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从未如此生动而清晰过,在此时,梅清忽然有一点点“道”的体会。终日炼道,道是什么?梅清似乎并没有想过这一切。此时明悟,道原来如此简单,道就是身边一切自然不过的东西。就象月光投于水上的光影,就象芭蕉间摇动的微风,如此简单,如此自然。
神念如不断延伸的蛛网,层层铺散开去,渐渐扩至整个府宅,梅清的心沉浸其间,天地无言,月凉如水。
忽然如同一只小虫触动了蛛网一般,乍然有一点点外来的神念,碰触到了梅清外放的神念之上。便如一棵小石投入静谧的水间,层层波纹不断摇动扩散,随即在梅清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银瓶乍破,梅清古井无波的心霎时崩溃如万千残片破碎飞扬,心神激荡之下,再不能维持神念的外放,丝丝神念如潮水般瞬时消褪而回。
是碧真!再没有比这更熟悉的感觉了,心神虽只一触,却如等待了千万年一般。梅清痴痴呆呆地坐着,一时竟然傻了一样。日夜思念的时刻终于到来时,他反倒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一再地调心、静意,本已极为熟炼的步骤也变得生疏无比,梅清反复好多次,才终于平静下急剧跳动的心,再次进入神念外放的境界,将如是观法铺陈开来,却找不到碧真神念留下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便如同这丝神念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良久地呆呆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在梅清的心中觉得焦急与恐慌的时候,终于又有灵机一动,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在神念。两股神念霎时如水**融般缠绕成一体,互相间殷殷情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无奈分离后这一刻重逢,令二人都觉得格外的珍视,恨不得身化万千与对方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便如等待千年,又如只过了一瞬,从未有过的快乐与痛苦、幸福与忧伤,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又如弱水无声般轻柔,复杂而又简单地交织在一起,在神念中飘摇流荡,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
幸福总是短暂的,还没有等到梅清问候对方,便已经觉得碧真的神念在快速弱去,离开前只匆匆留下一句——“明夜此时”。
并不是如同人传言讲话,这四个字无音无形,但梅清明白这就是碧真告诉自己的话。道家仙法,果然有些妙处。
虽然佳人来去匆匆,如月光映水,了无痕迹,但梅清却充满希望与幸福。这幸福的感觉满满地充斥着他身心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人都醉了一般,直到许久之后,才慢慢清醒过来。
醒来的梅清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以手相拭,才发现不经意间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卷 七星古砚 第五十一章 秋夜私语
秋日的艳阳高高地照着,将明媚的阳光毫无保留的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感觉着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的舒适感觉,梅清只觉得从里到外,说不出的舒服。
穿了有些日子的官靴,踩在磨得有些麻纹的青砖上,很舒服;才从家人手中接过缰绳的红马,见了自己便亲切的将头在自己怀里轻轻拱着,很舒服;路边高大的老槐树,摇曳的枝条间还有知了没心没肺的叫着,很舒服。
当梅清迈进四组那幢有些阴暗的楼门,看着迎面的赵大有手中举着茶壶忘了向嘴中送,张着大口瞪着眼睛时,梅清都觉得额外的亲切。
“赵经历好啊!”梅清微笑着招呼,似乎披满全身的阳光还未曾消去。
“好……好……梅大人好。梅大人你……没事了?”赵大有急走几步上前,仔细打量着梅清,结结巴巴地问道。
昨天看着这位梅大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也不知得了什么急病,怎么一夜就变得这么精神了,莫不是吃了仙丹不成?
“没事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倒是劳烦赵经历挂心了。”梅清一边与赵大有说着话,停下脚步问道:“对了,昨天梅清身体不适,不知是哪几位兄弟将梅清送回去的呢?今日梅清大好了,却是应该摆酒相谢呢。”
赵大有看了看梅清,果然气色大佳,心中疑虑尽去,也咧了嘴笑道:“咳,大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也就是我老赵和钱三他们几个。昨天我还说呢,梅大人不过一时有些不舒服,定无大事的。你看老赵我这眼睛准不准!”
说着,赵大有小眼睛骨碌碌转动,左右快速的打量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这才凑到梅清跟前小声说道:“梅大人,昨天属下在库中见您晕倒时,手边还有块砚台。听说您精于古玩鉴赏,是不是对那块砚台有意思?当时属下不明情况,未敢擅动,就又把那砚台放回去了。若你有意……”
“什么?是你放回去了?”梅清一惊,打断赵大有的话间问道:“你昨天到现在,身体觉得没事么?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没有?”
