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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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藏龙-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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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天色已黑,天空挂着一钩淡淡的月亮,千万缕柳丝摇动着黑影,有人在对岸吹笛,声调凄凉。罗小虎仍不住地叹气,花牛儿李成却说道:“这一点你太舍不开了,你离开了玉娇龙,难道你就不做人么? 你心放宽了一点儿,跟我看看大萝卜去,准保是,猪八戒使飞眼——另有一股子风流劲儿。”随他说,罗小虎仍然是抑郁不欢。
  走在大街上,李成就跟罗小虎要了一张票子,找个钱庄把银子兑了。他手里拿着大封的银子,摇摇摆摆地穿越着小巷,走了半天,方才来到一个破门板前。一推,门就开了,罗小虎还迟疑着,不肯往里去走,李成便回过头来,悄声说:“别拘束,来到这儿得拿起点儿架子来,不然她们瞧不起你,打听事情她们也不肯告诉你实话。”罗小虎一听就挺起了胸脯来。
  院子非常之窄,相对着的四五间小屋,窗上都浮着淡淡的灯光。李成故意咳嗽了一声,屋里就有女人发话了,说:“是谁呀?姓张姓李先说一句话,别他妈属刺猬的,光咳嗽!”纸上浮出人影,但很模糊。
  李成走到屋门前,就说:“是我呀!十来天我没来,你就不认识乡亲了吗?”
  女人说:“哦!原来是花牛儿呀?这些日你净在哪棵树上趴着啦? 你还活着,还能认识这个门,就算不离!进来吧!”
  屋门一开,李成就手托着银子笑嘻嘻地走了进去。罗小虎低着头也随着他往里走,女人一看,就哎哟一声惊叫,又笑着说:“妈哟!你带来的这个人是鬼呀?怎么这么长的胡子呀?”
  李成说:“这是我们虎爷,你别瞧胡子长,这是因为他现在事不遂心,多半个月没有刮脸。假如把脸刮了,还真是个地道小白脸呢!”说着把银子往桌上一摔,在炕头坐下。
  女人赶紧倒茶,又问:“抽烟不抽?”李成说:“我跟我们虎爷都没有那种瘾。”女人笑着说:“怎么?姓虎?怪不得这么虎头虎脑的呀!”说着她举起手来要摸罗小虎的脸,却被罗小虎一推。女人往炕上一摔,就故意翘起两只粽子似的红鞋来引诱罗小虎,罗小虎却从心中发出一阵厌恶,便把脸一转。女人惊讶着,就悄声问说:“怎么回事儿?” 李成也悄声说:“他是个财主,就是脾气有点儿别扭,你得耐心对付着他。他可有猫眼儿。”女人便点了点头。
  罗小虎将身向椅子上一坐,就听见咯嘣一声,椅子几乎塌了架。这屋子太低窄,天气又热,女人赶紧递给他一柄折扇,并顺便掠了个媚眼。罗小虎仍然沉着脸,打开折扇扇了几下,就见扇面上写着是“春眠不觉晓”那一首诗,上款是“绍绅老弟台教正”,下款是什么居士,扇骨子雕刻得极为玲珑精细。那女人还以为罗小虎也是个文墨人,就说:“虎老爷,您看这扇子挺好吧?这是我妹妹的一个相好的,一位阔少爷留下的,听说能值一百两银子呢!”
  李成说:“你放心!就是一千两我们虎爷也不在乎,坏了你的扇子。一定赔你。”
  女人说:“我不是怕坏了,我是说这把扇子的来历。你还别拿几千几百来吓唬我,我也不是长了两只金钱眼,几千几百我没花过,可也瞧见过!”
  罗小虎一听她说的这几句话,还有点硬劲儿,就不由地注意了这女人一眼。他这才看出女人有二十来岁,并不丑,黑黑胖胖的脸儿,挺俏的身子,穿着紫绸衣裳,绿罗裤子,头也梳得乌黑,并带着一对乱晃动的翠坠子。罗小虎便喝了一口茶,问说:“你认得鲁翰林的家吗?”
