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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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时代-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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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青一笑,点点头,小心地坐进了沙发。
  柳局长从桌上拿起了一份报纸,“你先看一看这篇文章,看完了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商量。”
  任青没有伸手去接:“柳局长,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篇文章的标题是不是叫做《春风厂搞活经济十五家‘三产’子公司上马》呢?”
  柳局长闻言一愣,老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任青淡然一笑,伸手从衣袋里取出了那份报纸:“我已经拜读了,并且很有心得。”
  柳局长又是一愣,不觉沉吟了一下:“你有什么心得呢?能说出来听听吗?”
  任青点了点头:“我最大的体会就是,春风厂的副厂长马凉同志在接替原来的老厂长之后,各方面工作都干得非常出色,不但深得民心,而且还获得了全厂群众干部的真心爱戴,这是很了不起的。所以,我觉得,在这样的形势下变动春风厂的厂长人选是不明智的——顺便说说,前天局组织部长已和我谈过话了,要我做好去春风厂担任厂长一职的思想准备……现在看来,再坚持这样的决定显然是欠妥的……”
  柳局长大为震惊,他没料到任青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任青又开口了,语调依然平静:“柳局长,刚才你说待我看完这篇文章后,有事与我商量,不知是商量什么事情?”
  柳局长看了看他,忽然笑了:“其实,我们要商量的事情已经商量完了……我这个人喜欢实话实说——春风厂的这件事今天见报后,我们局里的几位主要领导一大早就开了个碰头会,最后集体通过了一项临时决议,这决议也就不说它了,因为它和你刚才说的心得体会如出一辙,真没想到居然这样吻合……不过,它起码可以说明一点,我们全都认识到了这个问题……”
  任青默默地听着,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从心底里还不能不佩服柳局长,自己一枪中的地道破了他们的心思,这柳局长竟然会连半点尴尬半点不自在的神色也没有,这等功夫也实在是修炼到家了。看来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得向柳局长好好学习哪,只有“好好学习”,才能“天天向上”。
  柳局长的口吻深深地显示了领导的关心:“小任呵,既然明白了春风厂的这么个情况,你又有什么新的打算呢?”
  任青听不出来柳局长是在劝他就此从春风厂全面撤退呢,还是诚心诚意地想听听他的新打算。但不管怎样,他都决意按自己的思路去行事。停顿片刻,他开口了:“我是这样想的,去不去春风厂担任厂长一职,对我个人而言是无所谓的,但有所谓的是如何让春风厂这么个国营大中型企业早日走出困境,如何让春风厂的‘引进项目’工程尽快上马。鉴于此,我请求局领导让我深入到基层的最下面——‘引进项目’分厂担任分厂厂长去。虽然这个分厂厂长究其实质只是春风厂的一个车间主任,但是我根本无意计较官职的大小,说穿了,在厂长的位置上和在车间主任分厂厂长的位置上都一个样,都是为振兴春风厂而工作嘛!更何况,在‘引进项目’方面我还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在抓这个项目的……柳局长,你认为我的这个想法可行性如何?”
  柳局长大为吃惊,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任青刮目相看。虽然他一时无法揣摸任青是在读了报上的文章之后审时度势作出了决断,还是他原本便是一位深明大义、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同志。反正,他的这两个表态,都给柳局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他还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没有早些发觉任青竟然这样精明能干,若是早一点知道的话,也许“三处合并”的处长人选便不一定会是如今的这个局面了。不过,也很难说,局机关本是藏龙卧虎之地,人人都有两把刷子,只不过是能否有机会让他显露自己的才干而已。机会,实在是太重要了。一旦有机会冒一下尖,那么很有可能就此前途无量,仕途通达。想到这里,柳局长不禁对任青去春风厂“引进项目”分厂的思路产生了认同,便朝他投以赞许的目光:“请继续往下说,还有呢?”
