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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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曜引-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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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他举臂一呼,旁边早憋了一肚皮气的踏日都军卒们齐整整地喝了一声,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这一声喝,震得地皮都颤了一颤,泷河的中的浪花也似乎高起一截。赵痴儿见势不妙,冲上一旁停的大车,掀开后板,“哗”地流下一地棍棒刀枪。
  “快来!”经他一招手,观战的无赖少年拥了上去,你抓我抢,摔胳膊扯腿,嘻嘻哈哈叠成一团。这一闹腾把冯宗客三人从东掇到西又从西掇到东。冯宗客一时收不住脚,向后跌去,猛然间就觉得身后有一股极硬的气势,他拉着知安和霍女停步。回头定神一看,自己身后站着一群人,四五十名牙兵中簇拥着两位戎装披甲的将军。
  一个大约三十出头,面孔棱角细锐,高挑起的眉毛下一双眼皮垂着,将瞳仁藏得极深。枯黄面孔上布满了细碎的瘢痕,象是干涸了很久的田地。另一个约摸半百之龄,身形略有发福,狮鼻阔口,几茎被风吹到兜鍪外面的发丝己然斑白。
  这时场中,蓝衣少年拨剑出鞘,落在青衣少年左后半尺之处。两人之间似乎极有默契,也没有太多慌张之态。陈襄早就将一柄大斫刀架在鞍上,王无失接过部下扔来的长矛,在手中抡了一把,仰头“哈哈”笑了两声。突然那年轻的将军皱眉提声叫道:“王无失、陈襄!”
  这声音就仿佛是一大块冰砸进开花的热汤中,四下里由喧哗转为滋滋地细响再转为死寂。陈襄的刀脱手滑落,赶紧俯身一捞,这才没砍到自己的腿。王无失虽然比他好些,也象让人从头上挂下一砚洗笔水,脸顿时青了。
  只是他们慌,两少年却只有更慌。青衣少年赶紧往鞍上一伏,蓝衣少年先是举袖遮脸,似乎觉得不是办法,把幞头扯得半搭下来。
  “彻敏!”那老人声若洪钟,震得人人耳中发麻。“你父王从清早起就在找你,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彻敏?世子?”王无失和陈襄怔得往后一退,叫出声来。蓝衣少年在幞头下面攒眉咧牙地笑,两只眼珠子东冲右突地转悠,几欲破眶而出。场中挤着这么多人,他知道肯定冲不过去。索性一拍马股,就往泷河里投去,青衣少年紧随其后。
  “彻敏,还有杜家二小子,你们逃什么逃?”老将军往前挤,却让人墙挡住了赶不过去,只好戟指大骂:“我看你跑,指望我认不出来?你们这两匹马还是我送的……”
  蓝衣少年不管不顾地狂奔,正欲跃下水时,似乎有人叫了句什么,紧接头上一暗。他方才险些被毬击中,这时又是惊弓之鸟,想也不想地就挥剑砍上去。剑劈到的事物似乎极柔和,毫无力道,他一怔,就听到满耳娇嗔之声。他赶紧将剑一翻,收回来时,却是一方大红丝帕,丝光腻柔,仿若烛下樱唇,似有水光盈动。帕上攒金结银地绣着两只双飞蝴蝶,他那一剑挥去,正将蝴蝶从中分开,好在终于收了一把,因此帕角上尚有寸许未绝。
  他颇有些吃惊地抬眼上望,只见手执乐器的诸女各个冲他翻着白眼。魏风蝉嘟起嘴,瞪圆的眼睛似乎无声地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气乎乎地转开了去。
  “快走!”青衣少年急催着他,蓝衣少年答应了一声,往河心涉去,然而心中一时竟是虚落落地,象被牵住了一般。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觉得损坏了魏风蝉赠他的东西,心中大是过意不去。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取帕在手,还剑入鞘。将幞头扯下来扔到水中,两手捏着丝帕往髻上一绕,松松系住。
  楼上诸女见到这一幕都“啊!”“唉呀!”地笑起来,赶紧扳过魏风蝉的肩头道:“小九小九,你快看!”
