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道:“好玩吧?”
沫儿翻了翻眼睛,过了良久,才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骂道:“你们这两个讨厌的家伙,去哪里了!”
文清扶着他起来,讪讪道:“我们就跟在你身后,看你一圈圈地走。”
沫儿红着眼睛,气恼地瞪着婉娘和文清。在文清身上靠了一会儿,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些,怒道:“我要回去!”
婉娘故作吃惊道:“怎么了,这里不好玩吗?”
沫儿怒道:“这种鬼地方!好玩个鬼!”话音未落,大口锅里的火焰突然跳动起来,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带着暗红的光朝着沫儿的方向飞扑过来。
婉娘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拖着他站到一边。一股冷风裹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消失在空气里,沫儿脸色苍白,几乎窒息。
婉娘神神秘秘,一脸坏笑道:“这么个邪性的地方,你还敢提那个字,小心人家跟着你。”沫儿将信将疑,硬着脖子犟嘴道:“你别蒙人!”但却不敢再提“鬼”字。
文清见沫儿手指滴血,从怀里取出手绢儿裹上,道:“小心冻坏了。”
大口锅前的几个白衣人呆板地站着,了无生气。沫儿心中发毛,赌气道:“你们不走我走了!好好一个大年初一,过得这叫什么呀?”
婉娘看了看天,慢悠悠道:“确实,午时将过。”突然声音提高,急促道:“再不走来不及了!”拔腿就朝前面的殿堂跑去。
沫儿早就等这一句,未等婉娘说完,跳起朝来时的方向跑去。文清措手不及,加上婉娘和沫儿各跑向一边,顿时无所适从,急得对着两个人的背影大声呼叫。
沫儿一回头见婉娘已经跑进黑洞洞的殿堂内,脚步顿了一下——若是依着沫儿,打死也不会进去。沫儿苦着脸扭身回来,拉起文清追了上去。
殿堂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但越是不能视物,其他的感官便越灵敏。沫儿能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这种寒意从四面八方发出,象针一般刺透衣服,深入骨髓。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见婉娘就在屋中,两人顿时放了心,牵着手慢慢摸索着走过去。
婉娘微弓着腰,正在观察着什么。沫儿拉紧了婉娘的衣裙,这才敢睁大眼睛看过去。
面前一米见方的地面,慢慢发出些微光。沫儿以为自己眼花,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
地面并没有变得更亮,只是一个圆形区域微微发出若隐若现的微小光点,像是一堆即将熄灭的灰烬。但是更加冷了,文清和沫儿的牙齿都开始打颤,特别是沫儿的食指,已经麻木,反而感觉不到疼痛。
光点渐渐变大,并连在一起。一瞬间,沫儿分明看到光其中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镜雪,正中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若隐若现。正待细看,只听婉娘道:“快走!”拉着二人跳了进去,沫儿被带得一个趔趄,一头跌了进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沫儿勉强睁开眼睛,忍不住一阵干呕,眼前的文清也变成了两个脑袋,四处都是重影儿。勉强辨出文清正焦急地拍着他的背,嘴里念叨着:“沫儿定是流年不利,怎么总是受伤呢。这可怎么办?”
两个脑袋的婉娘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我只担心他以后会不会变傻。”
沫儿挣扎着道:“你才变傻呢!”又一阵干呕,吐出几口又酸又涩的苦水来。
婉娘掩口笑道:“还会骂人,看来没傻。”沫儿觉得周围的景物都在旋转,害得他总不停地想歪着脑袋随着一起转,十分不舒服。
婉娘把他的头扶正,道:“看看这是哪里?”
沫儿忍住心里的翻滚,眯眼瞧了一会儿,看到三人正处于小庙后面干塘正中间,周围的景色如常,没有任何古怪,长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终于出来了。”一句话未说完,又觉得天旋地转,连忙闭上眼睛。
文清小心地背起沫儿,喜滋滋道:“午时已经过了,赶紧回家吃饭。”
沫儿的脑袋在文清背上东倒西歪,强忍着难受,道:“我怎么总想呕?”
婉娘轻描淡写道:“哦,你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头先着地,正好后脑勺就撞在了一个大牛头上。”
沫儿费劲儿地摸摸后脑,果然肿起好大一块,不由地抽搐了下,心里真觉得自己怎么如此倒霉。想起刚才一瞬间看到的巨大镜雪,本想睁开眼睛观察下周围的情况,头晕得更厉害了,只好打住,任由文清驮着,随着婉娘东拐西拐地走出了龙王庙。
〔六〕
这个春节果然是沫儿过得最难忘的春节。大年初一的惊吓暂且不提,因头部撞击造成的头晕、呕吐一直持续到三四天才慢慢好了些。这几天时间,沫儿只能歪着躺着,游玩、打雪仗等运动想都别想,更痛苦的是,面对春节的种种美食唯有吞咽口水,因为只要吃下去,几乎全部吐出来,难受得要死一般。
从初一到十五,是不用做生意的。婉娘有时会出去走走,文清怕沫儿一人在家里闷,便哪里也不去,同黄三一起陪着他,可是两人都不善言辞,在家里无聊,只有找些事儿来做。几天功夫,将闻香榭里存着的蔷薇籽儿、紫茉莉种子、牡丹花、菊花等都研磨了,将那些晾晒半干的花瓣、根茎、果子等该拣的拣,该焙的焙,该蒸的蒸,没有沫儿的捣乱,效率倒是比往日还高些。
初七这日,天气放晴,明媚的阳光照射在雪上,亮得晃眼。文清将躺椅拖到中堂门口的阳光里,沫儿伸展手脚躺在上面,打着饱嗝,一脸惬意。
黄三从外面回来,表情凝重。婉娘用目光探询,简短问道:“见到人了没?”
