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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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藏龙-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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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天天晚上把我藏在下房的套间里,我又不敢不听他的话。他并说你们若是再去搅闹他的家宅,他可就要把字据拿出来,把案子闹起来,所以我还得哭求过他。我跟俞秀莲翻脸,叫她不要管,我受刘泰保的欺负,我都得忍!现在我还得求你,让我在此把伤养一养……唉!我想我还是不能在此养伤,我还得赶紧回去,不然鲁君佩他以为我是跑了,他明天就许翻案,我父兄一定被拿。我母亲一定得死……”玉娇龙悲哀地哭着,再也不能够往下说了。
  罗小虎这半天一直沉闷着,也没再说一句话。沙漠鼠在窗外扭着头听了半天,把脖子都扭酸了,这时屋中只有哭泣,再无语声。他转回脖子来,忽然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刚要喊叫。这人的宝剑就抵住了他的脖子,吓得他浑身颤抖,连气儿也不敢喘。
  待了一会儿,又听屋里的玉娇龙低声哭泣着说:“小虎!你明天也走吧!无论如何我不能忘你,我也不再恨你了,可是咱们已是没有姻缘之份了!你离开北京可以到柳河村,我的丫鬟绣香现在那里,她是很美的一个女子,性情也比我好得多,你可以去见她,跟她详细说明原委。她就能嫁给你。可是你以后也务些正业吧!还有,你告诉她,那炕洞里藏着的首饰匣,叫她打开,把那里面的东西烧了吧!千万连一点儿灰也别叫它留!雪虎要是找回来,你们就养着……”
  此时,窗外这青衣青须、身材挺拔的人,突然将宝剑挪开了。沙漠鼠这才喘了一口气,一霎眼之间,那人已然无有了踪影。四下无声,只有雨仍簌簌地滴着,沙漠鼠轻轻地像狗一样地爬了几步。就往后院去了。
  原来这里是西城隐仙观,庙中的老道士早年是在武当山修行。罗小虎十几岁时在武当山当过些日的小道士,因此这老道士认识罗小虎,在山上时就听他时常唱那首歌。人世相违已十余载,最近,有一日罗小虎酒肆买醉,醉后悲歌,老道士正在街上听见,才知他即是那天以箭射鲁府丞眷属车辆之人,因感觉他的处境太危险,胆子太大,所以才把他叫来。老道士就劝他暂往五岭幽谷中隐仙观的下院,这老道士的师弟慎修道人在那里,并劝罗小虎去捐情弃俗,修真养性。但罗小虎这时候哪能去念经打坐?他就索性把这庙做了他的旅舍,依然整天出去向玉、鲁两家去打主意。
  一天。罗小虎在街上就遇见了沙漠鼠跟花脸獾这两个喽哕,原来他们自从罗小虎撞轿惹祸逃走之后,就没离开过北京。有那箱子金银,他们就打了一辆新车,买了一匹骡子,在顺治门租了一个小院,他们就住下了。白天花脸獾就在街上赶车,他怕人认出来,就用个帽子或贴块膏药遮住脸上的刀疤,沙漠鼠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个鼻烟壶,假充闲散人。天天坐着车上茶馆,专为访他们“老爷”的下落,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这天便会着了罗小虎,罗小虎索性叫他们换上了绿色车围,他弄了身新衣裳,坐在车里假充官员,他们这辆车很新,人也都相信不疑。
  今天就是因为沙漠鼠探来了玉宅昨晚所发生的事,并听说玉宅的姑奶奶回娘家来啦,所以白天罗小虎就坐着车,放下车帘,在玉宅门前转了两次,晚上又派沙漠鼠先去探风,然后罗小虎坐着车也去了。沙漠鼠看见玉娇龙短衣携剑而出,他便招呼了他的老爷坐着车去追,可是没有追上。走来走去,离着刘泰保的家已是不远,沙漠鼠现在对于这地方已很熟。就告诉了罗小虎,罗小虎遂命将车赶到这里。罗小虎原是想要找刘泰保打听打听,不想却正赶上了玉娇龙在那边与俞秀莲交手争斗,又从城上坠了下来。罗小虎便乘机把她救到了这里。
  如今窗外一阵骤雨已然落过,夜风变得很寒,玉娇龙把自己的遭遇及内心的衷曲,都已婉转地对情人说尽,罗小虎却默默不语,只凝滞着一对发光的大眼睛。地下放着的那只灯笼,里面的蜡也将烧尽了。这炕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张席,连被褥也没有,玉娇龙擦了擦眼泪,就斜躺在炕上,腿疼得她不住地呻吟。她又很关心地问说:“这就是你睡觉的地方吗?”罗小虎点头说:“就是!”玉娇龙说:“咳!你也真受得了! 怎么连床被褥也没有啊?莫非你现在很穷吗?”