  任青显然受到了鼓励,说得更坦率一些了:“要说还有的话,那就是为了工作上的便利,再在春风厂挂一个总厂副厂长的虚衔,同时希望自己能成为分厂的独立法人,实行独立经济核算——在市场经济面前,让我这个分厂和总厂来一番竞争,竟争的目的是为了促使整个春风机械厂上一个新台阶,打开一个新局面!柳局长,您看……”
  他不知不觉地已将“你”说成了“您”,这自然不是在有意讨好,而是一种尊重的表现。
  柳局长根本没有注意“你”和“您”的转换,他只是感到一种新思路的可贵。春风厂在马凉的领导下,虽然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黄山订货会的业务也已完成过半,但是在柳局长的心目中仍有一种不满足感,总在思索得有一个什么新动作促使春风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响鼓就得用重槌,好马也得快加鞭嘛!现在,任青的想法无意中正暗合了自己的思路,岂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因而,他不禁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很有意思,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有见地的同志。”
  任青不觉笑了。
  柳局长又说:“虽然这不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竟争——先进的‘引进项目’在和四十年代的旧设备老厂房一决雌雄嘛,总是有着重量级别上的差距,但是话还得说回来,竞争从来就不是公平的。你说得不错,只有竞争才能激发生命的活力,才能使春风厂真正走出困境。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我非常愿意在今天下午的局例行工作会议上将你的方案提交大家讨论,以便尽快有一个圆满的答复。你看好不好?”
  “谢谢柳局长对我的理解和支持,我一定不会辜负柳局长的信任!最近我才知道,柳局长原来在春风厂也待过十几年,在那片土地上流过汗也流过血,据说有一回行车大铁钩从天而降,柳局长还差一点为春风厂壮烈捐躯——如果我能去春风厂的话,一定努力接好你的班!”
  柳局长哈哈大笑:“你的情报工作还做得真不差呵,连我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给端出来晒太阳了,啊?”
  任青也笑了:“既然下了去春风厂的决心,总得事先调查研究一番,搞一些火力侦察,不打无准备之仗呵!”
  在十分友好的朗朗笑声中,任青离开了局长办公室。他知道,自己已经十分成功地迈出了极具实质性的一步。而这一步,曾经是他绞尽脑汁也无法举步的呵!
  尽管自己迫于无奈给局里递交了请调报告,但是要去春风厂与马凉面对的现实一直像一个恶梦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甚至连睡觉都不能安宁。是呵,他毕竟无法心安理得地将马凉屁股下的那一把厂长的交椅拿过来让自己坐上去,只要一想起马凉曾经替代自己,曾经无怨无悔地在北大荒黑土地上度过了漫长的十个年头,他便痛苦得不能自己!这些日子,他一直深陷在痛苦自责的泥淖中不能自拔——呵,兄弟,那火红年代的兄弟之情呵,虽说不能比做山之高海之深,却也一样地能掀起千层浪,一样地能刺破青天呵!去春风厂,坐厂长位,这简直与莎士比亚戏剧作品中的兄弟争夺国王宝座一个模样呵,在今天,在任青的身上,居然会发生古之弑兄夺位的故事?不不不,谁都不能够对兄弟下手呵……
  转机出现在他这次出国谈判中。小劳克斯图于春风厂原是他爷爷的产业,加之与何劲博士的家族友谊,因此有意投资参股,将春风厂的“引进项目”分厂联手搞成一家合资企业。但他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让春风厂总厂与分厂脱钩,无论怎么说,春风厂总厂已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包袱,谁都不会背负着包袱前进的。换言之,即小劳克斯只能与分厂合资,而不愿与总厂联营。所以,小劳克斯希望任青回国以后,尽快地将分厂独立出来,成为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独立经济核算的经济实体。如果能进行到这一步的话,那么小劳克斯不仅将投资参股搞合资企业,而且会郑重其事地向有关方面提名任青担任中方总经理。
  这样的提议实在太具诱惑力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完全能够满足任青的“下去干一番事业”的勃勃雄心。然而,这中间却有一个大大的蹊跷所在,那就是任青根本无法向局里提出“让分厂独立”的请求,他没有任何理由。总不能一会儿在请调报告中主动请缨去春风厂担任厂长,一会儿又出尔反尔地要求不去当厂长而只想做分厂的厂长吧?尽管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偏偏依然一筹莫展。
  谁都无法料到,救星居然出现了!
  这救星不是别人,恰恰便是马凉。说得具体一点,就是大报小报全都报道了的“马凉不能走,春风厂不能没有马厂长”的消息和特写。
  任青一见到那篇占了大半个版面的特写,就差一点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冷笑。又有谁能保证,这么一个新闻发布会这么一个记者提问这么一个全厂职工的呼声,就一定不是你马凉深思熟虑之后精心策划的一个谋略?无独有偶,它发生的时刻恰恰是在局组织部长找自己谈过话以后。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马凉肯定不是消息闭塞之人,其时,他虽然已经知道了柳局长与春风厂的渊源,但仍!日不愿意相信柳局长这样的人会与马凉有什么“热线”电话联系,不过那些局长办公室的小秘书就不敢打保票了,“互通有无”官场秘闻本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不管怎么说,马凉的这一步棋确实下得漂亮,足以令任何想去春风厂欲将马凉取而代之的人望而却步。是的,他在春风厂的地位已是至高无上、不可动摇了。本来嘛,他在春风厂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老土地了嘛!然而,“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马凉千算万算的妙着,居然正中任青的下怀,使他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难题不费吹灰之力便随风化解了,岂不令任青额手称庆?
