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老师,我寒假买了股票,才个把月的功夫,就净赚一千。什么工作比得上炒股?”
“那以后呢?总不能以炒股为业吧!”
“晦,以后,以后再说吧。”
江老师觉得难过,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他第一次上余发家。余发正玩麻将,第二次上余发家,余发谈的是炒股,余发什么时候会谈将来呢?
“老师,给你20万人民币,你能不能一天花完它?”
老师想了一会儿:“我想不能。”
“我就可以。”余发露出的竞是一股子自豪。
开始上菜余发不断地给江老师夹菜并报告菜名,宴席很丰盛。江老师却吃得很不是滋味。
散席之后,余发爸爸又请老师到家坐坐。
苦水村,江老师来过一次,那天天色已暗,江老师没有看清村里的建筑。这次,江老师非常留意。
“旧貌换新颜”不足以表达:“更新换代”不够贴切。用一句时髦的话说,苦水村的建筑进行了一次改革,过去。这里是清一色的灰墙黑瓦,一般都是平房,很难看到两层楼。厨房不足烟囱,屋里的墙面被熏得黑乎乎的他们还习惯把猪养在房子里,小孩在堂屋玩,猪也在堂屋乱窜,现在,这种景观基本上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四五层的小洋楼。之所以说基本,而不说完全,是因为衬北角还保存着几间旧屋,那是老村长的主意,是保留给后辈人忆苦思甜用的。
新建筑物外墙一概马赛克贴面,门窗一律茶色铝合金。内部装修则参考国内外尺新花样,客厅饭厅全部吊顶,各式行样大大小小的灯饰遍布角角落落,木板墙裙摘到一米来高,地上铺的不是进口瓷砖就是泰国柚木地板,那气势不像民居像宾馆!
过去苦水村有许多人偷渡到香港,现在是请他们都不去。去了香港的也只有个别发达起来,多数人十几年下来连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十足逃到香港的人又陆陆续续回乡来。有人说,人往高处走,这是规律。
余发一到家,先开了电视,调到深圳台,余发从来不看国内电机,他以行拜港的他觉得香港电视娱乐性强,经常有偶像登台,活泼自然,不像祖国大陆搞得死板板的,主持人总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瓶花,土得要命。更主要的是,香港电视台一天24小时都有节目。选择性大。但是现在余发却要看深圳台的,看《深圳新闻》,其实他关心的不是新闻,而是15分钟后的《股市行情》。
新闻过后,是长长的广告,广告完了。出现了一行字幕:政府忠告市民,股票投资风险自担,入市抉择务必慎重。香港电台做香烟广告,也有类似的话:政府忠告市民。吸烟危害健康。香港香烟生意照样兴旺发达,深圳股票买卖照样热火朝天。
电视里终于传来那熟悉的男中音:“发展……万科……金田……宝安……”
“死。掉了一块。”
余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电视,江老师仿佛也在看电视,看余发主演的《股疯》。
“不行,我明天就得卖掉。”余发说。
余发的爸爸从后屋拿出一盆水果:“老西。我个仔不生性(不懂事),叫老西费心了。”一口半成淡的普通话。
“你打算将来叫余发做什么?”老师问。
“他做得了什么,还不是和我一样做生意。”
“看来你是不愿意余发做生意罗,做生意不好吗?”
“说唔清楚。”
对于老豆,这确实是个说不清楚的问题。专门研究社会学、经济学的专家学者在探究的同时,也要下海弄潮一番。才知自己的水性,何况爸爸这位冒牌的初中生,哪里回答得了。
“老西,你们做教员的,没有什么钱,你们有没有觉得心理不平衡,个个都发了,只有老西穷。”
老师说:“心理不平衡,偶尔会有,也是正常的。可我从不觉得自己穷。”
爸爸有些不解。
“这穷。”老师指指口袋,“这不穷。”老师又指指脑袋。“我有我的工作、学生,所以很充实。”
余发听到这,猛地又感到江老师的富有,爸爸的贫穷。
近些年来,不少老师“下海”,在年轻教师中这个现象更为突出,当然也有不少老师甘守清贫。江老师对下海的老师表示理解。对不下海的老师表示尊敬。他自己晚上也在校外兼课,但从不占用分内时间。说实情。把握好这个尺寸真有些困难。因为除了高度责任感外,还必须有充沛的精力和健壮的体魄。
教师的责任心是需要物质去维护的,在商品社会中个体户发了,倒爷发了,教师成了局外人,心理不平衡是难免的,知识分子应该如何面对这些?
