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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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时代-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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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个子擂了他一拳,两人一齐嘻嘻哈哈地向车子走去。
  孙富贵把手中的鱼篓提上了车:“我钓的这些鱼嘛,托你捎给马厂长,就说我向他问好!”
  小个子点点头,将自己手中的鱼篓也放进了车厢,目光一扫,忽然问道:“这车上大包小包的是什么东西?”
  孙富贵淡淡地道:“也没什么,都是些乡下人不值钱的玩意,一些自家养自家种自家长的土特产,给马厂长和几位厂级领导尝尝鲜,每人一份,你的在那一边,喏,都包装好了。”
  小个子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些大小差不多的塑料包装袋,只见尽是些猪腿、刚割了脖子还没煺毛的鸡鸭之类,不觉微微皱了一下眉:“我说孙厂长呵,你何必这样客气呢,我每次来都要拉上这么一车回去,马厂长上次已经狠狠地骂过我了……”
  孙富贵一笑:“没关系,这是我让你带回去的,他要骂,就让他骂我好了……”
  说着,半推半搡地将小个子送上了驾驶室,而后朝那已经醒过来的驾驶员吩咐道:“老张,你陪大主任把车上的东西挨家挨户送到,然后再送大主任回家,你尽量早点赶回来,知道了吗?”
  驾驶员点点头,一踩油门,车于启动了。
  小个子将头靠上了驾驶椅背,正想打个盹,那老张驾驶员却向他递过来一只马夹袋:“这是我们老板让我在车上交给你的。”
  小个子疑疑惑惑地接过了马夹袋,慢慢地打开——
  两条红塔山香烟。
  10
  太阳的余晕在西天抹上了最后一道色彩。
  范国忠的家。
  沙发上坐着秦凝霜和姒斯,在她们的中间是一只大大的塑料袋,从透明的薄膜中看得出来那是一大捆女式服装。
  秦凝霜显得一脸不好意思:“姒姐,你和老任同志这样客气,该让我说什么好呢!”
  姒斯爽朗地一笑:“你就什么都别说了,老任和我都对你的处境十分同情,但是我们实在又没有太多的办法,下岗工人的生活状况恐怕不是哪一个个人或者哪一级机构所能解决的,我们那个培训中心也仅仅是尽自己的能力给大家指出一个努力的方向罢了……昨晚我和老任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干一些实在的吧,尽管微不足道,总是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所以就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我们女儿的旧衣服送给你的女儿穿,有不少服装只穿过一两次……你,你不嫌弃吧?”
  秦凝霜感激地说:“你说的哪里话,我们要谢还来不及呢……”
  姒斯笑了:“这样的话,以后我再送些过来。我们老任还担心,怕你们见怪,一个劲地要让我再买两件新的送来……”
  秦凝霜连连摆手:“别,别,千万不要再破费,这样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门铃忽然“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姒斯站起了身:“我得回去了……”
  秦凝霜挽留道:“大概是国忠回来了……你就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
  姒斯摇摇头:“不打搅了。”
  秦凝霜一个劲儿地挽留着。
  姒斯十分真诚地说道:“下一次,等你再就业以后,我一定来吃饭。那时候,即使你不请,我也会主动上门来要你烧饭烧菜给我吃的……”
  秦凝霜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始送客。
  房门打开,果然是范国忠回来了。
  姒斯与范国忠互相礼节性地问了一声好,姒斯告辞走了。
  范国忠进了屋,回过头来问道:“她是谁?”
  秦凝霜笑笑:“她呀,是我们培训中心的班主任老师姒斯,也就是我上回告诉你的那位给我写字条的任青的太太……”
  范国忠点了点头,忽然又有些狐疑:“任青?怎么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秦凝霜回到了沙发边,解开了大塑料袋,开始整理衣服。
  范国忠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
  秦凝霜抖开一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了比划,“这是姒斯姐从家里拿来的她女儿的衣服,说是送给咱们的小燕穿……你看,这件衣服还没下水洗过,式样满不错的,这……”
  范国忠的脸有点阴沉下来:“你说什么?这些衣服都是她女儿穿剩下来送给我们的?”
  秦凝霜头也没抬:“老任和姒斯对我们还是挺关心的,常常……”
  范国忠“哼”了一声:“拿旧衣服送人还挺关心的?这不是欺侮人吗!”
  秦凝霜陡然抬起了脸:“你这是什么话!”
  范国忠冷冷地道:“我这是人话!咱们家是穷,可是穷要穷得有骨气!”
  秦凝霜呆住了,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上了眼眶:“你,你这是在说我没骨气?”