  罗小虎说:“我不穷,刚才你坐的那辆车就是我自己的。我有许多银两珠宝,都在我的伙计家里存着了。我在这儿住着,也无心预备什么被褥,我的心里永远像烧着一把烈火,半夜里吹来风,炕上又湿又凉,我都睡不着,身上永远发烧。你也知道,我在沙漠草原里混过多年,睡觉还挑过地方吗?”
  玉娇龙听他说到沙漠与草原,又清楚地回忆起当年的旧事,心里就更难受,她紧紧地拉住罗小虎那粗大的胳臂,哭泣着说:“你真是太不幸了!幼年时就家门不幸,长大了遇见我,你更是不幸!我很后悔。我既是个官宦之家的女儿,可怎应该结识你呢?”
  罗小虎说:“我看现在你也别再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你在北京闹的这些事可也够大的了!虽说你们有势力,瞒着人,别人不敢明说。但是外边谁不知道?你又跑了趟江湖,跟我也差不多啦,我想咱俩没有什么不该相识。现在鲁君佩虽把你挟制住了,可是你别怕,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再受他的气,咱们明天就一同走。”
  玉娇龙却冷笑着说:“那,这儿的事可怎么办呀?”
  罗小虎忿忿地说:“这儿的事?也有我呢!只要他娘的鲁君佩敢跟你家作难,我就杀了他!什么顺天府尹、南城御史,还有他狗养的‘诸葛亮’,我都把他们杀了!”边说边拍着他腰带上插着的宝刀,铜环子哗啦哗啦地响。
  玉娇龙却急躁地说:“你这是强盗的话!在外省,你做什么都行,但在京城却凭你多大的本领也使不开。我劝你千万听我的话,千万快离开此地,不然你被他们捉拿住,我可干看着焦心也不能救你!并且要因为你闹出事,给我们家中惹出大祸,那我不但以后不能认你,还得把你当仇人!你可听明白了,我这人是好人,但若太教我难堪,我可是翻脸无情!”罗小虎便狂笑一声,不再说话。
  此时天已微明,罗小虎就出屋去了。才一出屋,一滴檐水正打在他的头上,吓了他一跳,这雨水很凉,倒使他的头脑清醒了,他便站立了半晌。屋里的玉娇龙发急了,就娇媚地说:“你在外面干吗啦?为什么不进来呀?院子里多凉啊!”
  罗小虎敞着胸怀,摸着胸上的伤疤,紧皱着眉隔窗说:“天亮了,你不是要回家吗?我给你去找车!”玉娇龙在屋里说:“就让你那辆车送我回去好了,别到外边另雇去!”罗小虎说:“我的车也没在这儿。” 玉娇龙就说:“那就快一点儿!”罗小虎没有言语,心中既忧郁又忿怒,他就冒着雾气,踏着庭中湿润的草往后庭走去。
  这座庙虽然年久失修,可是很大。第一层殿供的是灵官。殿里很黑,四个泥塑的手持钢鞭面貌狰狞的神像,都黑糊糊的看不清楚嘴脸,地下却躺着个人正打呼噜。罗小虎用脚把这人踹醒,这人就是沙漠鼠,他说:“喂喂!别踹呀!什么事儿呀?”