余发爸爸最后说:“哎,要是余发能像陈明那么会读书。那才是真正发了。”
一句话提醒了江老师,江老师离开余家后,特地路过陈明的家。陈明的房间灯火通明,毫无疑问他正在用功。
考上大学奖五万
陈明在学习,那么专心。青少年朝着目标向上时总是最可爱的。
村里办了一个工厂,请一个湖北来的有大学文凭的年青人当厂长。这年青人刚来时说得好听得不得了,我要如何如何。争取如何如何,一定如何如何……吹得天花乱坠,村里人稀里糊涂,就放手让他搞去了,谁知这个家伙是江湖骗子。把工厂弄得一塌糊涂不说,还携款100万逃跑了,村里人在气恨的同时也醒悟过来: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大学生。我们应该有自己的技术员、工程师,应该有硕士、博士,我们之所以上当受骗。就是因为我们没有知识,于是村委立刻决定:凡是考上高中的,奖励1万元;在学校受到各类表彰的,奖励二万元;凡是考上大学的,奖励5万元。在这项决定颁布时,人们都把眼光投向陈明。仿佛这些奖励是专门为他设的,专等他去领取,非他莫属。陈明乐意别人以这种目光看着他,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同时他又讨厌别人的这种眼光,仿佛他陈明是为了钱才读书的。
爸爸端了盅甲鱼堡进来:“明仔,喝完了温书。”
陈明没动。
“明仔,好好读书。你可以把所有的钱都赚来。给阿爸威一下。你只要考上大学,就5万到手,你考深大是5万,考清华也是5万,还是考深大合算。”
合算?这也用合算来衡量,你当市场买肉啊。陈明不满地看了眼爸爸。
“你听阿爸的话没错。我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你不听我的话,你总听你阿叔的话吧,他也说考深大好,几多人想进深圳都进不来。你却要出去,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的。听说北方冬天很冷,会长冻疮;听说北方人特别不讲卫生,一个星期才冲一次凉,有时一个月洗一次……啧啧。你阿叔是经常跑外的人。他知道的比你多。”
陈明不想再听“阿叔”两个字,他曾经视他为知音,曾经崇拜着他。曾经满怀欢喜地盼他回来、可是小叔真正回来了,陈明的幻想也就破灭了。小叔大变了,不再是自己心目中小叔,他口口声声“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难道见多了,识广了,就一定变得庸俗不堪吗?陈明觉得悲哀,为小叔悲哀,也为自己失去了偶像悲哀。
爸爸见陈明不言语,以为说动了他:“考到外地去,以后想回来可难了,你不要后悔啊。”
“阿爸。你出去吧,我要温书了。”
“好,好,好好读书。”爸爸退到门口,关门前又说了一句,“考上大学就是5万。”
陈明恼了,气汹汹地把门反锁上。坐在椅子上,拿起课本。发现上面都是印有“中国人民银行”的百元大钞。囊括村里的各项大奖对陈明来说轻而易举,但他很生气别人,总把他读书和钱挂钩。陈明认为这是对他最大的误解。没有人理解他。
陈明看不下书,“不读,不读。”他打开窗户,把一叠书狠狠地丢下去,把气恼发泄在书上。可是不到5分钟,他又下楼去拣回来。书本沾了不少的尘土,他好生心疼。
陈明重新生到桌前,他开始平静了。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读书的目的。
在社会实践中。陈明感到了自己的知识危机,他发觉在有些地方自己连余发都不如。他生性好强,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任何一方面。都不允许,不允许!但是当他想学点什么课外知识时,又觉得不务正业,更担心一不留神被别人抢在前头。别忘了,政治老师曾笑过他是“羊群里的骆驼”。于是,课外书还是为课内书让了道。
他很清楚,自己是全村的焦点,学校的宠儿。村里的年轻妈妈常常对自己的BB说:“BB要像明仔哥哥那么醒目,读书要像明仔哥哥一样。老师的”学学陈明“、”看看人家陈明是怎么做的“诸如此类的话更是不绝于耳。他人的注目和关爱对他既是动力也是压力,所以,陈明只能心无旁念,抱着课本不放。
抬头看见雷震子,他像找到了知己。他默默地轮番盯着雷震子的三只眼,都说“神仙眼”能洞察一切,看来只有雷震于理解自己了。
前头的风光更迷人
陈明从教导处出来时,暮色已降临。西方的天空,贴着一朵朵暗红的云彩,红里发黑,黑里透红,显出一种磅礴的气势。
古主任把陈明找去是为了数学竞赛获奖的事,特地向他庆贺的。末了,古主任郑重地拍拍他的肩,教导说:“朝着自己的目标大踏步向前走,会大有前途的。记住,不要迷恋路边的景色,前头的风光更迷人!”
