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几圆道:“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将怎样对待你?”萧雨飞淡淡道:“随便。”
“随便?”月几圆笑道:“说得好不轻松!你说你怕过,你怕过什么?是不是死?你怕我会杀了你?”萧雨飞道:“不是。我只怕过,她会离开我。不管是她不爱我要离开我,还是她有隐疾将死去而离开我,我都很怕。虽然我从不说,可心里却一直怕得要命。除此之外,好像还没有什么值得我怕!”
月几圆默然半晌,道:“你很坦白,坦白得十分可爱。”萧雨飞笑笑:“只可惜我的可爱的坦白性是有限度的,你想知道的那些我半点也不会坦白。”
月几圆也未动怒,道:“经过上次之教训,我本想挑断你的手脚筋,彻底废了你,但不知为何,我竟有些不忍心。所以我就给你服了‘逍遥散’,你已由一个顶尖儿的高手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庸人。这药不同于寻常酥筋软骨的‘内力散’,它会僵化你的经脉,让你的内息无法运转,除了我秘制的解药,冷香丸都解不了。我倒要看看,你的语儿还怎么来救你!这‘逍遥散’挺难配的,我已仅存一包,如今给你服了,你的口福倒不浅。”
萧雨飞微笑道:“多谢多谢!我虽是你阶下囚,却总能享受优待。”
月几圆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们最好打开窗户说亮话。你告诉我那些卷宗藏在哪里,我给你解药。我一向注重信义,一诺千金。你应该相信我。”
“是,我是该相信你。但,一个死人连命都没了,还要解药,要武功干什么?”萧雨飞道:“我已知道了你们这么多秘密,若只交出东西而不投靠于你,你也会杀了我灭口。”
“不错!”月几圆点头:“你若只交出东西而不投靠我们,的确也是死路一条。你是个明白人,你已知道我的组织有多么庞大的势力,有多么精妙的安排!我们不动则已,一动必成!你虽愿从容赴死,可那些东西呢?我们虽得不到,你们的人也得不到。你这两个月来的苦心算是白废了!只怕江湖上还会传言,说你经不起威逼利诱,已变了节了。贪生怕死乃人之天性,你纵不怕死,可谁会信你?众口炼金,积毁销骨,你的名声,在江湖上本就不佳,再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还要背负叛逆之名,你死得值么?”
萧雨飞道:“人死之后万事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已不重要。声名于我,从来都是最不看重之事。只要问心无愧,纵然千人唾万从骂,又有何妨?”
“好,少年人,有脾气!”月几圆道:“只是,你还这么年轻,未及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便悄悄死了,你真能甘心?你难道就不为你的语儿想想?你要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忍受痛苦的煎熬?还有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总得要为自己多作打算。坚守信义,原是好事,只是太过拘泥不化,就只能是损已不利人。我本一直看重你,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迂腐,一味愚忠。”
萧雨飞凝视着月几圆,缓缓道:“我的确不想死。但,退则心死,进则身死,身死与心死,孰佳?”他的眼中充满不屑的笑意,淡淡笑道:“我也一向不敢轻视你,你落在我手中时,我知道无论怎样,你都不会为我所用,所以就干脆不对你说什么,而你却如此小瞧于我!”
月几圆沉默了,似在犹豫。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道:“萧雨飞,我一直都很器重你,你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想用那些庸俗的法子来对待你。但,那些东西对我的关系实在太大,现在,我聚雄会几乎已处于瘫痪之中。无论什么方法,不管有不有用,我都会试上一试!我要告诉你,只要能撬开你的嘴,我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他背转身去,缓缓道:“所以,你最好听从我的劝告。现在只有两条路。你若执意不肯从我,你就往外走!”