  魏风蝉俯身下望,只见黑白两驹扬蹄欢腾,在河水中搅出一天白沫有若飞雪。那个穿着耀眼蓝衫的少年在马上回首,情神有些慌乱又有些迷糊。红罗丝帕上的一双蝴蝶,于他颊畔蹁跹起舞,此去彼来缠绵未绝,将他面庞染成醉酒一般颜色。他眼眸中的世界一时间竟无限延长,仿佛化作脚下这条浓春时节的河流,她的倒影在河心深处含羞地垂首。
  第四章
  “昨夜泷东码头有劫匪行凶,”罗彻同的表情冷淡,看不出什么喜怒,对半跪在面前的王无失与陈襄道:“父王让我与二叔一起前去察看。我命人召你们两个,谁知竟召不来……”
  “是我拉王无失来助阵的,再说他今日轮休,偷跑出来的是我!”陈襄昂起头来,分明眼角一抽一抽,可还是梗着脖子道:“所有责罚都该我担!”
  “先去办了正事,回去再说。”罗彻同向身侧老将道:“小侄御下无能,耽误了二叔时辰了。”
  他对责罚一言不发,王无失与陈襄越发地心惊,但也只能咬咬牙,跟着站起来。
  所有踏日都的兵卒都垂首丧气,心知回去后不能免于一场责罚了。而赵痴儿一伙就更加局促不安,赶紧着把兵器往怀里塞去。
  “公爷,”魏风蝉怀抱琵琶巧笑嫣然,分开人群而来,诸女随之在后。她向老将深深施下一礼,道:“多日不见,奴家新得了一曲,正想请公爷前来品评,不知何时能上我家来呢?”
  “原来是你们,”老将捻须而笑道:“我方才听到有人奏乐,还在想是谁呢?九娘相邀,我自然会去。”
  “公爷,”魏风蝉紧接着道:“这几位兄弟呢,是跟着我来看热闹的,您看……”
  “九娘,动歪心思时眼珠子不可乱转!”老将略带讥意道:“现下我有急务在身,你就不必打我主意了。其它的倒罢了,这几个为首的,私藏兵刃之罪是逃不掉了,自去令尹那里出首,倒可从轻发落。”
  “噢!”魏风蝉赶紧瞪直了眼,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见她碰了壁,四娘五娘八娘她们,就更加不敢多话,虽然有些急,却也没有办法。
  正这时,人人自危的静默中,却突然有女子提声叫道:“这两位可是毓王帐下奉国公与罗指挥使?”
  “谁?”两人向出声处望去,只见一名女子扶着个身体虚软的汉子,携着个总角小儿,挤开人群。汉子将小儿往前一推,气息微弱地道:“这位是昃州节度吏刘大人爱子!”冯宗客方才听到他们两人的说话,正是去查码头血案的;又看在场耳目众多,便去了顾忌,挺身而出。
  “啊?你们……”老将先是忍不住往前踏进半步,然后又站定了,与罗彻同交换了个眼神。
  这老将正是毓王之弟,奉国公、毓州节度副使罗昭威。昃州求援之事,目前尚是绝密,虽然毓王直控的牙军已经开始调拨,准备作战,然而泷丘城中,却还只有十多个人知道。昨夜泷东码头血案,遇难船只中有昃州质子的事,更是半个时辰之前,他二人才从毓王那里获悉。毓王说若一日不查找到昃州质子下落,这事就得设法瞒上一日。这汉子和小儿的相貌,都与赵德忠传书上所描述得十分相似。罗昭威心中顿时大喜,只是不敢露出来,向冯宗客略点了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草民与小郎路遇匪人,幸得各位娘子和这位赵兄弟相助,才能保护小郎平安到来。”冯宗客躬下身道:“尚请公爷和指挥使能够从轻发落!”魏九娘她们救了他,他也想能帮一帮她们。
  这种小事本不在罗昭威心上,他方才说得严厉,也不过是因为这事涉及罗彻同的踏日都,因此不愿表态。这时他看了一眼罗彻同,问道:“你看……”
  “这些无赖泼皮的事,自有令尹管。我与二叔身负重任,何需理会。”罗彻同仰起脸来,道:“听说去年这堆人里的头儿,唤作鄂十七郎的,竟敢闯入佑国寺中行窃,因此被令尹抓了充军去。他们若是再不安份,自然也一般下场!”