黄三摇摇头。。电子书下载
婉娘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他去了哪里呢?”
黄三从怀里拿出一片亮闪闪的东西,无言地递给她。沫儿伸头去看。是一片银色的鱼鳞,巴掌大小。
婉娘抚摸着鱼鳞,神情凝重起来,低头沉思了片刻,扭头上楼。
婉娘端了一碟红枣糕走进来,俯身看了看他的脸,笑道:“今天气色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沫儿抓起一块糕送进嘴巴,热切道:“好啊好啊,再捂几天,我都要发霉长毛了。”
婉娘笑眯眯道:“好久没看到小安了,文清,你和沫儿去找小安玩儿吧,顺便帮我定一件衣服。”给了文清十几文钱,吩咐他照顾好沫儿,又递给他一瓶子花露,道:“把这个醉梅魂给雪儿姑娘作为定金吧。”
两人换了衣服,喜滋滋出了门。文清担心沫儿身体虚弱,便在街口租了辆马车,很快便到了铜驼坊。
雪儿布庄大门紧闭,招牌卷起,只开着旁边一个角门。两人连叫了几声小安,也不听答应。文清建议在门前等,沫儿却不肯,推开角门走了进去。
小安已经迎了出来,她裹着一件厚厚的棉衣,脸色苍白,不住地轻咳,见到文清和沫儿,十分高兴地往厢房里让。文清尚未说话,脸先红了,施了一礼,嘴里道:“过年好!”见小安身体不适,想要关心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
小安倒同以往一样,虽有病态,仍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文清哥哥过年好!我早就想去找你们玩儿去,可是不小心病了,这几天可闷死我啦!又发烧又咳嗽,而且手脚无力。今天才好了些。”
文清嘿嘿笑道:“早知道就接你一起养病,沫儿这个春节也病了,一直都没出门。”
沫儿对小安心存顾忌,并不多言。小安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同他一起养病呢。”朝沫儿吐舌做鬼脸,“小气鬼,还记仇呢。”
沫儿将脸扭到一边,不屑道:“懒得和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文清连忙朝沫儿使眼色,要他让着点。
小安眉毛一竖便要发火,却被一阵咳嗽弄得直不起腰来。
沫儿幸灾乐祸道:“该!”却见小安突然眼睛往上一翻,昏了过去,若不是文清眼疾手快一把抱起,只怕要跌个头破血流。两人连声惊呼,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小安这才悠悠转醒。
沫儿只当是给自己气的,懊悔得不得了。见小安醒了,连忙重新倒了茶,讪讪地站到一边。
小安嘴脸发青,十分虚弱。文清搓手焦急道:“怎么回事?有药没?”
小安挣扎着坐起来,有气无力道:“有,在厨房,今天的还没煎。”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文清简短道:“沫儿,你看着小安。”二话不说扁起袖子去了厨房,一会儿小院便飘满了药香。
沫儿只好站着不动,再仔细看小安的神态,发现小安印堂发暗,生气不足,似乎不像是普通的生病。
沫儿心中纳闷。腊月二十三那天见到小安,小安尚活蹦乱跳,精力充沛,没有一丝病态,怎么几日不见,她竟然病得时时昏厥?正想着,见小安鼻息渐渐均匀,小脸也慢慢恢复了些颜色,担心她睡着后感冒,拿起墙上挂着的一件棉长袍,盖到她身上。
小安并没睡着,一下睁开了眼,调皮一笑,慢慢道:“谢谢沫儿哥哥。”第一次听到小安叫自己“哥哥”,沫儿十分尴尬,后退了一步,东张西望道:“雪儿姑娘去哪里了?”
小安嘴唇更加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但精神头儿似乎又回来了。她轻轻地捶了捶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家姑娘见我久病不愈,今儿一大早就去找那个给我开药的郎中了。”
文清走过来,关切道:“药马上就好。感觉怎么样了?”