  李成赶紧向她使眼色,女人却发着怔说:“什么?卤……”
  李成就说:“我的这位虎爷是来京访友,他有位表亲是西城鲁翰林家的大管家,鲁翰林就是……你没听说九门提督玉正堂的小姐?”
  女人说:“哎哟!我知道啦!你们说的是鲁侍郎家呀!听说他家上月娶的那个媳妇,一下轿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是叫狐仙给迷住啦!”
  正在说着,忽听隔壁又有女人笑着说:“你们在说什么啦?我来听听。哪儿又闹狐仙?”李成惊诧着说:“这是谁?”女人说:“这是我妹妹。”李成说:“原来你还有妹妹哩?”女人说:“不是亲的,是干的,她比我可阔得多。”李成说:“她叫什么名字?”女人说:“她叫翠仙,外号叫小虾米。”李成就说:“小虾米熬大萝卜,倒真是本地的吃儿! 来,请过来给我们这位虎爷引见引见吧!”
  大萝卜拿手捶了李成一下,就喊着说:“过来呀!这儿来了一位虎头儿,听见你说话,想要见见你!',隔壁屋中的女人就笑声说:”什么虎头儿?我瞧见过狼头狗头,还没瞧见过虎头儿呢!等等,让我见见!“ 罗小虎的眼睛也不住瞪着门外,可是半天那女人也没有来,大萝卜就说:”粉少擦吧!“隔壁笑着。
  待了一会儿,那屋的门一响,这屋的门接着就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裳,瘦脸水蛇腰的女人。这女人才一迈腿,就吃了一惊,她定睛向罗小虎瞧了瞧,忽然她就脸色变白,哎哟了一声,说:“我认识他!那天在玉宅门口我瞧见过他,放箭射轿子的就是他。他是强盗!” 。罗小虎愤怒地“吧”的一扇子打去,女人便摔倒在地上。罗小虎又蓦然站起身,怒瞪起眼睛,李成赶紧上前把他拦住。大萝卜也惊慌躲开,连说:“别生气!别生气!”弯腰又去搀她的干妹妹,并说:“哟! 你们看看,这么好的扇子也打折了!”
  被打的那女人站了起来,双手捂着脸,哭着往屋外就走。罗小虎也要走,李成就说:“别忙!她虽认得你,可是绝不敢出去给咱们嚷嚷。” 又悄声说:“给她们点儿钱,买得她们把嘴闭住了就是了!”罗小虎却跳起来,大声地说:“凭什么给她钱?只管叫她们到外面去说!我罗小虎谁也不怕!”那女人就站在院中哭。
  忽听街门又响,进来了一个男子,那人气愤地连声问说:“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那女人娇啼着说:“屋里有一个强盗,拿你那把扇子,打了我……”男子立时说:“啊!强盗?在京城咱们可不怕强盗,我叫官人去!” ,屋中的罗小虎一听,推开李成便猛虎似地跳了出来。看见院中有个身穿绸衫,很瘦的一个男子,他抡拳就打,咚的一声,那男子就躺在了地下。两个女人惊叫着逃往墙角,大萝卜在那边喊叫说:“贺大爷!您快躲躲吧!可别惹他!”
  那姓贺的男子一边哼哼着,一边爬了起来,他喘吁吁地说:“他敢把我怎么样?我父亲做过知府,我是刑部差事,南城御史是我的义兄,混蛋东西,你敢在京师横行?你姓什么?”罗小虎一拍胸脯,说:“老爷姓虎!”又一脚踹去。姓贺的哎哟一声,就倒在地下不动了,吓得李成跑到屋中拿了银子,推着罗小虎就走。
  二人出了门,李成便叹气说:“虎爷,你的手底下也太重!打他一下就得了。何必还踢他一脚?倘若出了人命,你虎爷逃得开,我花牛儿可跑不开!”罗小虎却忿忿地说:“我恨他姓贺!跟我的仇人同姓!”李成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也不敢多问他。
  两人走过了大街,又走进了一条深巷,罗小虎在前,李成在后。忽然李成觉得身后有人一推,便摔了个马趴,把一封银子也抛在地下了。听到他“啊呀”叫了一声,罗小虎就回头问说:“怎么啦?你连走路都不会!”李成说:“不知谁从后面推了我一下!”