  “大人,可他们……”陈襄忍不住小声叫起来。王无失赶紧一拉他,他才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染云坊诸女和少年们听到这最后一句,都有些不忿之色,面上竟无半点免祸的欣喜。
  冯宗客看了一眼扶着自己的霍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询问过她的姓名来历。但此时定然没有这份从容了。他想了一下,对霍女道:“你在泷丘城有落脚的地方吗?我办完了事再来谢你。”
  霍女摇头道:“你救了我,我也算救过你,萍之相逢,何必再见?”然后松开扶着冯宗客的手,蹲下身拍拍知安的脸蛋,道:“小郎多保重。”
  “不嘛!”知安赶紧拉着她,道:“姨姨你得留下来,将来我见了阿爹,让阿爹来谢你!”
  “这位姐姐,”魏九娘突然上去拉了她的手,道:“你若是没什么急务,不如到我那里盘桓几日。”她偷眼冲冯宗客笑了一下,那意思是,你帮我一把,我也帮你一把。冯宗客向她连连点头,以示领情。
  霍女迟疑了一下,但经不起知安的哀求,便也就答应下来。将这件事安排定了,冯宗客依旧借用了魏九娘的车,与知安随着罗昭威和罗彻同而去。
  罗昭威与罗彻同在近处寻了一处民宅询问冯宗客,冯宗客一一对答如流。刘湛的信被赵德忠快马先一步送到泷丘,冯宗客当即背出来,一字不差。两人才终于放了心。
  “壮士与小郎立即随我回城!彻同,这伙匪人来历非同小可,你还是去看看,不过无论有没有线索,三天之内回来。我估计……”罗昭威在心里计算了一会,道:“至迟不过五日,我们就要整军出发,否则,昃州可就是真的来不及了!”
  毬场距泷丘城也就三十余里地,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午时到了泷丘。经明光门入城,上了正街丰泰街,再越过穿城而过的汇春河上的浮梁,他们很快进了庆惠坊。庆惠坊中住得都是泷丘城中显贵,毓王府占了一大半,毓王的亲信将领慕僚占了另外一半。
  罗昭威本来是想直接带他们去王府的,但见他们两个身上浸满泥浆,神情萎顿,觉得这样子去见毓王大不成体统。因此便转了主意,让他们在自己宅门前下车,交待奴婢给他们洗漱更衣。然后他单骑带了两三个从人,就去毓王府上复命。
  罗昭威是至亲,无需通报,司阍一见他来,就赶紧系马引路。这王府是当年大寊皇帝在泷丘的行宫,自毓王受封后,去了鸱吻赏作府邸。但是宫禁格局自然森严,门阕高峻,层峦叠翠,池渠深宏。他们经北面行仪议事的承恩堂,定乾、平坤两阁之后,就到了毓王和家眷日常起居的西宁苑。却没料到在门上被拦了驾,供奉郎官一脸为难,道:“这时去见王上,只怕不太妥当。”
  罗昭威心急火燎地赶来,却遇上这么一句话,当即变了颜色,吼道:“我有急务,你耽误得起吗?”他自幼嗓门极大,早有雷公的称号,多年征战下来,更养成凌人气势。初入府中的年轻郎官被吓得一哆嗦,赶紧闪开身,道:“是是,王上正在文思阁,请公爷随我来!”
