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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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时代-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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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募民工的事……”
  “这你大可放心,自我一来分厂便考虑到了,所以当时便向有关部门递交了申请,上个星期已获得了批准……”白晶一脸的春风得意。
  任青忽然叹了一口气,“可是,从明天起,我就得去局党校参加学习了……”
  白晶满不在乎地拍了一下胸脯:“老任,这事就交派给我处理吧,这些日子以来,我这个副厂长还正愁找不到一个报答伯乐的机会呢!”
  大家都笑了。
  任青沉吟着点点头。是呵,这位白晶还是善解人意的,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能够挺身而出,也不枉了自己当初盛情聘他来分厂的一番心意。有些尖锐扎手的事情,第一把手往往还不能轻率地处理,尤其是直接面对工人的这种孰是孰非孰轻孰重的大事情,搞不好便会很被动。现在白晶充当了突击队,那就很好了,不但给了自己一个缓冲的空间,而且足可以在掌握全局上游刃有余,进退自如,化被动为主动了。
  这么一想,他不由得向白晶投去了感激的一瞥。而后者,也心领神会地朝他笑了。
  3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任青被白晶的一只紧急电话叫离了局党校,急匆匆地驱车赶回了分厂。
  一下车,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白晶在电话里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厂区大道上横七竖八地坐满了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们。
  工人们一见任青到来,纷纷涌了上来。果然全都是从总厂调派过来的面孔。
  任青朝人丛中的范国忠点点头,“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国忠结结巴巴地一时有些说不上来:“这个,这个——”
  “任厂长,小范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问屁的老实头,问他有什么问头!要问,就问我王铁汉好了!”王铁汉将范国忠往旁边一拉,自己则挺着胸脯迎了上来。
  他的嗓门果然响亮:“这些日子以来,那洗澡水活脱脱地像是他妈的见了大头鬼!身上才冲湿,刚抹上肥皂,那鬼就钻了出来,热水一下子连一滴也没有了,哗哗当头淋下的全是冰凉透骨的冷水!任厂长,眼下已是深秋季节了,谁能挡得住那冷水冲身呵!难道白副厂长要把我们全都当成‘冬泳健将’来处理吗?但是,你不冲冷水又怎么办,一个个一身肥皂满屁股泡沫,人人都成了白白胖胖的白雪汉子!冲就冲呗,好!我们班组一下子就被冲倒了三四个——一个个保质保量高烧三十九度!包括这位要钱不要命,宁死也不下火线的老牌病号!”
  王铁汉一伸手,将范国忠拉了出来:“没人管我们这些工人弟兄的死活,那我们就不能自己来保保自己的命吗!我们没办法让凉水管里冒热水,但我们有办法坐在这儿提抗议!”
  “王铁汉同志,你们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嘛:”白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的台阶上,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说,“厂里烧洗澡水的锅炉最近发生了一些故障,正在紧急抢修之中,大家就克服克服这临时性的困难嘛,难道我们工人阶级连这点小小的困难也会被吓倒吗?”
  王铁汉冷冷地“哼”了一声:“烧洗澡水的锅炉发生了故障?那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为什么每天到了四点半干部下班的时候,那水管里的热水就会哗哗而来?你明明知道我们工人回市区的厂车是四点半发车,干部厂车五点钟才发车,你为什么要这样有意安排?难道锅炉会发羊癫风,一到四点半毛病就好了?难道干部们就不是工人阶级的一员了,就不需要去克服克服这点临时性的小小困难了吗?”
  工人们顿时哄了起来。
  白晶却振振有词:“安排干部洗澡,那是工作的需要;至于工人们暂时无法洗澡,我不是也安排了每人每天补贴两块五毛钱的洗澡费了吗?”
  任青在暗自摇头。白总呵白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千万不要一个不慎而激化与工人们的矛盾呵……
  就在这时,冷不防王铁汉一个箭步蹿上了台阶,一伸手将白晶轻而易举地揽进了臂弯,硬生生地让他的嘴唇和自己那满是油污的工作服来了个“亲吻”:“你好好闻闻我一天八小时在机床肚子下爬滚跌打的味儿!你那两块五毛钱能替代我洗一个痛快澡吗!”
  任青低低吼了一声,冲上前去一把将面红耳赤青筋毕露的白晶从王铁汉的臂弯里给扯了出来:“王铁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为什么要动手动脚?你要对自己刚才不文明的行为负责!”