  罗小虎吃了一惊,四下一看,淡淡的月光照着深巷及两旁黑黝黝的屋墙。并无人影。他有些不信,就说:“胡说!你是没有看见脚下的石头!”李成趴在地下乱摸,说:“石头?连我刚掉在地下的银子也没有啦!哎呀,哪儿去啦?我就觉着有人推了我一下,可没有看见有人从地下抢银子呀?”罗小虎又四下看了看,便说:“没有的事!”便回身过来,弯腰向地下看了看。地下虽浮着雾一般的月光,可是要想找个东西也很难。
  李成就由腰间抽出一口短刀来,把胸挺起来,悄声说:“一定是有蟊贼!我在这儿等着,虎爷你回去拿火,顺便带件家伙来。咱们那屋子房梁上头藏着一口朴刀,刘泰保也不让告诉你,你快拿来。假若拿了火来在地下照不见银子,那就是有人在暗中跟咱们作对!”
  罗小虎听了这话,回身就走。少时来到了积水潭,顺着岸往北,走到破墙前,他心中忽然生了个主意,就不去推门,先扒着墙窟窿往里去看。见东屋中有灯光,知道是有人回来了,他就先脱下了鞋,悄悄地越过墙去,落地无声。东屋中人影幢幢,正有人说话,他就悄悄地走近窗前,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可是侧耳向窗也能听清。只听屋中的人说:“无论什么衙门全都打听不出,这事可有多么怪?红脸魏三莫非跟她有仇,勾结了人假冒官人,把她拿车拉到别处去害死了?”罗小虎吃了一惊,心说:这是谁叫人给捉了去啦?
  又听是杨健堂的声儿。说:“我想许是玉娇龙这些日就没离开北京,今天有人自保定来,说有个叫什么龙锦春的,那许不是她。她这些日大概都住在红脸魏三的家里,魏三日久生了坏心,就串通了官人把她捉去,大概……”
  说到这里,杨健堂忽然把话止住,罗小虎觉着不好,疾忙飞身上房,屋中的杨健堂已然提刀出来。罗小虎跳到了外面往西跑去。跑了不到百步,就撞到一个人的身上。这人哎哟哎哟地叫着,就躺在了地下。说:“虎爷,咱的银子真是丢啦!你走后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人。连打了我两个嘴巴,又踹了一脚,那一脚踹得很厉害!”罗小虎大怒,嚷嚷着说:“我去看看!”
  此时刘泰保与杨健堂已一齐赶到,刘泰保就一把把罗小虎抓住。说:“原来是你呀?你在窗外偷听着,你可跑什么呀?”
  罗小虎装作发怔说:“我没偷听!”又说:“咱们快走!那小胡同里有贼人,抢去了李成五十两银子,还打了他!”
  刘泰保惊讶着说:“凭李成他还有五十两银子?”
  李成说:“是真的!虎爷的银票,今天才换的。我们上大萝卜家里没花了,回来走到那条胡同,我就被人推了一个跟头!”
  刘泰保把刀一晃,说:“走!你带着我到那胡同去,我替你找找银子,我看看是什么人?”又向杨健堂说:“大哥!你把虎爷拉回去!”
  罗小虎却说:“你一个人去哪行?我去帮助你!”
  刘泰保带着李成往西去了,杨健堂却把罗小虎拉住,说:“你跟我回来,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呢!”罗小虎说:“大哥你就在这儿说吧! 这旁边又没有人!”杨健堂遂小声说:“事情老瞒着你,老把你看守在屋里,我也觉着不对!”罗小虎就挥着胳臂说:“可不是!这样看着我。还不如让我坐监呢!”