  离着文思阁还有一重殿宇,就听到里面有吵骂的声音。罗昭威一怔赶上去几步,远远地见到一个少年跪在殿阶上。看那青色衣衫,却是早上刚刚别过,正是行军司马杜延章的二郎杜乐英。
  “不争气的东西!成天除了斗鸡走狗、听曲玩球你还会什么?”一片乱响,也不知是打破了什么。然后就是“咚!”地一声,象是有人撞在了门上。半合的阁门“砰!”地开了,毓王世子罗彻敏头下脚上地从槛后翻出来,一屁股坐倒在地,右脸上,赫然一道殷红的血迹。
  青衣少年见状连滚带爬地跑过去,颤声叫道:“请王上恕罪,是小人引诱世子出游的,王上打死小人好了!”
  他正伸手想要拉罗彻敏起来,“滚开!”一只尖靴踩在了槛上,鞭子“啪!”地在甩在他手与罗彻敏之间地上。力量之猛,竟然在干净光洁的青石板上抽出一道白痕来。
  毓王的魁梧身躯出现在门口,几乎将门占去大半。他挥着鞭子,苍眉之下一双深目,睁得象要裂开。他突然一怔,将罗彻敏发髻抓在手中,左看右看几下,“呵呵”,怪异地笑了两声。
  “这是从哪个贱女人身上弄来的?”他一把抓下罗彻敏头上的红丝帕。可能是用得力大了扯断了些头发,罗彻敏烂嚷起来。“阿爹你饶了儿子吧,儿子再也不敢了……唉哟!”最后一声叫得分外惨烈,直让罗昭威的头皮都麻了一麻,不知是那座屋舍有人养的狗也受了惊,跟着狺狺地吠起来。
  “啊!”前面一丛花树后传来女人小声的哭泣。他定睛一看,分辨出是几个青衣丫环陪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妇人头插五支金钿,身披着织翠轻罗,虽然两行眼泪将妆容冲乱,却依然不乏妩媚之态。她捂嘴跑了两步,又顿足不敢上前。罗昭威一眼认出来,她正是罗彻敏的生母朱夫人。
  朱夫人这时也发现了他,赶紧象见了救星似地冲上来道:“四叔,你快去救救敏儿!”
  罗昭威不用他说,已是大步跑过去。他抓住毓王往下扇的胳膊,急忙道:“二哥二哥,敏儿还小,你……”
  “小什么小?”毓王大怒道:“他大哥在他这个年纪,尸山血海都趟过几回了,他……”
  “大哥大哥,又是大哥!”虽然逃过了一记巴掌,罗彻敏的头发依然被抓在毓王手中,他脸扭变了形,发了急,一时竟是不管不顾地嚷起来:“我打小你哪只眼里看过我了?大哥没了就想凭空把我变成大哥,你当我稀罕这劳什子的世子……唉呀……”
  他不说倒好,这一说,毓王髯须乱抖,脸皮发乌,好一会没发出半点声音。“二哥!”罗昭威这下子倒担心毓王会气坏掉,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啪!”鞭子从毓王指尖砸到地上,似乎被这声音惊醒了,毓王提起脚就往罗彻敏身上踹去。
  “二哥!”罗昭威见情况不好,用尽全力把毓王推开。远远躲着的婢奴府吏呼啦围了上来,抱得抱脚抓得抓手,齐心合力将毓王按在门上。毓王手中却还拎着罗彻敏的发髻死活不放,一叠声地骂道:“你还敢提你大哥,你还敢跟我提你大哥……”
  罗彻敏被横拖在地上,头猛地撞上了门槛,一下,又是一下。这会子他倒不出声了,死死地闭上眼,一幅豁出去了的样子。杜乐英扑上门槛,抱着罗彻敏的头吼道:“王上,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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