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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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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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官场
  作者:刘震云
  内容简介:
  小说以改革开放初期为背景,以宁康市在企业转换经营机制过程中不同利益集团的斗争、紫云山旅游开发区仙子大厦工程的腐败案件以及矿山机器厂假冒全自动综采设备生产线的国际官司为三条并行的线索,展开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官场斗争风云变幻的活剧。
  情节设置丝丝入扣,张弛有度,引人入胜。宁康市市长董渭清采取不正常手段排挤走了原市委书记陈德霖,他以为下一任宁康市委书记一职非他莫属。但省委任命的市委书记却不是他,而是与宁康毫无关系的江云天。
  于是,被吴副省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宁康市市长董渭清与新任市委书记江云天之间围绕着上述三个重大事件展开了一场场或明或暗的斗争。
  作者简介:
  刘震云,男,1958年生于河南省延津县。1973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来到茫茫戈壁滩。
  1978年复员回家乡当中学教员,同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分配到《农民日报》社工作并开始文学创作,1987年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短篇小说《塔铺》,引起文坛注目。
  1988年之后发表中篇小说《新兵连》、《单位》、《官场》、《一地鸡毛》等,反响越来越大。1989年考取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现为《农民日报》社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著有长篇小说《故乡天下黄花》、《故乡相处流传》、《故乡面和花朵》(四卷)、《一腔废话》等,作品集《刘震云文集》(四卷)、《刘震云》等,中短篇小说《新兵连》、《单位》、《一地鸡毛》、《温故一九四二》等作品共四百多万字。
  作品多次获奖、被评介、改编和翻译。八十年代中期曾与池莉、方方等一同作为“新写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引起全国性反响,中篇小说《一地鸡毛》更因改编为电视剧而受人瞩目。
  其作品大多围绕权力与人性的关系展开,其代表作如《官场》、《官人》等,“故乡系列”历史小说则颇受圈内人嘉许。
  刘震云是一位鲁迅式的作家,一位鲁迅式的痛苦者和精神探索者。刘震云能悟,除了悟出别人从来不去悟甚至也懒得悟的事情,还能悟他自己,由他悟过的东西就只属于他了——既有滋味也有哲理。
  刘震云的小说展示了中国人的奴性、叙事阴暗而又冷漠,阴暗得有点玩世不恭,冷漠得有点自虐和变态。刘震云的小说透出强烈的糜烂气息,似乎是屠场的腐臭,又似乎比这更广阔深远。
  正文
  一
  县委书记到省城开会,就像生产小队长进了县城,没人管没人问。四个人住一间房子,吃饭到大食堂排队买菜。三天下来,个个嘴里淡出鸟来。皮县县委书记老周骂道:
  “妈的,他们到县上来,咱们桌上桌下招待;咱们到他们这开个会,他们顿顿让咱们吃大锅菜!”
  其它几个县委书记说:“就是!”
  于是商量今天晚上不到大食堂吃饭,到外边饭馆里开荤。可到饭馆开荤牵涉到一个谁掏钱的问题,大家便说:
  “抓闭抓阄谁抓着谁出钱!”
  白净面皮的南咸县县委书记老胡就趴在铺上制阄。阄制了四组,酒一组,菜一组,肉丝面一组,鸡蛋汤一组。原想组多分些,大家分开抓,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可到一开抓,四个有字的全让春宫县县委书记金全礼给抓住了。众人一片欢呼,金全礼将阄扔到窗外说:
  “不算不算,这回不算!”
  众人推着他出了门,乌江县县委书记老白说:
  “不算,谁让你抓着了?你抓不着,跟我们吃个闲酒;你抓着,就该你出钱!”
  晚十点,众人才从饭馆归来。正争论着今天的酒“上头不上头”,忽然发现带队来开会的地委书记陆洪武在宾馆门口站着,问:
  “你们到哪里去了?”
  众人说:
  “陆书记,太熬寡得慌,到饭馆吃了一顿感!”
  这时皮县县委书记老周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向陆洪武说:
  “还给你剩了几块鸡杂!”
  这时陆洪武倒笑了,吃着鸡杂说:
  “刚才省委组织部中部长找你们谈话,硬是一个人找不见!”