  罗小虎把他揪起来。对他说:“你快去叫花脸獾把车套来,趁着天没亮,把玉娇龙送回鼓楼!”沙漠鼠一边揉眼睛,一边说:“别送去不好吗?送去了以后又得天天去找。”罗小虎就推着他说:“快去!少说话!”沙漠鼠便赶紧走了=罗小虎拿拳头朝空中擂了一下,就又走回那屋里。玉娇龙此时柔情缠绵,露出十分恋恋不舍的样子,罗小虎却不住地叹息。
  过了不多时,就听外面有车轮响,罗小虎就说:“车来了!”又扶住玉娇龙问说:“你现在身上受着伤,若回去,被人知晓了怎么好?”
  玉娇龙叹气说:“咳!我还瞒谁呢?家里的人谁不知道?连下人们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们不敢说罢了。”
  罗小虎又说:“你回去务要放心……”往下的话他又不说了。玉娇龙说:“我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怕谁呢?我不过是为我的娘家有许多顾忌就是了。”罗小虎一听她说出“娘家”这两个字,脑筋儿就进了起来,但因为屋子黑。玉娇龙并没有看出他脸上的怒色。此时就听沙漠鼠在窗外说:“车来啦!”罗小虎遂又抱起来玉娇龙,走到外边。花脸獾把车停在这门首,罗小虎就把玉娇龙抱到了车上。
  玉娇龙又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臂说:“你可千万照着我说的那些话去办!别叫我又不放心!”罗小虎并没言语,他只向花脸獾说:“趁着天还没亮,赶紧送到玉宅,把人送进去你可赶紧就走!”花脸獾点头说:“我都知道!”玉娇龙这才将罗小虎放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骡车动了。她几乎要哭出声儿来:车走得很快,路上又没有人,及至到了玉宅大门前,车就一直赶上高坡。停住了。这时天色还没大亮,花脸獾上前紧紧敲门,却暗捏着一把汗。门环响了半天。门就开了,里边出来了四五个人,问说:“你是由哪儿来的?”
  花脸獾答不出话来,他就想赶着车再跑,车里的玉娇龙却急声说:“是我,我回来啦!快叫钱妈她们出来搀我!”
  那几个仆人一听,这才赶紧慌忙地进去叫老妈子,一个人留在外面,就悄声向花脸獾问说:“你是哪儿的车?”花脸獾说:“我这是买卖车,是这位小姐雇来的。”仆人还要问是从哪儿雇来的,车里的玉娇龙便喝斥道:“你们就不必多问啦!人家把我送回来了,就完啦!”
  此时里边有仆妇跟丫鬟出来,就把玉娇龙搀下车去,他们都惊讶着,因为此时天光已亮,玉娇龙的打扮全能看得很清楚。就见她身上穿着又瘦又短的黑绸子衣裤,头上包着青绸手巾,脑门子上还浸出来一大片血迹,全身都是泥土,并且很湿,胳臂上也被荆棘之类刺得有许多伤处。她的脸色极为凄惨,眼角挂着泪迹,怒气却很大,一句话也不说,就让仆妇搀着她往里走去。
  这门前有个仆人惊疑稍定,又向花脸獾说:“你在这儿歇会儿,我到里边去给你讨几个赏钱。”花脸獾连连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大哥你别麻烦啦!我们老爷不叫我要赏钱。”仆人惊诧着说:“你们老爷是谁?你到底是哪个宅里的?”新骡车的绿色围子被渐升起的阳光照着,看上去这至少也是个道台家里的车。花脸獾却一声不语地拉着骡子下了坡,他跳上车辕,紧抡鞭子就赶着车走去。他还怕有人在后面跟着,又故意绕了点远路,才回到隐仙观。
  此时罗小虎正在等着他的回话,听他回来说:“玉娇龙已安然抵家。”罗小虎才放下心,但又像丢失了什么,做了件后悔的事似的,紧皱眉头站着发呆。
