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帅起的名字!”
“我见大帅确实没有什么不轨之心,便将所见所闻跟义父照实说了。义父一听也极是佩服大帅,就登门而来,二人一番长叹,竟然结为至交!”任小伍拍手道:“这叫做英雄重英雄,这不是很好吗?”
唤晴叹道:“那时大帅名声鼎盛,天下之士莫不引颈以待,更有不少热血之士闻知边关将校缺少军饷,便倾囊而助。这其中太行山聚合堂的大堂主何竞我更是费尽心机筹谋到了一份百万巨饷,要送至边关。哪知这时却变故突生,先是陕西那地方澄城山崩,借着又是风沙大作。那昏君嘉靖偏说什么此兆主兵火,示边警,便去了收复河套的念头。”任小伍凝眉道:“这皇上怎么胡猜乱想,刮风下雨的和动兵有什么大的牵连?”
“可惜那时大帅还不知道昏君心里已经变了卦,仍是不停的上书陈述‘复套’的规划。昏君心里就很是不高兴。这时刑部却又接到密报,有人硬说大帅贪污克扣军饷无数,老奸巨猾的大学士严嵩乘机上疏昏君,说大帅的复套是狂妄之举,说大帅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复套必然弄得府库殚竭,民何以堪?”
任小伍道:“这严嵩想来知道皇上不想出兵的意思,才顺着他的意说出这样的狗屁话来!”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由。严嵩其时只是次辅,他上疏的本意还是冲着当时的首辅夏言夏大人去的。夏大人当初也力主大帅复套,严嵩要乘机扳倒夏大人,自己作首辅!他在疏中还说夏大人混淆国事。果然昏君震怒之下将夏大人罢了官,令锦衣卫将大帅逮捕入狱。”任小伍听到那大帅给锦衣卫逮捕入狱,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你说的大帅是不是姓曾,叫……叫曾什么来着?”
唤晴点了点头:“正是陕西三边总督曾铣曾大帅!”
任小伍叫了起来:“我这人真是两耳不闻天下事,其实我早该知道你说的大帅是谁的!确实有一个姓曾的大官曾在牢里关押过的,只是我只将心思放在斗鸡上,就一时没有对上号,因为我一直只叫他曾大人,从来不知道他还是一个统兵打仗的大帅!”说着又用手拍起了脑袋,“嘿,说起曾大人的风骨当真好生让人敬重。他在狱中时总被提去严刑拷打,到底为了什么我这当牢子的就全然不知了。有一次廷杖一百之后,人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了,岂知他昏了一夜之后,又在天亮时分挣扎了起来。我记挂着他是条好汉,就擎着灯去看他。那时候还是冬天,大牢里面又冷又黑,西北风顺着破窗户灌进来,拍在墙壁上呼拉拉的响,也吹得我的灯一忽闪一忽闪的。”
虽是大热的天,任小伍说到这里却忍不住抱了一下双肩,似乎那股阴冷的北风又窜了进来,拍得他浑身肌骨俱寒,“我见他浑身上下全是伤,已经没有好地方了,更有的伤口已经烂啦,我顾念他是个好官,就偷偷塞给他一些金疮药。哪知这曾大人却说,小哥,俺是严嵩的眼中钉,你冒着大风险送药,这份情曾某领了,但这牢内遍布锦衣卫和严嵩的耳目,我若用了你的药只怕迟早严嵩会揪出你来,那时没来由的又牵连上一个好人遭殃。”
他长长叹了口气:“他这人话不多,又是山东口音,带着一股子质朴的劲儿,听得我鼻子直发酸。说到底他也没用我的药,却自己将个瓷碗摔碎了,然后捡起了瓷片去割腿上臂上那些腐烂的肉块,腐肉割下去后,就瞧见筋已经挂了膜,曾大人就伸出手来自己截了去。我在一旁瞧他这么污血淋漓的弄着,忍不住全身打起颤来,手里的灯几乎要掉在地上。大帅却意气自若,那时候天冷呀,他喘一口气,就吐出一团白雾来,却从始至终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似乎那肉不是长在他自己身上的!嘿嘿,要说我任小伍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尤其是没佩服过那些当大官的,但一提起这位曾大人,我却是打心眼里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唤晴忍不住流下泪来:“大帅在牢里受的苦可是多了,但他总是觉得不过一时之冤,凭着自己一片精忠,皇上最后还是会回心转意的!哪知昏君杀心已动,虽然最终查不出一点克饷行贿的证据,昏君还是胡乱安了一个‘交结近侍律’的罪名将大帅问斩了。”
她抽泣片刻,才又道:“大帅无辜被杀,府内一切家眷仆役全被谪戍极边,只有我这个不在册的婢女跑了出来。严党和锦衣卫更是要抓住大帅的公子······公子爷,要斩草除根!”任小伍忍不住问:“那个公子爷是不是很英俊潇洒的,你一提起他来就脸发烧!”
