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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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时代-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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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国忠停下了手里的活:“我听说,这任青来春风厂,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似乎是和马厂长有点那个……反正我也说不上,总之听厂里人说他们两个人犯冲……”
  秦凝霜大不以为然地笑了:“他们那些个当官的事,我们这些小百姓想沾边也没门,我只管自己的事……”
  范国忠连连摇头:“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别去分厂得了,你想想,马厂长对全厂工人、对我委实不错,厂子里离不了他,在这节骨眼上,来了个任青——平心而论,听说任青还真不怎么样,一派局里衙门的老爷作风,老是钻在办公室里,到现在分厂的工人们见过他一面的还真不多……”
  秦凝霜以坚定的口吻说道:“不管你怎么说吧,这些事和我没关系……”
  范国忠颇为不快:“你想想,在这种时候你去分厂向任青表示感谢,让马厂长知道了……”
  秦凝霜苦笑起来:“我想,你们的马厂长不会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
  范国忠着实有点恼火了:“对不住马厂长的事,我不会干,你也别去干!”
  秦凝霜没料到他竟然会发火,不觉一愣:“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你怎么这么多小……”
  范国忠低吼了一声:“别去就是别去!”
  秦凝霜凝视了他一会,慢慢地解下了围裙:“国忠,我得和你说清楚了,我的事,你别管!”
  范国忠一下子愣住了:“你……”
  秦凝霜冷冷地道:“女人和男人一样,都应该有完全独立的人格。你虽然是我的老公,可你同样无权干涉……”
  范国忠简直有些气昏了,猛力一拳狠狠向桌子砸去——但是当这一拳头砸上桌子的时候,忽然显得软弱显得无力,竟然连一丁点儿的声响都没能发出。
  秦凝霜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进灶间去了。
  此时此刻,范国忠压根不用去照镜子就明白自己的脸百分之一百是一个毫无男子汉气概的脸。
  他终于徐徐叹了一口气。看来今生今世已很难变成另外一副嘴脸了。有什么办法呢,老天爷早就把一切给安排好了……
  2
  外商考察团一行三人昨天下午抵达省城,下榻在一家星级宾馆。他们一走下飞机,所有的活动安排和时间表都牢牢地操在了任青手中。他俨然以“引进项目”的主人身份接待了客人,陪伴着他们直到道出那最后的一声“晚安”。
  他完全甩掉了马凉,既没通知他去飞机场迎接,又没告诉他活动日程安排,更不打算让他出场。所以今天一天的活动全都安排在“引进项目”分厂。据说任青的主观意向是双方能在今天晚餐以前就所有事项进行最后拍板,同时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当然在合作文本上签字的只能是任青了。
  马凉是在昨天外商考察团下了飞机以后才知道消息的,这时任青正围着那位考察团团长梅森·劳克斯先生的身边打转呢。马凉没有出面,他知道自己插不进去。好吧,就让任青尼今晚先得意着吧。你先发制人,我就来个后发制人,看看谁是真正的玩家。
  欧洲人的时间观念与亚洲人有些不同,所以任青便将今天的活动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届时他将驱车前往宾馆去接考察团。
  在这之前,他将先去接何劲博士,而后给梅森·小劳克斯一行一个意外。曾对劳克斯家族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何劲博士,今天突然像东升的旭日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将会是一个怎样令人惊喜令人振奋的场面呵!任青心里十分清楚,在这极具历史意义的会晤之后,又将出现一个对自己、对分厂何等有利有益的场面呵!
  任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个“意外”居然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当他驱车来到小洋楼时,何劲博士偏偏千呼万唤不出来了——家中突然没人!这可就奇怪了,昨儿晚上他打电话给何劲博士时,彼此还说得好好的,约定了今天早上在家等他驱车来接。可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谜底,在他到达宾馆之前一直没能破译。
  十点差十分。任青带着翻译小姐提前来到了宾馆。
  他们走进了茶色玻璃的大门。
  翻译小姐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任处长,你看!”
  任青一扭头,顿时看到了在宽敞的宾馆会客室一隅的沙发圈中坐着梅森·小劳克斯和他的伙伴,还有一位他们带来的胖翻译。
  刚抬腿迈出两步,任青忽然有些迷惑了,端坐在小劳克斯对面沙发上的不正是马凉吗!马凉的边上还有两个中国人,一个是长发披肩胡须满腮颇具艺术家风范的年轻人,后来他总算知道了此人便是何秋草,而另一位则以一口娴熟的英语正与小劳克斯谈得眉飞色舞——他就是任青没能接到的何劲博士!