“不对劲儿的地方?没有啊?老赵我这身体结实着呢,昨儿晚上还吃了四个大包子……怎么了,是不是老赵我放回去有什么不妥之处?梅大人有所不知,老赵我回来偷偷查了查案底,那块砚台,是六爷放进去的,时间也不算太长的样子。咱们干这个,得摸准了上边的心思。若现在就动了手脚,万一哪天六爷问起来,岂不麻烦。按老赵说,您要是真喜欢那物件,就先给下边透个话,等个一年半载,六爷估计也把这碴忘得差不多了,再随便弄个差不多的东西顶进去……”一边说着,赵大有一边发出嘿嘿的笑声,手中的茶壶跟着晃动起来,壶肚中的茶水也被摇晃着发动阵阵波响。
梅清心中惊疑不定,反复看了看赵大有,胖胖的脸上确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来,不由纳闷这家伙怎么拿了那砚反倒没事,就又追问一句道:“那砚可是又放入盒中了么?赵经历你拿着那砚,有什么感觉没有?”
赵大有连连点头道:“老赵办事当然是滴水不漏,连盒带砚,原样放回。要说感觉么……”他另一只手捻了捻旁伸的一撇胡子,想了想道:“就是摸着凉了巴叽的,不太得劲。石头蛋子,还能啥感觉了,莫不成还能象粉子胡同里娘儿们的奶子般摸着又软又滑不成?”
对于这位能把砚台的手感与窑姐儿的奶子联系起来的强人,梅清也是无言以对,良久才道:“古砚经言,上等佳砚手感细腻,所谓如美人面,如婴儿臀。如今赵经历再创新说,这个这个……果然大有新意。那砚台便先放在那里,不要动了吧。赵经历美意,梅清就谢过了。”
赵大有得了梅清夸奖,大嘴咧开,得意非常,心中更决定以后粉子胡同却是更应多去几趟,日后与这梅大人应对时,也才能多些材料,或能多得其另眼看待,亦未可知。
梅清安排已毕,回到自己房间,静坐细察,这才发现这处地方果然如钱三所言,修炼之士进了这楼,一身的修行便尽皆无用,一点法术也用不出来。
此处的禁阵,似乎整个隔绝了天地五行,因此虽然体内真元依然可以流转,但一旦离体,便再无转动的可能,自然什么法术也没有办法施展了。
虽然梅清修为大进,但这等阵法之类却是一无所知,因此也没有丝毫生了窥探之心来,倒是心念一沉,隐隐又感觉到了那块砚台的所在,果然是仍在老地方。只是其中变得浑沌一片,再没有了从前那种心神呼应的感觉。
想想也是有些好笑,自己前些天与那块砚台,便如与碧真心相感应一般联系,虽然不明砚中究竟有什么,但自己竟然和一块石头有他心通般的关系,真成了笑话了。
日间无事,晚来梅清回到家中,早早收拾休息,便在榻上打坐,等待碧真的消息。夜间月华满天,梅清恰当修行神霄雷法,采月华入体,绵绵汩汩,悠然会心,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子时。
梅清如前夜般放出神念,又以如是观法相铺,果然不久便觉得神念一动,碧真神念已然缠绵其间。此次二次不似昨夜般激动,只是相融相洽,便如相拥于花前月下一般,无声间却大得灵犀之情。
好久梅清才意念相询道:“碧真你可还好么?”
“很好,就是有些……想你。你呢,还好么?”
“已经没事了。现在你在哪里?”
碧真神念一滞,片刻后才幽幽一叹。
原来碧真那天被陆炳带走后,便给送到了现在所居的地方。据碧真说来,似乎是很大的一个地方,却不明其所在。只是其间似有阵法相设,碧真虽然行动自由,却是出不去。
“你也莫急,我外婆昨天已经来这里陪我了。外婆最是疼我,只需磨上几天,自然就放我出去了。”碧真最后说道。
两人交流不久,碧真便又匆匆而去。
从此之后,天天夜间子时,便是二人神念相会之时。据碧真说道,其所处阵势甚大,便是神游亦颇不易。好在此阵形亦须采天地日月之气为能量,因此才有每夜子时趁着大阵放开吸纳灵气、对内防护略松时,才能借机出来片刻。
待知道梅清金丹居然被陆炳禁制后,碧真不由大怒,连连声讨陆炳以大欺小、禁人修为等一系列为老不尊的行为,更声称以后绝不再理他——除非他承认梅清的女婿地位并道歉为止。
“明天我就告诉外婆去!那老家伙最怕外婆了,让外婆狠狠骂他!”碧真如是说。
听到因为自己的原因,弄得这本来就有些紧张的父女关系更加僵了,梅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何况无论如何,陆炳都是自己泰山大人,二人的事到最后也免不得陆炳点头才好,一味僵持,总也不是好事。
梅清便开导碧真道:“令尊毕竟是咱们长辈,你也不应该总这般才是。那天听令尊叫你一口一个‘阿碧’,我看还是很疼你的。”
“哼!用他疼什么!”碧真兀自气鼓鼓地:“阿碧是我的乳名呢,梅清你也可以叫的。”
“呃……”梅清迟疑了一下,对“阿碧”这个名字,怎么觉得有些不喜欢呢?