萧雨飞笑了笑,拖着沉重的铁镣,大步往外走去。月几圆道:“我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萧雨飞想也不想,淡淡道:“不必!”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已是八月,太阳却还有点热。可他喜欢。他历来喜欢光明、憎恶黑暗。但他一看到月凌峰身上那件黑色长袍,忽然感到一种压抑的黑暗。月凌峰冷冷笑道:“我早就料定你这不识时务的人一定会跟我走,所以就先在这里等候了。”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庄后一处偏僻的地方走去。萧雨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神情平静,波澜不惊。
月凌峰将他带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石阶前,看了他一眼:“请!”萧雨飞走了进去,走进那人间地狱。月凌峰也走了进去,随手关闭了石阶尽头的铁闸,将所有的阳光挡在了门外。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今夜正是碧空如洗,皓月如盘。
花溅泪默默地坐在那破庙前,看着那轮圆月,忧心如焚。她不知萧雨飞现在怎样了,她根本不敢猜想。看看天色已近三更,起身对守候在一旁的两名丐帮弟子道:“我要回密室去练功。你们帮我在外护法。不到天明时分,不要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两人应了。这仇冠杰和岳冲都约摸三十余岁,都是盖停云一手调教了十几年的心腹弟子。仇冠杰是大弟子,岳冲是二弟子,在丐帮诸弟子中,武功最高。这破庙密室本已隐密,又有他二人在外守候,应该万无一失。
仇冠杰与岳冲守在偏殿之前,看那明亮的月光,满地倾泄。仇冠杰道:“师弟,时候不早了,你休息一会儿,我一个人守卫就行了。”岳冲道:“我不累。师父临去时曾再三吩咐,要我们听从花姑娘的调遣,我又岂敢偷懒。”
隔了一会儿,仇冠杰又道:“下午送师父走后,我讨了一葫芦好酒,师弟要不要喝上两口?”说罢,解下腰间紫红葫芦。岳冲接过,拔开塞子嗅了一嗅,道:“好香。”却旋即又塞好塞子,把葫芦递还给他:“果然是好酒,诱得我肚子里的酒虫直冒。若一喝,就会引发酒瘾,少不得要把酒喝完才罢手。现在却有任务在身,还是不喝为妙,以免误事。”
仇冠杰笑道:“师弟做事,最是一丝不苟,难怪师父如此器重你。酒不喝也罢,我这儿还有些月饼红枣,师弟随意吃些,也免得辜负了这中秋佳节。”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打开,果然装着几个月饼和一捧红枣。
岳冲道:“师兄既有这些物是,刚才为何不拿出来与花姑娘共享?”仇冠杰道:“师父虽未明说,我也看得出来那花姑娘身份特殊。咱们叫化儿讨来的东西,怎好意思拿给花姑娘享用?她若嫌弃,却不是自讨没趣?”
岳冲道:“我看那花姑娘不似那等挑剔扭捏之人,岂会嫌弃我们?不过她正在练功,我们不便打扰。”一边赏月,一边随意拿了块月饼吃下,又略吃了几个枣儿。回头见仇冠杰却是半点未动,不由奇道:“师兄,你怎地不吃?”
仇冠杰道:“我等会儿吃。师弟,近日帮中传言,师父已有意将帮主之位传授给座下一位徒儿,你可有耳闻?”岳冲吃了一惊,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师父虽已年过六旬,却是身强体壮,毫无老态,怎会突然蒙生退意?再说我们这些徒儿,又有谁堪担此重任?”
仇冠杰笑道:“现在帮中上下俱在传言,连我都听说了,你岂有不知?大伙儿都在议论,说师父最看重的徒儿便是你,他若有心退位,接他衣钵的,不是你还有谁?”岳冲变色道:“师兄切莫开此等天大玩笑。论长幼,你在我之前,论武功,我也逊你一筹,论见识阅历,我更是远不及你。你切莫听信谣言,坏了你我兄弟情份。”
仇冠杰道:“无风不起浪。虽然我是大弟子,入门时间比你早了好几年,但论武功,我却不是你的对手。师父常夸你,说你悟性最高,办事谨细,心胸又开阔,待人随和,所以在传授武功之时,待你也比我们其他弟子不同。师父的乾坤伏魔掌,共一百零八式,我们都只学了前一百式,独有你学了全套,这弦外之意,谁人不懂?”
岳冲听出他话中颇有醋意,和声道:“师兄,这乾坤伏魔掌的后八式,师父也只是近日才开始传授于我,你这段时间忙着在外面办事,没有跟在师父身边,否则,师父未必便不传给你。咱们丐帮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便是因为团结一心,希望咱们师兄弟不要因为这点事心生嫌隙。这帮主之位,我从来没有觊觎之心。我做事虽然细心,却优柔寡断,哪及你足智谋、勇决断?师父纵有传位之意,也必是传给你。我将来,定会诚心诚意地跟着师兄,共同把丐帮发扬光大。”
仇冠杰笑道:“哈哈,是么?”笑声中竟有冰冰冷意。岳冲见他笑得古怪,脸上神情也是变幻不定,心下惊疑。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叫道:“师兄,我肚子好痛!”仇冠杰道:“哎呀,师弟,你怎么了?”却袖手旁观,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岳冲反应过来,变色道:“师兄,你——你莫不在那饼中做了手脚?”
仇冠杰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道:“师弟,你也说接任这帮主之位,我比你更合适,可师父那老糊涂并不这么想。他一心偏向你,帮中上下有谁看不出?如今一帮师兄弟,暗里都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你,一派支持我。你既说丐帮能有今日,全是因为团结一心,一山难容二虎,不如你就为丐帮牺牲了自我,也免得将来师父传位给你,支持我的兄弟不服,大家自相残杀起来——”
岳冲这才明白,这大师兄竟是早已起了歹心,要置自己于死地!怒道:“你要杀我有的是机会,为何要单单选在今夜?师父命你我保护花姑娘,现在你我却自相残杀,若花姑娘有甚闪失,你我有何面目去见师父?”
