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会同意吗?”欣然追问一句。可柳清已经跑远。也许没听见。欣然摇摇头,完全是老师对学生的姿势。
柳清是个热心肠,不管对谁,都是有求必应,不过有点“ET”,就是“外星人”的意思。这是班上女生对她的评价。同学们不大愿意搭理她,和她在一起总觉得不大光彩。刘夏还说她是“猪八戒的表妹”,可认真分析她的为人,她的品行,又都挑不出什么。
柳清换好衣服乐颠颠地跑到板报前。她是这样向体育老师请假的:“学生会宣传部长找我一起处理一点事。”其实柳清所能干的,也就是帮谢欣然用一根涂满粉笔末的棉线,在光洁的黑板上轻轻一弹,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不至于把字写斜。再就是递递板擦,可柳清很兴奋,时不时地没话找话。
“今天气温多少?”“吃早餐了吗?”
欣然一面画画,一面听柳清自言自语:“听说新老师40多岁,是男的。”
欣然没理她:“这字齐不齐?”
柳清退后几步:“挺齐的。”
“是吗?”欣然不放心,还是从椅子上下来,看了看,“不齐。擦了,再写。”
谢欣然在那光洁的玻璃黑板上画一组人物:爱神丘比特、美神维纳斯……标题是“请指出他们是谁”。
“欣然,你画得好极了,太棒了!”柳清拍着手称赞。谢欣然的那手好字画全校无人不晓,在小学时她的书法就飘洋过海到日本展览。
欣然得意地笑笑。
“不过,那个女的怎么不穿衣服?”
这句话差点没把欣然噎死。这时,同学们陆续进校了。欣然发现他们也只是对画像的生动赞叹不已,至于画像的内容却无人理睬。
“欣然,”一个披着长发的女生走来,“欣然,我有事找你,昨晚给你家里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
她叫唐艳艳,高三的。欣然在学校里知名度很高,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她也认识许多高年级同学。
“别急,先猜猜这一组人物是谁?”
“哎呀,我们都高三了,一大堆历史大人物的名字都没背,哪有功夫猜你的这些小人!你有初中地理吗?”
欣然叹口气:“有,是不是复习要用?”
“是的。我所有的初中课本都放在上海,没带来。你有太好了,借给我。”
“行,我帮你找出来。”
欣然他们家从上海迁到深圳,几乎没带一件家具。所有的家当就是爸爸的十几大箱书,包括欣然的一架子书。尽管许多书是再也用不上的了,但爸爸都没扔,格言是“懂得爱书才懂得读书”。
最喜欢的格言
林晓旭经过板报时,对柳清打了个手势,把手指压在嘴唇上。蹑手蹑脚地上前用手蒙住专心写字的谢欣然。欣然吃了一惊,“呀”地一声叫了起来。“谁?谁?晓旭,一定是!”欣然一边摸一边猜。晓旭笑着松了手。
林晓旭说:“怎么,又没吃早餐吧。这个板报可让你饿了三个早上。早上不吃东西不利于健康。早餐是很重要的。我给你带了两块蛋糕,你看我对你侍候得多周到!”
“真是贤妻良母!”欣然接过蛋糕,开玩笑道。
“去你的吧!”
“欣然你画得真好!”晓旭对欣然的人物画像赞不绝口。
“猜猜他们是谁?”
“我只知道这个是维纳斯、丘比特、安琪儿,别的就不知道了。”晓旭有些抱歉。
连晓旭都不会知道。欣然很难过。
“欣然,你画得真好,很有神韵,怎么画得这么好?”