  沙漠鼠跟花脸獾两个人在他的眼前站了半天,他又侧着脸寻思了一会儿。这才吩咐花脸獾说:“你专到鲁家门首,看那鲁家都有什么闲杂的人出入。最要紧的是打听出来那鲁君佩天天往哪儿去。”花脸獾答应了。罗小虎又嘱咐沙漠鼠说:“玉家那边的事,是由你打听。探探玉娇龙今天一早那样地回去了,他们两家是打算怎么办?探出来就去找我。” 沙漠鼠也答应了。这两个人就像是小卒得到了将官的命令,便一齐转身走开了。
  罗小虎躺在炕上歇着,此时他已十分困倦,但心中又十分不宁。他也睡不着觉。摸了摸身上还有几块银子,就在短衣裳上套了一件绸大褂,也走出庙去。庙外的阳光刺着他困倦的眼睛,觉着直发酸。他在西城有两个去处,一处是个澡堂子,他常到那里的官盆去洗澡,另一处是个酒馆。这个酒馆在一条小胡同里,生意很不好,可是罗小虎一来到这儿就大吃大喝,花钱毫不计较,所以掌柜的就把他当做财神爷,并且也知道这位财神爷有点儿来头不正,外边有了什么事便也来告诉他。当下罗小虎又来到这儿喝了几盅酒,叫掌柜的给他叫来一些菜饭,吃过了,他就躺在柜房的一张小铺上睡觉。掌柜的在外面应酬着买卖,一半是给他巡风。他就放心大睡。
  睡了也不知有多少时候,忽然有人把他唤醒,在他的耳边悄声叫着:“老爷!老爷!”他睁开眼睛一看,见是花脸獾,就赶紧哨声问说:“外面有什么事没有?”
  花脸獾也悄声说:“鲁宅把他家的少奶奶由玉宅接回来了!听说下车时是有四个丫鬟搀着,看今天那样子,鲁宅上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胆战心寒。又听说今天五点钟鲁君佩在西四牌楼的福海堂饭庄请客,请的是邱小侯爷,铁府的两位侍卫也全都请上,据说是向邱小侯爷赔不是。我看那样子,鲁君佩是怕了!”
  罗小虎坐起身来,不住地冷笑。他抠着脑袋思索了半天,便想出一个主意来,立时喜欢着下了铺板,揪住花脸獾又悄声说了半天。花脸獾听了不住地点头,罗小虎就把他一推,说:“快去!”花脸獾便走了。罗小虎自己仍嘿嘿地冷笑着,又到柜前去喝了几盅酒,便回了隐仙观,这时就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罗小虎在隐仙观的院中绕着松树徘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他时而狂笑,时而又摸摸自己的宝刀。少时沙漠鼠跑回来了,也说了鲁君佩今天请客的事情,罗小虎便派他出去买一张大桑皮纸、买笔买墨,并买一块小砚台,沙漠鼠吐了吐舌头,说:“老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您是要作文章吗?”罗小虎说:“你少问!你去买就是了!”又推了一下,把沙漠鼠也推出去了。他看了看松树外的太阳,知道时间还早,心里便很是急躁。
  过了不多时,沙漠鼠把纸笔墨砚全都买来了,罗小虎就都揣在了怀里。沙漠鼠翻眼瞧着他的老爷也不敢问。罗小虎又悄声嘱咐了他许多话,叫他去找花脸獾,先到那福海堂饭庄的门前去相机行事。沙漠鼠一听。又吐了吐舌头,便说:“好啦,我们这就去!”他前脚走了,罗小虎也随后走出庙门。
  此时,天色已到了下午五点多钟,天空满铺着灿烂的云霞,晚风吹起。扫去了这一天的酷热。各衙门里的人都散了值,纷纷到饭庄酒楼去赴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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