,案发地点、案发间隔的时间、受害者的特征、作案手段,然后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推断演算,估摸凶手的下一步行动,希望能在下一次作案时抓个正着。

两年后,吕叶寒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对手,这个仍然隐在暗处的凶顽,远非寻常的鲁莽粗鄙、意气用事的恶汉,而是一个处心积虑、同时又狂妄到了极点的邪魔。

邪魔显然也摸清了吕叶寒的背景,知道江京府这位新任的总捕快曾在大明的最高特务机构东厂任职,查办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案。于是,邪魔作案的激情似乎更为高涨。他有意给吕捕头留下了一个个只有苦思冥想后才能找到的线索,让捕头一步步接近自己,但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次次躲过一劫又一劫。

他每躲过一劫,就是另一个无辜女子惨遭一劫的时候。

一个血手印、一首唐诗、一枚血红的蜘蛛、一把无头的长剑、一叶漏底的扁舟……这些留给吕叶寒的模糊线索,都是精心的布局,虚虚实实,亦真亦幻,也只有吕叶寒这样的侦破高手可以领悟,有资格参与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只不过在这个游戏里,很难说谁是猫,谁是老鼠,这才最有趣,邪魔一定度过了罪恶一生中最快乐的六年。

而吕叶寒的耐心,在一点点被磨去;失败感,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自尊。这六年里,江京已经换了三任知府,政客们的耐心,更容易被磨去,他们免不了对迟迟未能破案的总捕头犯些嘀咕,甚至,起了二心。

新从京城调任来的副捕头莫宗泽,大概就是知府大人随时准备替代吕叶寒的人选吧。莫宗泽青年才俊,在京畿一带破获数宗大案,声名鹊起,调任到江京来协助破获断指案,不是明摆着表达了上司对吕叶寒的失望吗?不论怎么看,莫宗泽都比吕叶寒出色:吕叶寒早过不惑之年,已现衰老之相,满脸皱纹,莫宗泽青春少年,白面朱唇、剑眉朗目;吕叶寒身形佝偻,莫宗泽伟岸俊逸;吕叶寒不受上司待见,莫宗泽和知府、总兵经常把酒言欢;吕叶寒到老还是孤身一人,莫宗泽少年娶娇妻,妻子出自京城的开国武官世家,据说武功不在莫宗泽之下。

更可恶的是,莫宗泽缺少对长辈同僚的尊敬。一到江京,他就逐一挑战吕叶寒的整套侦破体系。比如,邪魔为什么乐此不疲地杀害无辜女子,为什么要截断手指?吕叶寒说,凶手想证明,他比六扇门中的高手更胜一筹,断指是他的战利品、纪念品,他的骄傲。莫宗泽却说,这是凶手对自己的一种补偿,补偿什么呢?孤单、没落、事业不遂、甚至阳物不举——手指不就是阳物的替代?这样的荒谬论调,竟逐渐赢得了知府大人的频频颔首。

吕叶寒陷入了更深的抑郁中。

此刻,深秋暮色的一片氤氲中,清安江边那幢小楼显得更为鬼气森森。吕叶寒透过藏身地穴封顶的一条狭缝,冷冷瞩目着二楼半开的窗牖。他从腰间摸出酒葫芦,吞了一大口本地最烈的名酿“一江秋”,火辣的酒入愁肠,并没有太多提神的功效,相反,这是吕叶寒连续数日失眠时的一种自我麻醉,可以暂时忽略尊严和偏见、暂时忘却三十功名尘与土——他禁不住联想到高悬在东厂大堂上岳飞将军的画像,和堂前“百世流芳”的牌楼。此刻在他看来,“百世流芳”几乎是对东厂倒行逆施的反讽,也是对自己在这桩大案面前束手无策的讥嘲。

好在东厂的那些年经历,至少教会了吕叶寒一件事:要想达到某个目的,要用尽任何手段。

这是他取胜邪魔的最大优势。

多年成功的操纵,断指案的元凶也许逐渐疏忽了重要的一点:并非只有他会布局。

那幢小楼里,四个月前住进了一位孤身女子、一个老妈妈和一个丫鬟。那女子是位新寡的少妇,明艳不可方物,而且从穿着服饰到楼内摆设都极富品味,尤擅工笔花卉的描画。她的出现,自然而然在江京一带的风流士子间引起了骚动。已婚的、未婚的和将婚的狂蜂浪蝶们接踵而至,登门拜谒,那女子持礼相待,对潮水般来袭的情挑,款款笑纳,却丝毫不放纵,只是给自命风流的文士们足够的遐想、足够的期盼,却不越雷池。

士子们只要稍作打听,就会知道,这位戚夫人年方二十,出自南京望族。戚家枝繁叶茂,戚家子弟亦官亦商,都是显贵人物,随便找其中一位聊聊,就会知道,戚夫人没出阁前,在金陵就艳名远播,引无数名门士子、英雄豪杰拜倒裙下。只是命运不济,她偏偏选择了一位名叫张友龄的才子为婿。才子命薄,婚后不到两年就一命呜呼,戚夫人哭断肠,不愿在伤心之地驻留,但也不愿尽弃繁华,于是选择了江京这个大都市住下。

戚夫人,就是吕叶寒精彩计划的核心。

戚夫人确有其人、确有其事,但只有戚家核心圈子的人知道真相:真正的戚夫人已经秘密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下修补着受了重创的心灵。倚江小楼里的美女不过是秦淮河上一位新露头角的歌妓。这位伪装的戚夫人有着同样的倾国倾城之色和严格的琴棋书画训练,吕叶寒几乎耗尽了所有积蓄,为她租下这幢小楼、雇佣保姆丫鬟、提供日用开销。

至于戚家子弟,为吕叶寒心甘情愿地圆谎,全是因为当年欠他的莫大人情——吕叶寒离开东厂前的最后一案,就是调查所谓的“金陵遗老”案。戚家的祖上曾扶持建文帝在金陵登基,建文帝被明成祖废立后,戚家也受了牵连,一直是东厂监控的对象。大概十年前,有人向东厂告发戚家和一些“建文遗老”结党私会,吕叶寒被指派前往调查。吕叶寒一听到这个所谓的“任务”,就哑然苦笑:建文一案,已过去两百年,即便“遗老”们存在,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怎么篡权呢?这显然是戚家在朝内的异己诬陷诟害。按照东厂“宁枉勿纵”的作派,即便空穴来风,即便莫须有,戚家也逃不了干系,怎么也要折腾个家破人亡才能干休。也是戚家气数未尽,吕叶寒厌倦了东厂骄纵跋扈的风格,察知戚家清白后,只是以“不善乡里”之名逼戚家缴了一堆银子,保住了门庭人丁。这样,关键的时候,戚家帮助吕叶寒,设了这个计。

这的确是关键的时刻,吕叶寒事业上的最关键时刻,他生命中最关键的时刻。

他严密分析了断指邪魔对受害者看似随机的选择,多少得出了一些规律。最初,或许是因为羽翼未丰,邪魔选的受害者主要是寻常民妇:和丈夫怄气回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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