  这时,小劳克斯已经看到了他,连声地向他“哈罗哈罗”起来。
  走到近前,何劲博士略带歉意地朝他点了点头:“对不起,任同志,犬子一大早就领着马厂长来了,接着便带我上了这儿……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累得你去我家白跑了一趟吧?”
  任青刚苦笑着说了句“没关系”,小劳克斯已是连珠炮似的将一大串叽哩咕哩的英语抛了过来。
  任青看了看翻译小姐,翻译小姐低声道:“劳克斯先生在埋怨你,为什么你在昨天没有告诉他,当年和他爷爷共同工作的最杰出的人物何劲博士原来至今仍在春风厂。他说他十分高兴能见到何劲博士,并且更加高兴能与他再度合作——一个在他爷爷时代做出过辉煌贡献的中国老人,今天又和他的孙子携起手来,相信一定能够创造出新的奇迹!”
  翻译小姐停顿了一下,听得小劳克斯又说了几句,便道:“我刚才和何劲先生交谈了一个多小时,他那渊博的专业知识和卓越的见解实在让我惊讶,我太高兴了,完全是一种超乎想像的高兴!”
  在这一瞬间,任青已经明白了许多。马凉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打出了一张很精彩的王牌——只要看一下此刻他和何劲博士的儿子那般亲密无间谈笑自如的模样,就完全可以理解何劲博士今早的爽约了。他稍微知道一些何劲的人生历程,因而也十分能够谅解一个儿子在这样的父亲心目中的地位。说来还是马凉太工于心计了。其实刚从国外谈判回来,马凉便引起了自己的警惕。据后来所得知的情况看,他那几手玩得真漂亮,你还不能不承认——筹资,集资,购进黄山订货会加工业务的原料等等等等,将个春风厂整治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独立王国,任谁都休想染指!在他看来,他已经掀翻了原本可以稳稳当当戴在自己头上的皇冠,甚至那个自命不凡的孙富贵也仅一个回合便在他的面前败下阵来,使得自己操劳一场的计划付诸东流,也让那家濒临倒闭的小厂厂长空欢喜了一阵。现在,又是他请出了何劲老先生,起码在小劳克斯的眼中是这样。“图穷匕首见”,马凉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那就是要将引进项目也抓在他的手中。这样的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一些,要知道分厂完全是独立经营的!回想起来,自己曾经是多么地幼稚呵,心里老是记挂在“兄弟”的情分上,竭力避免彼此的正面交锋,其实这正面交锋又岂是你主观上一味躲避就能避得开的?真是太天真太书生气了!
  但是他还不想放弃原先与小劳克斯拟定的谈判计划,何况双方的条件上次在国外洽谈时便已列入了意向书。于是他看了看手表,对翻译小姐道:“请告诉劳克斯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走了。”
  劳克斯显然看懂了他的这个动作,翻译小姐还没开口,他已先自咿哩哇啦地说了一通。
  当他说完后,翻译小姐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竟至迟迟没有把他的话翻译过来。
  “你怎么啦?”任青迷惑地看了她一眼,“他说了一些什么?”
  翻译小姐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依旧呆呆地愣在那里。
  任青又看了看劳克斯,对方却莫名其妙地向他耸了耸肩。
  那位胖翻译看来悟性不低,他竟然充当起了中方的临时翻译:“劳克斯总裁说,我们是应该去工作了,不过不是去任青先生的那个厂,而是去马凉先生的那个厂——因为我们到现在才明白谁是真正的谈判代表……”
  任青实在有些不明所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胖翻译也像劳克斯刚才一样耸了耸肩,“根据马凉先生和何劲博士的介绍,我们刚刚清楚,你任青先生仅仅是春风机械厂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无权和我方进行实质性的谈判。对于这一点,劳克斯总裁表示充分的理解,因为他也接触过类似任青先生这样的谈判代表,他们来我们国家的主要目的不是谈业务,而是对异国的风土人情感兴趣,所以只要花上一两个小时谈谈意向,其余的时间就由人们陪伴到处游逛。但是,真正的谈判对方往往要到中国大陆本土才能够遇到。因此,任青先生和马凉先生这样的故事是一点也不希奇的……”
  任青的眼里在一点点地冒火星。这是什么样的混账话!
  不料胖翻译接着说出来的话更令任青目瞪口呆:“刚才我们双方还谈到了草拟的意向书,何劲先生反复向我们阐述了马凉先生的一个原则:‘国有资产决不可流失’,坚决不同意意向书中由我方占有百分之五十一股份的协议条款。这一点得到了我方的谅解,原则同意马凉先生的提议,我方仅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对此改动,敬请任青先生原谅!”