唤晴的脸果然红了起来,就愈发不好意思,道:“你这人尽会胡扯!这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着没落的话!他叫曾淳,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文武兼修,大帅曾说,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的儿子是个帅才!”任小伍笑了笑,心里不知怎地一阵酸酸的难受。
唤晴接着说:“义父已经为大帅蒙冤之事奔走多日,但他官微言轻,终于无济于事。当得知陆九霄和严嵩要加害公子时,义父便事先通知曾淳,更命我将己经受伤的曾淳悄悄送出了京师,藏在一个隐秘所在!哪知祸不单行,当我回到过京师时,却发现义父竟然失踪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连找了几十日都是毫无结果,那时锦衣卫缇骑四出,我知道只怕是陆九霄动的手脚,这些日子还要提防那些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终于在数日前,才得知义父失踪的真像,原来是陆九霄知道义父庇护曾淳后,大为震怒,竟然用一杯药酒化去了义父武功,将他囚了起来。”说着转过脸,望着任小伍道:“就囚在你管的地字牢内!”
任小伍惊了一下,叫道:“就囚在我管的牢内?哪一号,他、你义父叫什么名字?”唤晴道:“地字六号牢。我义父姓沈,名号上炼下石。”任小伍的脑子飞快的转了一下,忍不住叫道:“姓沈?莫不是、莫不是沈疯子?”他想起来牢里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酒鬼姓沈,整天疯疯癫癫的。
他挠着脑袋问:“难道、难道你义父就是那个沈疯子?”唤晴却郑重无比地点了点头:“义父只不过是暂时装疯的!其实他文韬武略,世间罕有,刀上的功夫更是了得,你是使刀的,难道没听说过‘秋岩观澜,西崖惊雷’两大神刀的名头?秋岩便是我义父沈炼石的别号,他的那套‘观澜九势’是当今武林一绝,连号称武林宗主的陆九霄都忌惮他三分!”任小伍听了这话,眼珠子几乎要弹出来,叫道:“什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沈炼石?”暗想我总是嫌这人疯疯癫癫的,每天总要时不时踹上他几脚的,却不知人家竟然是使刀的祖宗!
唤晴叹了口气:“他饮了陆九霄的毒酒,武功一时全失。他知道陆九霄要从他这里查出公子爷的下落,迫不得已只得装疯了。”任小伍连连点头,心下却想:“这老酒鬼装得倒是真像,我瞧他八成就有几分疯!”
唤晴又道:“我和师兄得到义父下落之后就兵分两路,他回去措置人手,我么,再回镇抚司大牢前打探消息。不想却遇上了东厂剑楼的十三名剑!风雷剑范老大和寒光剑宋十三阴魂不散地追着我,要我说出公子爷的下落来,好歹将他们甩开了,却遇到了你!”
任小伍这时发现唤晴那双眸子那么轻柔那么真切地瞧着自己,象一泓清波似的,自己的心正给这泓清波浸润着,就要醉了。而唤晴接下来的话更让任小伍如饮醇酒:“大帅关押在牢中时,我曾经悄悄去探望过,你不顾安危,数次给大帅关照,不为难大帅,我都瞧在了眼里!你这人虽然没有满腹经纶,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个行得端坐得正,敢作敢为的磊落奇男子!”
任小伍有些飘飘乎乎的,心里想:“原来我老人家是个奇男子,起码在我老婆眼里是个磊落奇男子,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要不她人海茫茫的,怎么就要做我的媳妇!”口中却道:“唤晴,你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却也有不太妥当之处,比如我虽然不像状元那般满肚子的诗文,却也读过不少的书,称得上是胸中有锦绣,你说我不会武功,就更是大错特错了,我的刀法在这条街上也是响当当的,想当年我师父何大林何大爷,号称‘铁臂苍龙刀’……”
唤晴接着道:“他老人家凭着真功夫在双龙镖局里做了八年趟子手的!”任小伍笑道:“咦,这个你也知道,想必我师徒的名声让你的耳朵都磨出糨子来了!”唤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道:“小伍,我有一事相求,你答应不答应?这一件事事关大帅名节,事关边疆无数将士性命,更事关天下苍生!”
任小伍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子握住手,觉得那手又柔又暖,就有些腾云驾雾了,脑袋一热,道:“不必什么事关天下苍生,只要是你求我的事,我任小伍豁出去这颗脑袋也给你干了!这叫做牡丹花下死……不对,这叫士为红颜知己死!”
唤晴秀眉一蹙,嗔道:“说话总是这么没正经!”说着幽幽叹了口气,“这件事不必让你当真豁出脑袋来,可是也有些凶险!我要你做内应,救出我义父!”
任小伍咽了口唾液,说:“你、让我和你一起砸牢反狱?嘿嘿,这件事你算找对人了,砸牢反狱,我最是……”本来想说“最是在行”,随即又想:“我又不是山大王,怎么对这事在行!”忽然心中一动,才明白了为什么人海茫茫,唤晴却要来做自己的老婆!