“我认为有风格是作画的关键。有的画家,画画太墨守成规了,画树笔直俊秀,画山高大雄伟,画人美丽妩媚。那只是临摹而不是创作。”
“我看书法家比画家好当。临人家的画那叫抄袭,而把人家的字学到手的,却能称为书法家。”
欣然和晓旭只顾着自己两人讲话,柳清为了不使自己过于尴尬,便凑了一句:“新老师40多岁……”
“是吗?”欣然和晓旭一块问。
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柳清赶紧把昨天路过办公室时听到的片语只言倒了出来。
“据说,”柳清强调这两个字,假如情况有出入,也好开脱自己,“据说新老师40多岁,从西安一所重点中学调来。”
“40多岁?我很希望换个年轻点的老师,大家比较谈得来。”欣然说。
林晓旭说:“我倒希望是个年长的老师,那样才有经验。最好也有一个和我们一般大的女儿。”
这时,刘夏匆匆地跑过来:“谢欣然,‘老古董’找你。”
欣然丢下粉笔头,急忙从刘夏身边擦过去,嘟囔了一声“谢谢”,便向教务处跑去。
在走廊里,她迎面撞上了萧遥和一位学生会干部。欣然猛地收住脚,道了句“不好意思。”
“谢欣然,我们看了你出的板报,维纳斯、安琪儿、丘比特、普罗米修斯等都像得很。你很有灵气!”萧遥说。
欣然欣慰地笑了。他懂,她画的他全懂,真谢谢他了。他还夸她“有灵气”,听见了吗,不是“漂亮”“可爱”,是有“灵气”!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的赞扬,特别是含蓄而有哲理的赞美。欣然起初的不快云消雾散了。她放慢脚步朝教导主任办公室走去,刚才的一幕揣在心底反复播放。
教导主任办公室门是半掩着的,平时很少有学生到这儿来,即使到了这儿也放轻步子。这儿十分安静。
“古主任,您找我?”
“谢欣然,有几件事和你谈谈。”古主任曾教过欣然初中数学,粉笔在黑板上一圈,绝对的圆。他原本是内地一所大学的老师,来深圳只教了中学,近两年才当上教导主任。据统计,这种事还不少。大家都往深圳涌,人才济济,竞争激烈。要想在最短时间里办成调动,最好的办法是去中小学。
“你们班主任治病去了,萧遥又在准备参加竞赛,所以这些事也就由你负责了。古主任呷了一口茶,”你要协助搞好新、旧班主任的交接工作,班务日记整理一下,考勤表也整理一下,星期一交给新班主任。新老师姓江,在教育界赫赫有名。第四节班会我会向你们简单介绍一下的,
古主任脸颊宽阔。下巴重重叠叠的。开学初。林晓旭曾在一篇作文里这样描述谢顶:中间是个溜冰场,周围是圈铁栏杆。大家都评价这形容精彩,并很快传播开来。于是古主任对他的头顶也敏感起来,一见人,就不由自主地用小拇指捋捋那几根稀疏的头发,以“地方支援中央”。
“可是,古主任,班务日记和考勤表一直都是由萧遥负责,我不太清楚怎么个情况。何况‘十·一’板报评比……”欣然有些为难。
“萧遥正热衷于竞赛活动,他没有心思了。”古主任用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
欣然听古主任这么说便不好再推诿了。萧遥这段时间正在为参加市中学生知识竞赛忙乎着,能做的替他做了,也算帮他一点忙吧。不过古主任的态度真叫人不解。
“哟,还有。”古主任站起来,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陈明是怎么个人?”
欣然更不解了,古主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想了一会儿:“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成绩全年级第一,初三参加省数学竞赛得一等奖和电脑程序设计竞赛二等奖,是保送上九中的”
“这些我知道。”身为教导主任,对这些自然是很了解的。“我是想知道他思想上怎么样?”
“思想上?”欣然下意识重复一遍。
“他的为人处世,与同学的关系。”
“他不是很愿意与同学交往,挺不好相处的,还有……我对他并不很了解。”
这是真话,欣然对陈明是不怎么了解,但主要的是,欣然不习惯去评价一个人。
“一个班长对班上一个典型人物不了解,工作做得很不够的。”古主任不大满意地看了欣然一眼。
“副班长。”欣然小声更正道。
古主任摘下眼镜,不太高兴地又看了欣然一眼:“你们这次语文试卷的作文是《我最喜欢的一句格言》,你写的是什么?”
没等欣然回答,又问:“你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怎么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欣然琢磨着,“我……我也说不清,好像蛮对的,当然……我说不清。”
古主任重新戴上眼镜:“好吧。你先回去吧!”