  任青还没有表态,就在这时候,劳克斯又开始叽哩咕噜了。
  这一回,翻译小姐的反应再也不迟钝了,语气也变得十分流畅了:“我想把谈判的签字仪式放在春风厂举行还有另外一层深远的意义,我很想去看看我爷爷亲手创建的那个古老的厂,还有那些早就该进博物馆了、但现在依然在中国工人手下运转的机器设备。我想我一定能够感觉到自己像走进了一个童话王国那样的有趣。正是为了这些,哦,也为了何劲博士这样的人才有新的用武之地,我临时作出了一个决定,决定无偿提供给春风厂六套最具世界一流水平的设备和技术,作为我们双方再度合作的良好开端!”
  掌声响了起来。
  马凉、何秋草和两位翻译在使劲地鼓掌。
  何劲激动得两眼噙着泪花,忽然站了起来和劳克斯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只是,就在这一瞬间,任青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给碾碎了,一下子给碾得粉碎,很痛很痛,也很苦很苦。
  他知道,那正是自己一向视为人生最珍贵的东西呵……
  3
  海伦是在局里会议结束时遇见柳局长的,他很热情地邀她去办公室坐坐。这是她头一回走进局长办公室,也是头一回这么近地观察柳局长。虽然他此刻留给她的仅仅是一个近在咫尺的背影。
  柳局长慢慢地从窗前回过了头:“海伦同志,感谢你的提议,让我们彼此以朋友的身分进行坦率友好的对话。关于马凉逼迫联营厂厂长就范,甚至不惜让你改换了图纸的事情,要不是你刚才告诉我,我是一点儿都不知情——我个人认为,这不是一种很明智的做法,起码,它不那么光明正大,是不是?”
  海伦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地听着。
  柳局长向海伦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是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马凉同志是个既有雄心也有野心的干才——你刚才说的事例恰恰就是一个明证,他既有雄心把事业干得轰轰烈烈,也有野心将春风厂治理得热火朝天。我,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有些事情,我是不会投赞成票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是有保留意见的。不过,当雄心和野心搀和起来的时候,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还是很难有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的。”
  海伦承认:“是这样的,不过我有一个感觉,恕我直言,持你这个观点的,似乎总有那么一点感情倾向……”
  柳局长笑了:“我承认,我个人对马凉是有一点感情倾向,人嘛,总有七情六欲,我也是个人,自也不能免俗——不过,有一点你尽可放心,我这个人是从来不会把感情的东西搀和到原则中去的。这一点党性,自认为还有……”
  海伦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和马凉是铁哥们……”
  柳局长来回踱了几步:“铁哥们也好,草哥们也好,有一个事实你还不能不承认——在今天,人们的眼光都变得功利了、实惠了,他可以不管张三还是李四来当领导,但只要你有本事将企业办得兴旺,为我口袋里增加人民币,我就心甘情愿地尊称你一声‘好领导,好厂长’,至于你是用什么法子搞好企业——光明正大的还是阴谋诡计的,高格调的还是下三滥的,对不起,那我可管不着,我只是平民百姓嘛……”
  海伦笑了,“柳局长,你说的是真话,如今的社会确实像你所说的一样,可是不管怎么说,总得有个是非观念吧,马凉对孙富贵干的那一手,凭良心说,实在不怎么样……”
  柳局长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看法,而且是毫无保留地同意。”他沉吟了一下,“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们不能不看到,在社会大转轨大转型时期,常有一些合理不合法,合法却又不合理的现象出现,这是在所难免的。游戏规则只有在不断认识、不断发展中才能逐步走向规范化。以后我见到马凉的时候,我会批评他的,只有高强度的有序竞争才能真正促进社会的大踏步前进嘛……”
  他忽然笑了:“我想,当他听到我的批评时,一定会自我辩护,肯定会说什么我内外交困呀,不得已而为之呀,还有那个集团公司的‘三足鼎立’,总不能让联营厂砍去我一足,让我变跛子呀,甚至可能还会说好不容易媳妇熬成了婆,轮到我执掌帅印了,你怎么不让我大干快上社会主义呀……”
  海伦哈哈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柳局长,你可真会说笑话……”
  柳局长也笑了:“现在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比‘大锅饭’时代复杂了,的确不如以前那样纯净了。但这是社会进步的一个标志——水太纯净则无鱼。你刚才说的马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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