唤晴捏了一下他的手,道:“锦衣卫高手如云,来硬的肯定不行的!”说着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道:“义父武功盖世,只是中了‘软脉散’,你只需将这解药给他吃了,他内力一复,休说一众锦衣卫,便是陆九霄亲到,也拦他不住!”
任小伍疑惑着接过了那个药瓶,心中多了几分把握,暗想:“我是牢头,偷偷喂犯人点药吃,那可就容易不过了!只是那老酒鬼当真有那么高的功夫?”就问:“那我将他放了出来,说到底却也是三千刀鱼鳞大剐的死罪呀!”唤晴道:“你难道一辈子就做这个牢头不成?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心怀天下,咱们一起啸傲江湖,岂不甚好?”
任小伍给她说得热血沸腾,暗想:“是呀,男子汉大丈夫,该当心怀天下,我这磊落奇男子怎能一辈子屈才做牢头,而且和唤晴一起啸傲江湖,那不就是说她要真的做我老婆?是呀,人家女孩子脸皮薄,当真想做我老婆,又怎能直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中就越兴奋,忽然反手抓住唤晴的手,说:“好,咱们一起啸傲江湖,作一对双飞比翼鸟!”唤晴给他说得脸上一红,正想啐他,却听任小伍又问:“唤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
唤晴却笑了:“那日早晨,我听到那个姓侯的出一百两银子买你的鸡,你硬是没卖!就知道你这人有骨气,是个大丈夫!”任小伍望着唤晴脸上花一般的笑容,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为“大丈夫”这三个字,说什么也要答应唤晴了。他低下头,瞅着还在拼命啄米的大将军,说:“我走了,可不能委屈了你,也罢,就让候九那老小子称心如意罢!”
天黑下来了,任小伍按时候到大牢里当差,路上不住地骂候九不是个东西,明明说过一百两银子的却硬是改成了五十两,还说,他做买卖的人就得这样该杀价时就杀价!五十就五十吧,谁让自己答应了唤晴呐。他的手一下子攥住了那瓶药,手心就出了一层冷汗。
镇抚司的大牢的阴森可怖是出了名的,后来有明时人在其书中说:“其墙厚数仞,即隔壁嗥呼,悄不闻声”,“又不能举火,虽严寒,不过啖冷炙、披冷衲而已”。任小伍就在这样的鬼地方当差,好在这时还是夏天,阴森的大牢里面就还能让人忍受。
沈疯子关进来近两个月了,不但老气横秋,还与谁都不合群,整天只知道喝酒,喝多了就哭,骂天骂地骂严嵩。可奇怪的是也不知是谁总是给他送酒,狱卒们也被关照不要为难他,但犯人们可不管那一套,总是打他,沈疯子整天醉巴巴地也难与众人为敌,就总挨打,但是一个多月后就没人打他了,大家发觉每次打完他后,手总是很疼,这老酒鬼倒笑呵呵地无所谓。
任小伍找到他时,他还缩在屋角里抱着一个空酒坛子酣睡,鼻涕口水的拖得好长。好在这老酒鬼自己一个人一屋,因为一旦他见了生人就狂喊狂叫的没个完,吵得狱卒都睡不着觉,而且也没有人能忍受他身上的恶臭。任小伍知道犯人们都笑言,在镇抚司的大牢里,最难挺的刑罚不是杨木做的夹棍,也不是那种叫做“琵琶”的酷刑,而是被罚和沈疯子一屋,受他的恶臭和嚎叫。
此时任小伍就在受这酷刑,六月的天里沈疯子身上更是臭得让人无法忍受,任小伍不得不捂住了鼻子,心里想:“真想不到这人竟然是锦衣卫四大统领之首,只可惜我任小伍是锦衣卫下属镇抚司中小得不能再小的狱卒,无缘得见您老人家!”
“沈先生,”他低声叫着。那老酒鬼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任小伍有些吃惊那双终日浑浑噩噩的老眼中忽然射出了一阵冷电般的光芒来,但一见到是狱卒任小伍,那老眼中的寒芒顿减,马上又变得平常一样的浑浊昏聩。
“沈先生,”任小伍知道这大牢里地旷墙厚,不必担心两人的话被别人听到,“是唤晴托我来救你的!”沈疯子的眼神一下子又清澈起来,他紧紧盯着任小伍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任小伍的话是真是假。
任小伍不想再拖延,急忙取出那个药瓶递了过去,说:“这是唤晴托我给您送的解药!她说您中的是‘软脉散’,服下这药后,就能逐渐回复功力。她还说,今夜子时,她派人在牢外接应,由我送您出狱!”
沈疯子的眼睛紧紧盯着任小伍一言不发,这眼神有几分惊奇但更多的是疑惑和猜忌,猛然间他的手一伸,卡住了任小伍的脖子,叫道:“唤晴,你们将唤晴怎样了?”任小伍给他卡得透不过气来,他拼命掰那双手,但沈疯子内力全失,自身力气还是大的惊人,任小伍弄得脸红脖子粗,还是没有挣开,他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