“怎么了,你不愿意么?”二人心意相通,碧真自然也感觉到梅清似乎不太喜欢叫自己阿碧。
“令尊既然叫你阿碧,我就不和他一样,不然我叫你‘真儿’如何?”梅清道。
“你以为我叫碧真,不叫阿碧就要叫真儿么?”碧真笑着道:“碧是我名,这‘真’字天下修真的人都可用。难不成见个女修真,你都叫真儿?”
“我管他天下有多少修真呢”,梅清道:“只有你才是真的,是我的真儿。就这么定了!”
碧真听梅清之言,心中颇喜,听梅清“真儿”、“真儿”的叫着,答应得甚是甜蜜。
“只是我也知道,那金丹被禁,若非由修为相当的人以外力打开,是绝无解禁之法的。梅清你怎么能脱困而出呢?”碧真光顾得高兴,这么久才想到问这个问题。
梅清便将自己习练神霄雷法,练化禁制一事说了,最后又把那块砚台的奇异之事简单向碧真说了。
碧真听了良久不语,好久才担心地道:“这事却有些怪。梅清这些天你修炼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梅清反复想了想,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是当碧真问道他修行情况,得知梅清丹中气腾氤氲时,不由大吃一惊。
“哪有这么快法的?”碧真道:“我现在每日只敢温养金丹,你怎么便得紫气升腾之象?那神霄雷法,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我开始也有些担心,可反复探察,均无异状,也就这般炼下来了。”梅清有些随意地道。
“我总觉得这么炼不太好,你要小心些。我明天寻机问问外婆,看她有什么主意没有。”碧真还是有些担心。
“我也觉得这么炼不太好——还是双修好啊。”梅清深深叹息道。
第一卷 七星古砚 第五十二章 郭府之祸
每天只子时这短短一刻,因此二人都加倍珍惜,说不完的话。好在二人是以神念交流,不用花电话费——梅清胡思乱想。
这几天金丹既复,雷禁术自然可以修炼后边的阶段了。碧真没有修炼神霄雷法,这雷禁术她也炼不了。不过据碧真说此次外婆前来,一则是因为她和“那老家伙”闹得僵了,所以前来探看;二则也是因为碧真已经修到了凝丹之时,外婆特地来指点她修行,并传授道术与她。
“等我炼好了就能出去了,到时候就可以教你了。”现在碧真心中早把什么修行门派规矩扔到九霄云外,有点什么好处都恨不得马上塞给梅清。
但对禁术修炼,碧真却很认真的表示,她自己修炼的禁术比起梅清修炼得雷禁术来,确是要差上一些。雷禁术熔五行为一体,看来简单,其实奥妙异常,威力更是远超寻常禁术。
“你好好炼,到时候把那老家伙也禁了,让他欺负你。”碧真现在还念念不忘陆炳将梅清金丹禁制一事,一说起来就总想找找场子。
梅清却想到,估计是碧真被陆炳抓回去关起来,心中也不知气得什么样子,又不好报复——当然也报复不过,所以才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吧。
只是碧真却不想想,天底下有几个当姑爷的敢对付老丈人的。要指望梅清给她报仇,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静静坐在宽大的木椅上,轻轻摩挲着扶手处光滑的扶手,闲看窗外树叶摇晃,有些炎热的秋日午后,总有一分懒洋洋的闲适情怀。
“梅大人!”随着喊着,赵大有一摇三晃地托着茶壶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施了礼道:“启禀大人,路大人来了。”
现在梅清已经知道,这位路大人名泽有,字季明,与其他大多数锦衣卫中人不同,乃是正经八板的进士出身。按说锦衣卫这地方,大多的都是行武出身的,因此路大人这个书生,就显得格外的特别。
但路泽有虽然是个读书人,却绝不酸腐。相反,为人倒是挺和气,平易近人。平常见了钱三、赵大有等人,还偶尔会开个玩笑,因此名声很是不错。
许是文人相轻,不知为什么,梅清心中对这位路大人,并没有太多好感。想想原因,梅清总觉得这位同知大人未免太和气了,和气得有些过。手段的意味太多的时候,就只能说明这个比较虚伪了。
碧真听了梅清的观点,毫不犹豫的表示了同意,并且肯定地说:“这还用说,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