欣然感觉到古主任对她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欣然也不明白平时口齿伶俐的她,今天怎么变得反应迟钝,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了。
想起的便全是好处晓旭日记
X月X日
陈老师住院去了。人真是奇怪,与你朝夕相处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离开,想起的便全是她的好处。
陈老师是个好人,但同学们并不喜欢她。若不是她这一病,大家还是管她叫“陈老太。”现在我们喜欢什么样的老师。连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是活泼潇洒?是才华横溢?是能说会道?是勤勤恳恳?还是……最好是所有的优点统统集中起来。不,不,若真那样,恐怕只能敬而远之了。
现在的儿童片真没有劲儿。我只能用“儿童片”来形容一些包括反映中学生的作品,都是有几个好学生,几个坏学生,几个从坏变好的学生,这些仿佛就是小说的架子。情节也是俗套得不得了。无非是一个学生犯了错误,许多老师都拿他没办法,来了位慈母型的好老师,接下来就是这位老师一系列的“感化”工作,譬如带病上课;在课堂上在嘴里塞药片;冒雨去学生家里补课;扔下自己正发烧着的孩子不管;中午学生没有饭吃,把自己的盒饭让给学生……之后学生大彻大悟,重新做人了。老师用“慈母的温暖感化了他那颗冰凉的心”(这都是小说的原话)。这类作品太没意思了。
我不明白先进人物的事迹为什么全是那样:“为了事业”有家不回,年节不过,父母病危不到床头,孩子出世漠然置之……难道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责任要做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吗?这些人虽然值得赞颂,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的中学生思想复杂着呢。可不是吃顿饭,补节课就能感化过来的。比如萧遥、陈明、余发、王笑天,这些男孩子可不像书上写的那么单一性;而我、欣然、刘夏、柳清这些女孩子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
新来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将会怎么样教育我们呢?
外头传来“咦咦咦”的“锯木声”——隔壁家的小贝贝又在练小提琴了,难听极了。都练了半年了,还是这种锯木头的声音。
第二章 特殊的见面礼
晓旭日记
X月X日
在同学们的种种猜测声中,新老师来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楠,从今天起和大家一起学习语文。”
江老师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初次见面必定是,点名认人。江老师讲了一个谜语给我们做见面礼:
“世界上有一个奇怪的银行,它给每个人都开了个账户,每天都往大家的账户上存入同样数目的资金,令你当天用完,不准把余额记账。不准预支和超支。如果用不完第二天就自行作废。请问,这个银行每天给我们存入的到底是什么?”
原来。这竟是时间!!江老师还说:“设想一个人的寿命为65年。其中睡觉就占了20年,其中成长又需10多年,想想人的一生真正拥有的时间有多少?你们最大的资本就是你们的年龄。珍惜青春!珍惜时间!这是我对你们的全部希望!”
这话真叫人激动不已。我对江老师一下子有了好感。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余发赶写上周的日记作业。江老师发现后却让我们以后不必交了。
他说:“你们交上来的日记大多数是为了应付老师,真话不说,假话连篇,不写还好。我希望你们自觉记日记。写下自己对生活的真实感受和认识,体验到的欢乐和悲伤。而这些东西属于个人隐私,我哪有权收来评阅!”
这话真说到我心坎上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妈妈面前畅所欲言了,就喜欢独处,希望无论在家里还是自己的头脑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总爱一人想许多事。我是一个爱幻想的女孩,想得多了,便会有记下来的欲望。日本有位作家说“文学是苦闷的象征”。我觉得有道理。一个作家,有时候他的痛苦也是他的财富。其实,无论我情绪如何,我都会记日记,就像对一个最最知心的密友交谈。在这位朋友面前,我毫不羞怯地敞开心扉,告诉她一个女孩子的迷惘、困惑、快乐和愉悦。高兴时我会一气写下许多,不得意处就寥寥几笔。当然,这些内容只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交给老师的那本,只是写写读书心得什么的。
我妈的观点就和我不一样,别看她是个编辑,还主持个“知心大姐”的栏目,可她却说,记日记是小女孩常玩的游戏。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写出什么,尽是些没出息的悄悄话,没什么价值。而且说自己年轻时也写过,现在再看看,只看了十几页就看不下去,全是些无病呻吟的句子。
妈妈如果听到江老师这番话,作何感想?江老师就是不同于别的老师。我总觉得他像一个人,一个遥远又亲近的人。看我想到哪儿去了,总之。我对江老师特别有好感。
隔壁家的小贝贝又在拉小提琴了。难听的锯木声还夹杂着她妈妈的斥骂声,“你怎么这么笨!我们为你学琴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再不好好练。看我不打死你!”之后就是小贝贝的哭声。琴声、骂声、哭声已是必然的合奏了。
翡翠咖啡屋
夕阳满怀羞涩地亲吻着大地,将万物染成黄金色。最后一道铃声响过之后,各班学生从门口一泄而出,涌向各条街头巷尾、各间时髦店屋。“佐丹奴”、“百佳”、“环字”、“国贸”、“麦当劳”都不乏他们的身影。他们熟稔地挑选着最爱吃的进口零食,购买各种昂贵的名牌货,一会儿小声嘀咕某歌星来深举办演唱会的消息,一会儿高声评论中英关系。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一遍该死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