  杨健堂用手一按他的胳臂,说:“压声!听我细细告诉你!这也难怪刘泰保,他是因知你的脾气鲁莽,怕你万一闯出祸来,于他有关,以后他在京城更不能出头了,并且德五爷若晓得你们惹祸,他又无力援救,必定更为难受。德五爷为你家早先的惨祸,十分义愤。他的儿媳本来不信你是她的哥哥,并且因你伤了文雄,她很恨你?因德五爷揣度情理,知道没有错,你确是杨门之子,所以夫妇连日对儿媳辟解,我那女徒弟才有几分相信了,今天还哭泣了一场。文雄的伤虽还未好,可是他也不念旧恶,今天他说无论你几时晚上有工夫,可以到他家中与他谈一谈。德五爷并叫我劝你,杨豹早死,只有你是杨家的根苗。你应当以身体为重!”罗小虎听到这里,不禁发出一阵悲声。
  杨健堂又说到玉娇龙,把刘泰保所知道的玉娇龙被捕之事,全都细细地告诉了他,并说:“今天德五爷派人到南城去探听,全都不知此事,可见此事很重大,咱们得慢慢地想办法,不可鲁莽。不过我敢保玉娇龙如果真是落在衙门的监中,她必无性命之忧,因她并不是杀人的凶犯、滚马的强盗!”罗小虎便顿脚长叹了口气。
  这时刘泰保从西边骂骂咧咧地回来了,说:“他妈的,那个贼知道我刘泰保来了,就不敢露面儿啦,什么东西!虎爷你也太疏忽,五十两一包银子怎能交给花牛儿?这家伙还靠得住?”
  杨健堂赶紧走过去拦住刘泰保,叫他不要大声嚷嚷,遂一同回到破墙里。进了屋,李成是心疼那些银子,双眉拧得跟绳子似的,又因为后腰还疼,就睡在了炕上。刘泰保又骂了一阵,就帮助杨健堂劝罗小虎。
  罗小虎的脸色阴惨得像是要下大雨的天气,两只眼睛凝滞着,一句话也不说,不管杨健堂劝他什么,他都点头。刘泰保就笑着说:“反正玉娇龙就是再出来,来到咱们这屋里,她也未必再理虎爷了,因为虎爷太没出息!官既做不成,仇也至今未报,迎娶的那天还干了件太丢人泄气的事,给了她个大难堪。我要是她,我也不能理你了。天下何愁无美妇人?你也太想不开!俗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嫖,嫖不如摸不着。‘莫非你专爱这摸不着的滋味吗?“罗小虎只摇摇头,紧闭着嘴,由鼻孔里长长地出着气。
  忽听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杨健堂疾忙拦住刘泰保的话,站起身来向窗外问道:“是谁?”外面有人回答说:“是我,大哥您也在这儿啦?”门一开,进来的是青袄儿红裤子,满面带笑的蔡湘妹,腹部已明显地隆起了。罗小虎觉着十分惭愧,有些坐立不安,蔡湘妹却还笑着叫了声罗大哥。遂一拉她丈夫的胳臂说:“快回家去!”刘泰保发怔问说:“什么事儿?你先说明白啦!”
  蔡湘妹的神色有点儿紧张,就压着声儿,指手画脚地说:“你刚走不大会儿,我正在院里跟得禄嫂子说闲话儿,就有人拍门来找我。我出门一看,原来是俞秀莲!”
  刘泰保就兴奋地说:“啊!她老人家来啦!”
  蔡湘妹叠着腿儿坐在炕头,花牛儿李成赶紧爬起来说:“二嫂子您好啊!”蔡湘妹点点头,又接着指手画脚地说:“不但俞秀莲来啦!孙大哥也来了,听说还有李慕白!”
  刘泰保摇晃着身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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