  王铁汉一下子给镇住了,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工人们一片哗然,纷纷涌上前来诉说无法洗澡的苦楚和洗冷水澡的遭遇。
  任青将白晶拉到了一边,小声地商议了好一会,这才转身对大家说:“由于烧洗澡水的锅炉三天两头出故障,我和白副厂长没有照顾好大家,累及好些工人同志的身体健康,我在这里向大家表示歉意,同时决定停发我任青三个月的奖金,白晶同志一个月的奖金,以作惩处!”
  工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任青大声地说:“关于洗澡水的问题,我也和白晶同志商量过了,决定马上到隔壁的制药厂去联系接蒸气来解决洗澡水的问题。我们厂的那两只老爷锅炉就让它们退休好了——这件事估计问题不大,制药厂一直是我们的友好邻邦,一两天之后尽量做到让大家洗上一个痛快澡!”
  工人们的脸上开始有了欢颜。
  任青沉吟了一下,“不过在这一两天之内,还是需要大家克服一下困难的。我是这样想的,能不能让干部们来克服一下,把有限的水提前到四点钟开放,基本保证工人们的洗澡——当然,有些工种的工人也不一定需要天天洗澡嘛,而干部,就暂时全部不洗澡!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行!”绝大多数的工人们表示了赞同。
  任青看着渐次散去的工人们的背影,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说实话,当他听到白晶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告诉他“工人们闹事了,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厂区大道上静坐示威”、“工人们既不想下班,又拦住了开往市区的厂车出厂门”时,便预感到“大换血”的计划可能要推迟进行了,因为他不想使事态扩大,更不想让别人认为自己在这家分厂显得领导无能。所以在赶回分厂的路上,他便拟定了行动方针——因势利导。
  现在,这一场风波终于被自己因势利导得以化解,他暗暗额手称庆。当然,还得对白晶好好进行一番安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可是,任青额手称庆得稍稍早了一点。隔壁的友好邻邦忽然表现得一点也不友好,一听说接他们的蒸气管,开口便是一个“钱”字。尽管任青对“花钱买蒸气”早有思想准备,可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要他“一揽子买卖”,将全年的费用一次付清!这可使任青犯难了,这样一笔数目并不太小的开支让他上哪儿去搞?“引进项目”分厂目前仍处在“只投入,不产出”的地步呵!左商右量,对方也不肯松口,甚至还扯到在黄山订货会订购的那批货,马凉来交给他们的时候,也是一手交钱一手才拿到货的,否则免开尊口,所以也怨不得别人“见钱眼开”了,彼此彼此嘛。
  任青突然间明白,自己已经被自个儿逼上了绝境。倘若洗澡水的诺言不能兑现的话,那意味着一场更大的风波将无法避免。而这一切,是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可以将其轻描淡写地化解得了的。
  他感到了当年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那一种悲凉。“大换血”计划被迫如期实施。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第三天早上,当工人们登上了厂车的时候,突然发现厂车行驶的路线并不是往常去分厂的方向。正惊诧间,厂车已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春风厂的大门前。
  接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以一口又尖又细的宁波官话宣布:鉴于各位在分厂安装设备调试机器的任务已经完成,分厂劳资部门请大家前往总厂劳资科去报到,听候工作的重新安排。
  就这样,在大家伙儿并没有意识到炒鱿鱼的时候,已经被分厂炒了鱿鱼。
  马凉终于等到了任青迟来的电话。他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调告诉马凉,总厂的这些技术工人在分厂安装设备调试机器的工作完成之后,再留在分厂显然是极大的技术力量的浪费,所以……
  马凉哑然。
  任青的话过于冠冕堂皇。
  冠冕堂皇得已近乎无懈可击。
  4
  任青走了。
  任青从春风厂卷铺盖走了。
  逼他走的既不是王铁汉,也不是被炒鱿鱼重回总厂的那一大帮工人,甚至也不是马凉,而是一位谁也意料不到的人物——夏今成夏总工程师。
  他没有和那些总厂来的工人一样享受炒鱿鱼的待遇。任青舍不得让他离开分厂,一是在技术方面毕竟是个可用之才,二来也不愿让他回去加强马凉的技术力量。而他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绘图纸”,什么洗澡水呀炒鱿鱼呀的事浑然不觉全然不晓。
  合该有事。
  这天上午,他为了设计图纸上的一个数据下车间去核对,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站下来想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些熟识的脸一张也不见了,目光所及,尽是一些外地民工装束的人跟在分厂工人的屁股后面到处转悠。这是怎么回事?他上前问了问那些民工,不料一间竟是三不知,他们只知道是来干活的。干什么活?他们的手遥指那些个高高大大的进口设备道:就干这个。
  “什么?”夏今成的眼睛翻上去差一点翻不下来,“你们,操作机器……”
  他没问下去。他去找白晶了。
  白晶的回答完全漫不经心:“统统调回总厂去了。”
  夏今成吃了一惊,说话的语气顿时有些紧张:“为,为什么?”