  一听说申部长找大家谈话,大家刚下去的酒全醒了。各人回到房间洗了脚睡觉,躺到床上仍睡不安稳。各县县委书记怕省委组织部长,就像大队支书怕县委书记一样。小命一条,全在人家手里攥着。他们这个地区,缺额一个副专员,早就听说要从各县县委书记中提拔一个,但一个地区八个县,提哪个不提哪个?大家都弄不清。以前有过考察,现在省委组织部长找大家谈话,看来事情有了头绪。七八个人在一块吃酒,哪一个吃酒者能提为副专员?大家思来想去,都有些失眠,老周一个劲儿出去解手,老白不住地对着窗户咳嗽吐痰。第二天早晨起床,大家一起去洗脸,眼圈都有些发黑,相互间都有些不自然。
  上午听新来的省委书记作报告,下午讨论。上午大家报告没听好,下午大家又没法讨论,省委组织部长开始一个一个叫出来个别谈话,被叫到地委书记陆洪武的房间。陆洪武住的比县委书记好一些,两个人一屋,带卫生间。一个个被叫去谈了话,出来头上都冒汗。其实谈话内容并不复杂,无非问问多大年龄,家庭情况,县里搞得如何,今后对工作有什么安排等等。原来大家都准备一套话应付部长,谁知一上阵全忘了,谈话显得局促、紧张,问一句答一句。离开陆洪武的房间,每个人都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羞愧和懊恼。
  临到散会的前三天,事情似乎有了头绪。据说组织部长向省委书记作了汇报,给合以前干部考察的情况,并征求地委书记陆洪武的意见,准备提拔春宫县县委书记金全礼为副专员。正好这天晚上省委开常委会,这个提议就在会上被通过了。然后组织部长就把这情况通知了地委书记陆洪武,说下个月省里就发文。县委书记们知道消息后,又都失了一夜眠。但表面上大家又似乎对这决定很高兴,又一次起哄让金全礼到街上饭馆里请客:
  “老金,你升官了,可得他妈的请客!”
  “这次可不给你抓阄!”
  金全礼谦虚脱:“我升什么官,我升什么官,文件呢?”
  大家又说:“别装孙子,这套事谁还不懂,请客请客!”
  于是金全礼又到街上饭馆请客。可真到请客,到饭馆去的人,就没有上次抓阄去得齐。老周没去,老白没去,老胡也没有去。到饭馆去的,只有筑县县委书记老丛等三个人。饭桌上一清冷,大家便都不自然。老丛与金全礼过去一块搞过“四清”,两人关系不错,这时劝金全礼说:
  “老金,你不要在意,今晚上老周他们临时有事!”
  金全礼说:“老丛,咱俩是老朋友,我知道我这次提升,打击了大家的积极性。”
  老丛说:“不要这样说,大家受党培养多年,心胸不会这么狭窄!”
  金全礼有些愤怒:“怎么不狭窄?酒菜都摆好,人还不来,这不是给我闹难看?大家伙计多年,以前大家到我们县上,没有亏待过大家!再说,这次提升也不是我要提升,是省里的决定,我有什么办法?说实话,这个副专员,我还不想干呢!县里什么没有?小车、宾馆,一样不比地区差!在县里是正的,来到地区是副的,说不定要受多少气!谁想当谁当,我让给你们还不行吗?”
  老丛劝道:“老金,不要闹意气,以后大家还要搁伙计!”
  这时金全礼说:“我也不是生气,我也知道,大家都辛辛苦苦多少年,工作也不比我少干,我这一升,大家心里有些难受!”
  老丛说:“就是难受,也是白难受,他还能改了省委的决定不成!”
  这时其他两个县委书记说:“喝酒,喝酒!”
  散了酒,金全礼和老丛等回到宾馆,又碰到老周、老胡、老白等人。金全礼还有些气呼呼的,倒是老周等人为没有赴金全礼的宴而有些不自然,反倒来主动与金全礼说话。一阵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
  老周等人对金全礼感到不自然,并不全因为没有赴他的宴,而是在金全礼和老丛等人在饭馆里愤怒时,他们又得到一条消息:金全礼所以能提副专员,是因为他和新到任的省委书记许年华有关系,他们以前是老同学。大家得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人家既然有这样的关系,和省委书记是同学,提个副专员也是应该的。假如老周老胡和省委书记是同学,提副专员时,老周老胡也能提上去。这样一想,也就想通了,就觉得不该与金全礼闹意气。何况人家已经提上去了,再闹有什么用?平时相处,老金这人还是不错的。于是金全礼回来,他们都与他说话,一场误会也就过去了。金全礼见老周他们改正了态度,也就没和他们再计较,反倒怪自己刚才发火太小家子气。自已副专员都提上去,人家一时不满也是允许的。于是也不再生气,房间又恢复到了抓阄吃馆子时的气氛。倒是在熄灯时,老胡穿着大裤衩去拉灯绳,说:
  “老金,你以后成了咱们的领导,咱们先说好,你可别在咱们这些弟兄面前摆牛;你啥时摆牛,咱啥时给你顶回去!”
  其他几个人说:“对,对,给他顶回去!到咱们县上,让他吃‘四菜一汤’!”
  金全礼说:“鸡巴一个副专员,牛还能牛到哪里去?到县上不让吃饭,他照样得下馆子!”