  范国忠一屁股坐上了沙发,什么也没说。
  秦凝霜咬了咬嘴唇:“国忠,人家是真心帮助咱们,不是要看笑话的人……”
  范国忠的脸色很难看:“不是看笑话?可她就是看不起人!”
  衣服从秦凝霜的手中滑下地去了:“好,你看得起人,那你为什么不去自个挣钱买新衣服给我们母女俩?你知不知道,这一两年来小燕身上的衣服都是我把自己的改小了给她穿的?女孩子大了,老是让她穿娘的衣服就不怕别人看笑话吗!我,我都有多久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了?你说呀,范国忠!你有本事酸溜溜地说人家,为什么就没本事自个买!”
  秦凝霜哽咽着奔进了里屋。
  范国忠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久久地一动不动。
  天色慢慢地暗下来了……
  第七章 楚河汉界
  1
  上午。春风机械厂。
  工会干事小陈匆匆地走进了厂长室:“马厂长,你前两天不是找我了解何秋草的一些事吗,当时我有好些事说不上来,正想问问他本人,可又听说他辞职了,说巧不巧,我刚才在组织人事科碰上了他……”
  马凉一下子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那,现在他上哪儿去了?”
  小陈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现在还在那儿,和组织人事科的成小娅吵得不可开交,恐怕一时半会儿熄不了火。”
  马凉一愣:“为了什么事?”
  小陈惘然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为了两千块钱的事,一个说少了,一个说正好,反正……”
  马凉已经起身向外走去:“走,我们看看去。”
  小陈跟出了厂长室:“马厂长,我,我就不去了吧?”
  马凉回过头来看了看他:“好吧,我自己去。”
  2
  组织人事科。
  何秋草果然正在和成小娅争吵着什么,科里的几位成员在一旁劝说着。
  马凉大踏步走了进来。
  何秋草一抬头,看到了马凉:“马厂长,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这个理。这位成科长成女士前天还和我说得好好的,让我交出两千元的学费就让我走人,这儿几位都是见证人。可谁料到我今天来交钱,她忽然涨价了,非要两千一百元不可——难道堂堂的春风厂人事科也变成了自由市场上卖鱼卖肉的,随随便便就可以斩人家一刀啊?”
  成小娅满脸涨得通红:“请你放尊重一点,不要乱七八糟瞎比喻好不好?不错,我是说过你要辞职必须先归还两千元上夜大学的学费,但我查了一下学费报销底册后才发现是两千一百元,你的那张学费收据又不是我能凭空捏造得出来的,上面写得一清二楚,就是不多不少正好两千一百元嘛!”
  何秋草冷冷一笑:“要说你是吃官饭的呢你一定不服气,说你一点拎不清外面的行情倒是千真万确。这年头开店办公司摆摊头,辞职的和被单位除名的没区别!我到街道居委会、劝业市场都去摸过底了,所以我即使不交给你一分钱人民币也照样可以下海经商,你除我的名好了——说到底,还是我这个人太富有人情味,想想在春风厂和大家处得也不错,好聚好散嘛,就老老实实地按规章制度写辞职书,老老实实地还你两千块钱学费,买春风厂的一个人情账。可是没想到你成小娅如此斤斤计较,那就休怪我无情了,这两千块钱我连一个子儿都不付给你,你又拿我怎么办!”
  说着,他一个大步走到办公桌前,将扔在那儿的一叠百元大钞一把抓起,狠狠地塞进自己的衣袋里去。
  “你、你、你……”成小娅被逼进了死胡同,只得一把拉过马凉,“马厂长,你看他,竟然敢耍无赖……”
  马凉静静地朝何秋草笑了:“你打过辞职报告?”
  何秋草向成小娅一指:“十天以前我就交给她了!”
  马凉看了看成小娅:“辞职报告呢?”
  成小娅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中取出了那份辞职报告:“马厂长,我原来想等他交还了学费之后再拟一个报告请你批阅的……”
  马凉什么也没说,接过辞职报告默默地看了一会,而后抬起头来向成小娅笑了一笑:“小成,你们里面的那间办公室是不是有空?能不能让我单独和何秋草聊聊?”
  成小娅愣了一下,旋即向何秋草投去了一个大为不满的眼神,转身走过去打开了里间办公室的门:“马厂长,请吧。”
  马凉点点头,和何秋草一同走了进去。成小娅在他们身后把门轻轻关上了。
  马凉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何秋草,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离开春风厂了?那也好,既然有更为广阔的天地让你发挥才能,我也就不留你了——强留是留不住一个人的心的,你说对不对?”