  白晶一笑:“因为这儿的工作不需要他们了……”想了想,他又追加了一句,“因为分厂供养不起这一班不遵守规章制度却嗜好聚众闹事的爷们!”
  好一会,夏令成的声音才又低低响起:一可是……可是这儿的生产离不开他们呵……“
  “笑话,天大的笑话!”白晶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夏今成,“按你夏总的意思,是不是缺少了他们,分厂的地球就不会转了?”
  夏今成连连摇头:“没,我没这个意思……”
  白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显然不屑于再在这位性格懦弱的夏总面前挥舞大棍了,语气也有了些许的缓和:“夏总,你到底什么意思,讲讲吧。”
  “我,我,我……”夏今成“我”了半天才平静下来,“我认为,这些先进的生产设备,是不可以由分厂工人和民工来操作的,万一什么地方给捅了漏子,你我怎么向上面交代——你知不知道,王铁汉他们在调试机器时流了多少汗水花了多少心血走了多少弯路才把机器开出来?现在换上这些生手,又让他们怎么开机器啊……”
  白晶轻轻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什么都清楚。但是开机器并不是调试机器,相比之下要容易得多,这是一;其二,目前我们只不过打算进行试生产,一切都在摸索总结中嘛,你和我,还有其他的工程师技术人员不全都在现场吗,那么就尽心尽责地指导他们,得放手时就放手让他们上机去干,待到正式生产的时候,我保证他们一个个全都会成熟练操作工——夏总,这些机器,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就那么几个红黄绿的按钮呵……”
  “不行不行,我不放心!白总,我要对整个引进项目负责任,这样干绝对不行!所以,我不同意将王铁汉他们突然调回总厂去!”一说到整个引进项目,夏今成顿时像换了一个人,忽然胆也大了,气也顺了,话语也一下子流畅了许多。
  “你不同意?”白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你对任厂长说去,和我说,又有什么用?哼,我真不知道你说这些话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也不太清楚你和王铁汉他们的私交到底如何,但我有一句说一句,从总厂调过来的人呵,总是会有一种‘和尚不亲帽儿亲’的感情在作怪……”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从总厂调到分厂来的这码事。
  而当时的夏今成只觉得自己的脸霎时间滚烫发热,压根儿想不起来反驳他一句:“你不也是从总厂过来的人吗?”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一种人格上的侮辱。这空前未有的侮辱一下子又让他产生了语言障碍,竟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总呵,分厂领导的意图你已经清楚了。”白晶的语调显得十分平静,“至于执行不执行,那是你个人的事了,呵?”
  他抬腕看了看表,“我们是不是就谈到这儿,厂里其他部门还有事情在等着我去解决,就这样吧。”
  白晶下完了逐客令,便径自抬步转身走开了。
  “站住!”夏今成突然迸发的这一声喝令竟使得白晶吓了一跳,他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这才发觉那位可怜的夏总双手竟在微微颤抖,“白、白晶,你要对你所作的决定和所说的话负责任!如果你果真是对总厂调来的工人看不顺眼的话,那,那就把我也调回去好了——我,我现在就去找马厂长!”
  说着,他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白晶看了看他的背影,不觉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可怜又可爱的夏总,怎么看起来总像有些神经质?现在,他不去找任青,却要去找马凉了。也好,且看马凉如何来收拾这个残局——调回王铁汉们的成命已然无法收回,夏令成又开始掼纱帽要回总厂,真他妈的太好了,以后这分厂的技术、设备、工艺等方方面面就由自己一肩担了,在分厂当个实权的副厂长,还真是有福分有造化嘞!现在自己与在春风厂总师室孵豆芽时相比,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呵!这么一想,他的唇边便隐隐绽开了一丝微笑。
  可惜他没有笑完。
  当任青一听他说到夏今成掼纱帽回总厂去了时,竟一下子跳了起来,拉着他奔到驾驶班,叫了辆小车便追出了厂门。
  总算在去市区的长途汽车站上追上了夏今成,但是无论任青如何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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