  大家哄笑:“对,对,摆牛让他下馆子!”
  临散会那天,各县来车接人。大家握手告别,相邀别人到自己县上来玩,然后各自跨上了各自的车。这时老周见来接金全礼的是一辆破“上海”,便指着自己的“蓝鸟”说:
  “老金,上我的车,给你送回去!”
  于是金全礼就让自己的车先回县上,跨上了老周的车。车先路过老周的县,老周让车直接开到宾馆,弄了一个火锅,几只螃蟹,一盆鳖汤,开了一瓶“五粮液”,吃完,才让司机把金全礼送了回去。
  二
  新上任的省委书记许年华,和春宫县县委书记金全礼并不是老同学。两人只是十年前的老相识。那时金全礼在一个县当县委副书记,许年华在另一省的一个县当县委副书记,两人在去大寨参观时,碰到了一起,晚上住在一间屋子里。许年华爱喝点酒,金全礼也爱喝点酒,两人爱喝酒又量都不大,所以脾气相投,在一起混得不错。两人白天跟人参观,晚上一起下馆于喝酒,你要掏钱,我也要掏钱,弄得两个人都挺激动、一次许年华喝醉了,回到宿舍出了酒,金全礼披衣眼起床,撮回一簸箕煤渣给扫了扫。那时两人还都年轻,晚上躺在一起,无话不谈,相互问对方县上有没有漂亮女子,何时到那里去,得给拨一个“指标”等等。在一起厮混十来天,两人有了感情,分别时握手,两人都想冒泪,互邀对方一定到自己县上来。可自分别后,两人就断了音信。既不在一个省,又不在一个地区,哪能到对方县上去?没想到十年过后,许年华又出现了,一了混得这么好,从一个县委副书记,混到了省级干部,又正好调到金全礼这个省当第一书记。以前金全礼也从报纸见过许年华的名字,见他成了某省的计委主任、农委主任、省委秘书长、副省长、省委常委、省长,但他不相信是自己在大寨结识的那个许年华,天下重名的多了。直到这次到省里开会,到省委礼堂去听省委第一书记作报告,金全礼才知道那个许年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现在调到了自己省里当书记。除了脸胖了,腰口粗了,头发白了,其它都没有变。但听他一讲话,金全礼又觉得他变了。乖乖,一套、一套的,不要稿讲了四个小时,上知中央,下知行政自然村,动不动还国际大循环,哪里还是那个一块谈女人的许年华?相比较之下,金全礼觉得自己进步太慢了。这个慢倒不是说十年间自己仅由县委副书记升为正书记,而是说自己的知识和领导水平跟人家差远了。所以散会以后,金全礼本想上去找老朋友叙旧,可迈了几步又随众人出了礼堂。见面说什么呢?人家周围困了那么多省级干部,自己凑上去算干什么?倒为自己刚才起出想叙旧的念头而脸红。可他万万没想到,人家许年华并没有忘记他,还记着他的名字,一到这省里来,就暗中帮了他的忙,把他由县委书记提为副专员。如果不是许年华从中帮忙,自己怎么能提副专员?比能力,老周、老胡、老白也不比他差,人家县上搞得也不坏,为什么提他不提人家?这个许年华真了不起,人家当了省委书记,什么人不认识?可他竟还记着十年前的一块喝过酒的朋友。这样讲情谊的人,别说在省级干部里,就是在普通市民里,也不多见呀!这个老许了不起,中央有眼,提他当省委书记。虽然这次开会金全礼没有与许年华会面,但他从心里,已经把许年华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以后再见到许年华,金全礼也不准备再以老朋友的身份见面,而要真正心服口服地拿出下级的样子,尊重人家,让人家作指示。平时呢,绝不对别人乱吹自己和省委书记关系如何如何,像有些人那么肤浅,动不动就打“认识×××”的牌。如果有谁问起认不认识许年华,自己也一定要说:“听他作过报告!”这样对自己也好,显得谦虚谨慎,也维护人家许年华的声誉。当了副专员以后,埋头干好工作,不辜负党的培养,孩子老婆先不从县上带过去,全力以赴干好工作,干出个样子让人看看。
  这么一路胡思乱想,金全礼就到了自己的县城。他这个县与老周老胡的县比较,是个穷县。县城路灯不全,下水道是两条明沟,街道上到处是甘蔗皮,明沟里常浮着两头小死猪。过去金全礼看到县城常常心烦,现在要离开这个县了,又感到它分外可爱。虽然夜一片漆黑,但灯光星星点点,看着也不错。毕竟在这里战斗了十来年。车一进县城,他吩咐老周的司机把自己先送到宾馆。到了宾馆,他让服务员开了一个房间洗澡。这时县委办公室主任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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