  何秋草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但眼中的敌意已明显地减少了。
  马凉又道:“至于你刚才和成小娅争论的那件事,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向你说:不但那一百块钱不要你交还,便是那两千块钱的学费也可以免还——你学有所成嘛。我最近了解了一下,知道你曾经代表我们春风厂参加局里省里乃至部里的‘实用美术装演设计大赛’,并夺得过金牌,作出过贡献。成小娅这位同志办事很顶真,也许她私下里以为用区区两千块钱的学费就能绊住你展翅腾飞的翅翼了,或许是她也舍不得让你离开春风厂吧?其实呢,她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真正有才能的人是用脚镣手铐也锁不住的!是这样吧?”
  何秋草没回答,他已经被马凉的这一番话语给震撼了,竟至呆呆地望着他说不上话来。
  马凉很冷静地向他点了一下头:“不过,有一个问题不知你是否能够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辞职,这中间是不是有一时冲动的成分呢?”
  “没有。”何秋草沉吟了一会,“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有’。能有‘一时冲动’恰恰说明了我虽已过而立之年,但依然拥有一颗非常年轻的心,冲动本是年轻人的天性,对不对?”
  马凉笑了,“你回答得很机智。”
  何秋草淡淡一笑:“至于辞职的原因嘛,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我觉得继续待在春风厂是一种极大的浪费,是对我的青春和才华的浪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一个月二十二个工作日的工作量,我是宣传科搞美术设计的,五天便完成了,抓紧一点三天就行了,那么余下的近二十天我又在干什么?喝茶看报办公室里串门聊天,无所事事,虚度年华。也许你可以说再给我增加工作量,不,对不起,我不是科长不是共产党员,觉悟没高到那个层次,没必要自我加压。”
  这一回轮到马凉被极大地震撼了。
  何秋草犹自在往下说:“其实在我们这儿,这种‘隐性失业’到处可见,有的人很喜欢这种‘宽松’,那就让他去喜欢去混日子好了,可是我不行,我要用上帝定额分配给我的有限年月去创造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在商品经济越来越渗入到我们这个社会每一个角落的今天,我这个认识已经不算很超前吧?所以我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时间去为自己,客观上也为社会工作了。这样的一个辞职原因在你马厂长的眼里不知是不是可以成立?”
  “可以成立,”马凉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他,“而且几乎能够打满分。”
  何秋草被鼓励得有些活跃起来:“那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开明厂长,基于我对你的这种认识,那么也就可以顺便聊聊我辞职的第二个原因——刚才你谈到了我为春风厂在局里市里部里拿‘美术大赛’金牌的事。是的,前年、去年和今年春天我是拿了两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你听了我今年拿奖的事就明白我的去年和前年了。今年一等奖的奖品是一架尼康高级照相机,价值大概两三万元吧,可从头到尾我连尼康的一根毛都没见着!那也没啥,前年和去年的例子已在那儿摆着了。可是最后,有关领导来找了我,前前后后连皮带骨头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你的奖品我们送给局领导了’。”
  何秋草显得有些激动了,来来回回地在办公室里走着:“马厂长,这十二个字可真让人寒心哪!你以为我是为没拿到尼康而伤心寒心?不!我的要求其实很可怜——你也许能了解一点知识分子的那么一点‘虚荣心’,几万元的奖品他可能不放在眼里,但是对自己创造性劳动成果受到冷漠和轻侮,却不能忍受!三年了,三年夺冠了,我渴望着乞求着能听到领导同志说一声:‘何秋草,祝贺你为春风厂争光了!’我要的,仅仅是一句暖心的话呵!可惜,我听不到,我永远也听不到了——我要辞职了……我,我想不通的只有一点,为什么在这种领导的眼睛里总是认为:你这位艺术家再伟大,伟大完了也还是在我这个厂级干部的领导下——我完全有权随意支配你所获得的成果!马厂长,你能回答我吗:到底是我无知得可笑,还是他无知得可怜……”
  马凉再也坐不住了,他“呼”地一下站起来,又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衣领,来回走了几步,脸色沉重地道:“何秋草同志,很对不起,我以春风厂的名义向你说一声道歉——你的这种遭遇我是一点儿也没听到过,连你拿大奖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得来的,也许在厂子里大家对这类艺术性的劳动成果有些掉以轻心吧,我这个当时主管生产业务的副厂长就更加想不到去关心了。但是话又要说回来,即便我是主管你那一摊子事的,肯定也未必会比你刚才所说的那种‘厂级领导’高明到哪里去,说白了,就是我们缺少一种对话的机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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