仇冠杰冷笑道:“若不是因为花姑娘,我今晚还不想杀你!实话对你说了吧,自从看出师父有意选你为接位之人,我就已暗中投靠了聚雄会了!那花姑娘,就是即将继位的幻月宫主,今晚,我若擒下她献给会主,必是奇功一件!我本不想害你性命,但你太不识趣,偏要留在这里守护,碍我手脚,我只好先除了你!”
岳冲大怒:“原来你竟是聚雄会的奸细!我与你拼了!”一闪身扑了上去,双掌运足内力击向仇冠杰胸前。仇冠杰伸掌格住,喝道:“来得好!你越是出招劲猛,毒发作得越快!”
岳冲自知自己已经中毒,必不是仇冠杰对手,招式一变,直接用出了盖停云新近传授的乾坤伏魔掌的最后八式。这一来,顿时将仇冠杰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但腹中剧痛不停加剧,本来威猛无比的绝招,使出来威力大减,虽是占了上风,却无法将他击毙。眼看八招已经使完,仇冠杰虽已连中八掌,却只是受了一点内伤,他的力道却已将用尽。
仇冠杰立刻反守为攻,招招俱是杀着,狠毒无比,眼看岳冲已无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毙,忽然一道银光闪过,殿中飞出一柄剑来,“夺”地一声,正钉在他右臂之上。这剑力道如此沉猛,竟将他带得一边退了几步,钉在了墙柱之上。
岳冲回头一看,却见花溅泪披头散发,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扶着贡桌,单膝跪地,满头冷汗,神情痛楚不堪。原来二人的打斗声早已惊动了她。她虽正在密室中承受那毒发时的煎熬,却早将二人对话听个明白。她一听二人的掌风声,一方力道迅速衰减,便知岳冲毒发,不是仇冠杰对手,咬牙挣扎而出,眼见岳冲情势危急,连忙拔出相思剑奋力掷出。
仇冠杰被相思剑钉透右臂,痛得高声惨呼,忽听远处有一声长啸传来。岳冲知道那必是聚雄会的援兵,上前奋起一掌拍在他胸上,顿时震断了他心脉。
花溅泪一听那长啸之声清越悠扬,便知来人武功极高。忙从怀中掏出一粒冷香丸,塞在岳冲手中,急道:“你快服了它,自行逃命去吧!”岳冲一口吞下药丸,道:“不,我受命保护宫主,岂能独自逃生!”
花溅泪大急,也不多说,一抬手点了他的软麻穴与哑穴,忍住胸腹间剧痛,一把提起他,将他不偏不倚抛在头顶横梁之上。这一番剧动,那焚心断肠散之毒顿时发作得更烈。她无力站立,跌倒在地。只听“吱呀”一声,那庙门已被缓缓推开,一缕柔和的灯光照入,却是有人提着一盏精致的宫灯。
花溅泪已毫无动弹之力,殿中光线很暗,她只能感到有灯光在向殿中移来,却不知来者何人,只听得见衣衫拖地的悉悉声和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下得很轻很慢,却不刻意掩饰足音,一下一下地走来,在她身边站定。灯光刺目,她闭上眼,低声道:“谁?”
“是我,我来看你!”灯光跳跃,照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月丽人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提着裙角,在她身边蹲下,脸上带着最动人的微笑:“妹妹,今儿是中秋,怎么不到姐姐府上赏月来?”伸手理了理她零乱的长发,柔声道:“怎么,你病了么?哪里不舒服?”
花溅泪手足冰凉,说不出话来。月丽人谈笑声中,已伸出手来重重点在她“软麻”穴上,举灯照着她脸,欣赏她此时之痛苦,目中闪过残忍而怨毒的笑意。月丽人从仇冠杰尸身上拔下相思剑,再弯腰抱起她来,一步步走出庙门,将她塞进一顶黑绒大轿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却又有人用黑布蒙上了她的双眼。当蒙布被取掉后,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炼丹室里。室中烟雾袅绕,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她总有个感觉,有人在看她。过了半晌,忽觉一股柔和暖风悄无声息袭来,她发现自己的穴道突然间就已被解开,但试着运了一下内力,却半分也无法凝聚,不由吓了一跳。
有人淡淡道:“你穴道虽解,但你的丹田之气已被我用特殊手法封闭。我知道你不惧毒药,所以只好亲自出手。从今往后,除了我,再无人能恢复你的武功,就连你师太,也不能。”
花溅泪变色道:“你是谁?”没有人回答。月丽人走过来,拉过她手:“来,姐姐带你出去!”花溅泪暗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