  走在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任青的心情如雨过天晴,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轻松。
  他知道,自己若是顶着一顶厂长的乌纱帽到春风厂去,保不准便是一场龙虎斗。他庆幸的是起码在去春风厂这件事上再也用不着这般剑拔弩张了,也许便能“和风细雨不须归”。唉,说到底,不就是被迫无奈地借一方“分厂”的土地落脚谋生吗,想来马凉也不至于绝情到翻脸不认人吧?讲句心里话,自己之所以没有坚持一定要去春风厂担任厂长,完全是出于兄弟情结,下不了这个手呵!看起来,“十年北大荒”的这个人情债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了。要不是这一点的话,自己还是能够放手一搏的。局组织部长决不会轻易找人谈话的,组织上有定论的事情又岂是“临时决议”所能随意否定的,只不过是稍稍缓和一下罢了,待得风头一过,组织决定还是要不折不扣坚决执行的。在局里都工作这么多年了,还能不知道这些原则性的东西?可是如今,自己毕竟很大度地放弃了,应该说是非常对得起马凉兄弟了,但愿马凉能够体谅到自己的这一番良苦用心……
  任青迈着轻松的脚步回到了办公室。
  有一点是任青所未能想到的,局里第二天就下达了红头文件,正式任命马凉为春风机械厂厂长,任命任青为春风机械厂副厂长兼分厂厂长。
  在任命任青去春风厂的同时,很好看地去掉了马凉头上的那个“代”字,看来柳局长搞平衡运动还是挺有水准的,属于超一流的“全垒打”。
  这就是任青给柳局长下的定义。
  3
  申银万国证券公司交易大厅。
  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墙上“股市行情”的彩色显示屏,居然无人发出半点声响,那情景直如大战前夕,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彩色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一行行飞快地变化着。
  终于有人支持不住了,冷丁“哇”的一声掩面奔出了交易大厅。
  没有安慰,没人劝解,一任那“哇”的尾声在大厅里久久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猛听得有人狂嚎了一声:“完了,完了,我彻底完蛋了……”
  何秋草满脸颓丧得直如抽筋一般。良久,他终于缓缓地垂下了头,木然地向大厅外走去。
  厅外,大雨如注。
  何秋草视而不见,神情恍惚地迈进了雨幕中。
  片刻之间,何秋草已浑身上下被雨水打得透湿,如落汤鸡一般。
  他忽然仰面向天,爆发出了一声颤抖的惨呼:“输了,我他妈的真的输了!”
  大雨滂沱,疾风怒号,只一瞬便淹没了他的狂呼大喊,压根连一丝儿痕迹都没留下。
  这时候,只有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股票市场的天性就是反复无常翻脸无情。它可以让你在须臾之间直上云霄九天,也可以让你在弹指工夫直落万丈深渊。没有一家保险公司愿意接受股民们的投保,一切全看你的运气能不能“额角头碰上天花板”了——这就叫做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4
  星期天的上午。
  怀着九分憧憬一分胆怯的秦凝霜走进了市中心的一所学校大门。
  今天,这儿举办大型的人才交流会,有近三百余家国营的合资的独资的单位设摊招聘人才。
  从校门口到教学大楼,从操场到每一间教室,招聘人才的摊位鳞次栉比,各家单位拉的横幅竖的黑板极尽宣传之能事地将招聘要求享受待遇一一醒目标出。
  这样的规模直让头一回见识人才交流市场的秦凝霜大开眼界,然而更让她瞠目结舌的是,前来应聘的居然人山人海!
  有身怀绝技要跳槽的,有怀才不遇另觅明主的,有即将大学分配中专毕业职业学校结业的,更有数以万计的下岗人员……
  秦凝霜好不容易挤近了一个摊位,又好不容易地轮到对方向她发问了:“应聘什么专业?”
  问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胖子,他正坐在桌子后面,那架势有点像菜市场上卖肉的,尽管秦凝霜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有点离谱,因为这是一家外资企业,保不准对方便是这家企业的一位什么头头。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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