小安站起来,笑道:“好多啦。”
小安不同沫儿牙尖嘴利地斗嘴,沫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见文清细心地询问她病时的情况,便扭身走出房间,来到院子中。
院子里那株高大的梅树仍在,但开得并不旺盛,稀稀拉拉的几朵黄色腊梅,蔫不拉几的挂着些许未融的残雪,没有一点生气,同小安一样,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沫儿不禁有些遗憾。刚才在路上,两人还惦记着从这棵梅树上采些花儿,说不定还能再做一瓶醉梅魂。
提起醉梅魂,沫儿在怀里摸了摸,拿出玉瓶跑过去,兴冲冲道:“小……文清,还有这个呢。”他本想直接递给小安,可还是临时改口,叫了文清。
文清打开瓶子,乐呵呵放在小安鼻子下。一缕幽香飘出,闭目养神的小安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喜道:“好香!”
文清喜笑颜开,道:“婉娘新做的花露,叫做醉梅魂。”
小安如陶醉一般,猛嗅了一阵,慢慢舒展身体,跳起来笑道:“我觉得好了!你们的香粉真好用。”一阵风地出去,端了一盘油酥果子来,甜甜叫道:“谢谢文清哥哥!”自己先拈起一颗丢进嘴巴里,开始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这几天可太惨啦,过年准备这么多好吃的,我几乎都吃不下。你看看,”她伸出细细的小手臂,可怜巴巴道,“我家姑娘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可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我都饿瘦了!”
这套说辞同沫儿一模一样。文清看着沫儿一笑,又宠溺地看着小安,像个疼爱妹妹兄长一般,道:“我们回去求求婉娘,让再做瓶醉梅魂,给你备着。”
沫儿看着文清的样子,竟然有些醋意。又一脸疑惑地看着恢复如常的小安,心想醉梅魂明明就是一瓶普通的花露,从配料到工艺,都稀松平常的很,怎么对小安就有如此奇效呢?
果子太甜,文清和沫儿不太喜欢,只吃了几颗便不吃了。小安胃口大开,自己吃了大半,文清还担心她一下吃坏肚子。
沫儿似乎从来没和小安好声好气地说过话,这次看小安是个病人,终于不再冷嘲热讽,斟字酌句道:“小安,你家姑娘以前做什么的?”
小安头一歪,道:“干嘛,巡捕房问询?就不告诉你。”
沫儿大怒,啐道:“以为你改了性子呢!还是个讨厌鬼!”气冲冲走出厢房。
小安咯咯娇笑,道:“我只告诉文清哥哥。你不要偷听。”沫儿赌气捂住耳朵,叫道:“谁愿意听你的鬼话。”
小安果然对文清道:“我们原本在长安开了个布庄,生意比这个好多了。可是我家姑娘不知道怎么,就偏要搬到洛阳来。”
文清点点头。沫儿支着耳朵,忍不住道:“那天晚上,你去停尸房干嘛?”
小安叉腰训斥道:“说了不要你偷听,你干吗听人家讲话?”
沫儿冷笑道:“你以为我喜欢打听?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你做什么勾当!不会也去停尸房偷尸体吧?”
小安黑眼睛闪出怒火,道:“我家姑娘看你们闻香榭被污蔑,好心提醒你们一下,你还不领情!”摇晃着文清的手臂,眼圈儿红了。
文清连忙安慰,道:“沫儿你好好说话。”转而对小安道:“你别多心,我也很好奇,那晚你和雪儿姑娘在附近吗?”
小安瞪了沫儿一眼,委委屈屈地解释了一通。年前生意忙,雪儿经常在傍晚时分同小安分头送货。一日晚归,经过停尸房,见有人从花圃中拖着一个麻袋钻出来。雪儿看着单薄,却很是胆大,跳进花圃一看,原来是个洞口,过了两天便连续听说停尸房尸体被盗之事。
沫儿狐疑道:“你家姑娘对这个事情有兴趣?”
小安得意道:“我家姑娘聪明的很。她只是好奇而已。我也很好奇,缠着姑娘去看看那个洞口。结果就碰到了你们三个。姑娘自己回来了,要我带你们去新昌公主府。”
沫儿越听越摸不着头脑,道:“去新昌公主府做什么?你同那里很熟吗?那晚打晕我和文清的是谁?你看到了吗?”
小安一双黑眼睛亮晶晶的,天真地看着他,摇头道:“不熟,我只去送过衣服。我带你们进去后就出来了,没看到其他人。救你们也是姑娘授意的。”
文清道:“雪儿姑娘有没有说干嘛要引我们进去,又救了我们出来呢?”
小安有些茫然,撅嘴道:“我不知道,姑娘这一个多月来心情很不好,我当然要更乖一些,她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她认真道:“救你们出来,即使姑娘不吩咐,我也会做的。”文清的脸瞬间红了一下。
沫儿伸长脑袋往大门外看,盼望着雪儿姑娘赶紧回来。文清注意到院里的梅树,道:“这棵梅树长势可不大好,怎么了?”上前去敲了敲树干,凝神听了听,“有些中空,莫不是生了坏疽了?”
沫儿扮个鬼脸,道:“同小安一样,生病了。”
小安笑着扑过来打他,沫儿一跳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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