回到教室,只有林晓旭一人在,她正在埋头做题,眉头微皱着。在陈明的印象中,林晓旭是个伤感的女孩,很有点林黛玉的味道。今天这副模样,更像那林妹妹了,陈明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
林晓旭引起陈明注意的是那天数学竞赛初赛后,同学们要么大谈考题,要么直冲出教室大逃亡去了。铅笔屑、草稿纸、桌子上有,地上也有。晓旭默默地拎着个垃圾袋,从第一排第一个位置开始,帮助大家清理桌上的废纸,陈明暗暗地观察她,觉得她和其他女孩很不一样,会让人不由地想起“怜香惜玉”这个词。
“林晓旭。还不回家吗?”陈明走到她身边,轻柔地问,一反平日的孤傲。
林晓旭这才发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是陈明啊!快考试了。把作业做完再回家。”
晓旭低头继续做题。她的齐耳短发顺势滑下来,遮住了眼睛,陈明有点冲动,不禁抬起手,想帮晓旭将滑下来的短发理到耳后。这时晓旭仰起头来看他,也一捋头发。
“陈明。你还没回家呀?”
陈明有些窘,他不自然地收回手:“回,回家。”
晓旭又恢复原样。低头做题。陈明有些难过。他想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萧遥或者其他人。她不会这个样子。
陈明掖了掖书包,想走。这时,晓旭说:“陈明你这次数学竞赛又是第一,真厉害!”
陈明一点也不为此高兴,似乎更难过了,好像自己除了学习,除了第一,便无可交谈的了。
“哪像我,一见到数学就头疼。”晓旭指指桌上的数学作业本,皱起眉头。
陈明脱口而出:“我来帮你……”后面的话本来是“我来帮你复习数学”。他很想帮助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他会很有一种满足感,但是他没说出口。他是从来不讲软绵绵话的,他会为自己过分的殷勤难受。而且他更担心晓旭会被这句反常的话吓住。于是,他喃喃地说道,“我来帮你把灯开亮点。说罢。把灯的瓦数调高。教室一下亮了许多。
“谢谢。”晓旭冲他笑笑。
这句“谢谢”说明他们之间很生分。陈明为这“谢谢”有点哀怨。
陈明又注视了晓旭一下,终于,低头离开教室。
陈明骑着车没有直接回家。他心里很沉重,好矛盾。陈明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在他身上发生。每当听见同学们谈论谁和谁“拍拖”,他都觉得这些人好可笑好幼稚。可今天怎么也……他有些“恨”晓旭,都怪她。可是全怪她,陈明又于心不忍。一个陈明说:“也许我是喜欢上她了。”另一个陈明却说:“不能乱想,你一步也不能走错。陈刚知道这会搅乱他的生活,影响他的学习,不能再走下去,不能深下去。尽管一切尚未开始,但它已经应该结束了。
立交桥下有个算命的老婆了,头上包着一条丝巾,北方人打扮。她坐在地上,向路人招呼:“天有天命,人有人灾,来算一卦吧!”
陈明自幼不屑这些,可他父母却信得服服帖帖。妈妈说当年生了三个女儿,没有男孩,就十分虔诚上拜送子娘娘,保佑她能生个儿子,为陈家传宗接代,不要让婆婆嫌弃。果然,送子娘娘感动了,下一胎就是儿子,且聪明过人。父母感激万分,每年都要拜谢一番送子娘娘的大恩大德,还拉着陈明一起下跪,陈明不肯,怎么说劝他也不跪,那架式真有点像烈士就义,宁死不屈。可今天,陈刚有点“屈”了。他下了车,走近算命人。
“给我算一卦吧。”
老婆子打量了他一会儿,张开满口黄牙的嘴,念念有词:“劫从福来,气从和来,难从身来……”
她拿出一筒竹签,叫陈明摇一支出来。陈明看了满满一筒竹签,心想:“让它多跳几支出来,如果掉下去的是单数,就告诉晓旭,管她答应不答应,心里痛快些;如求是双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陈明接过竹筒,闭上眼,哗哗哗……摇出来了。陈明慢慢睁开眼,一看是两支,心中一沉,忽然他发现老婆子的脚边还有一支,歪倒着,陈明有些惊喜:“我可以去告诉她!”就在这个时刻,他的信念冲击着他:“不,我不能那样做,不能。”他没有去捡那支竹签,立刻起身。
阿婆在后面叫:“喂,后生哥,还没算呢!”
可陈明给自己“算”好了,他骑车飞快离去。
这个晚上,陈明以为自己会难过会失眠,结果相反,心情很平静,更没有失眠,也没有梦。
第二大早上,陈明醒来,一睁眼就看到雷震子,他明白了,他也要腾云驾雾。
出国潮和回归热
萧遥把信折灯,装回信封。放进裤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