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用纤指抚摩微凸的腹部,目光在一刹那变得无比柔和,那是一种只有做母亲才会有的深情。在漆黑的崖间,这位美若黑夜的女子,独自体味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心底和着淡淡的失落。这女子如一首低柔的抒情诗,在孤夜里寂寞地弹唱,那哀怨的洞箫是最妥帖的背景乐。
他会来吗?
女子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会吗?她苦笑。
爱情会让所有的女子温柔似水。天玄城昔日那位呼风唤雨,英姿飒爽的风云女子破月,为了今生所爱,毅然放弃了一个女子所有的骄傲。她甘愿付出这一切,只因为他是她心中最伟岸的男子。
肖亦龙——真正的侠者,无论是他霸道的剑气,还是独属于侠者的翩翩风度,或是玉树临风的外表,都是令她着迷的理由。崖巅的一战,他赢得很漂亮,很有风度,她为之暗自倾慕。
英雄和美女相逢的结局往往令人期待。她亦有心留住他,从此会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可惜——他为正,她为邪,背道而驰。况且已有一位贤惠端庄的女子成为他的妻子,并为他生下一个天资聪慧的儿子,令他无比自豪,得意的儿子。
肖亦龙深爱他的妻子和儿子,以他的为人也不可能扮演一个背信弃义的角色。她很清楚这一点,她无望地爱着他。
天意弄人。她凄然地一笑。但她没有放弃,因为她体内流着和她父亲一样的血,狂妄,霸道,目空一切。
直到有机会让她怀有他的孩子,她最后一次,约他出来;最后一次,问一个结果。
夜色正浓。
静夜般的女子破月微仰脸,如水的月光撒了一身,凄美而动人。
肖亦龙还是如约而来,尽管比预期的要晚。
看得出他的内心挣扎过。俊逸的脸上有一抹难言的疲倦。一身深色长衫,手持长剑,飘然而至。
“你来了?”破月回首,嫣然一笑,艳足倾城,“好久不见。”
“何事?”肖亦龙问,淡淡的口吻。
“我们的事,不该就这么结束吧?”她望着他,神情像一个搞恶作剧的孩子。
“你想怎样?”肖亦龙无奈地叹息一声。
“我想怎样?”破月凄然一笑,缓缓地动手解开风衣。
“你……”肖亦龙一时对她的举动无措。
破月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微微颤动。
“你的孩子,”破月笑靥如花,“我给他取名为云,肖云,无论男女,喜欢吗?”
肖亦龙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面色苍白。
“你在报复吗?”肖亦龙苦笑。
破月冷哼了一声。
“破月,”他对着苍茫的夜色,目光游离,“我们何必……何必相互折磨下去?”
他不稀罕,不稀罕!绝望在心底叫嚣。
“所以,我……求你,不要让他出生……”
“凭什么?”她冷冷地逼视,神色激动,“他是我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的生死!他是我的,我的!”
“他不会幸福的,他注定会孤独,所以不要……”
“我要!”她带着报复的笑意,幽冷地道,“我想知道名扬天下的肖亦龙肖大侠和我这人人痛恨的妖女会生下什么样的孩子。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哈哈……”原始的邪恶在她身体里复苏。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疲惫地叹息,“你想我怎么做?”
“我要你跟我走!”她冷冷地道。
“破月……”
“你做不到吗?”破月冷笑,“那对不起了,我一定会把他生下来的,我会在他脑海里种上仇恨的种子,让他恨你一生一世!”
“你这又何苦?为了报复我,不惜让无辜的孩子也痛苦一生,值得吗?”
“孩子?你承认他是你的孩子吗?”破月凄然地笑,“他已经七个月了,还有三个月他就会出世,你却忍心让他死去,你让他死!”
“破月!”肖亦龙拉过她,神色凝重,“你清醒一下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孩子也会怨你。”
“我永远不会后悔!”破月咬牙切齿。
“我不会容你如此胡闹!”肖亦龙目光如炬。
破月冷冷地与他对视。
萧声忽变得诡异无常,在夜空里肆意冲撞。
肖亦龙神色一变,迟疑片刻,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别走开。”持剑在手,身形如青烟一缕,已远去。
破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冷地一笑,“我会让你后悔的……”
夜,忽然凉意四起,砭人肌骨。
肖亦龙匆匆地随萧声传出的方向赶去,借着月光,望见前方的路,不由一怔。危崖绝壁,如履薄冰。那黑影却在高崖上飞跃自如,鬼魅般奇幻。
肖亦龙略一定神,足尖擦地,紧追而去。
“站住!”肖亦龙忽然猛地喝道。
黑影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前行。
肖亦龙冷笑一声,长剑出鞘,青芒顿现!他飞身上前,一剑劈下,黑影尖叫一声,滚向一旁。肖亦龙四下找寻,黑漆漆一片,却不见那人的影子,不由一惊。
肖亦龙想到什么,忙转身欲走,倏然一声尖锐的长啸破空而出,又久久地回荡在四周,令人毛骨悚然。肖亦龙知道这是对方特殊的联络方式,握剑的手一紧,心里掠过一种不详的感觉。
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悄然漂浮而来,渐渐临近。肖亦龙握紧剑柄,刹那间反手出击!
“是我,剑无痕。”来人低低地道。
肖亦龙一怔,忙收回剑,惊诧地问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全身黑色紧裹的冷面人剑无痕仰起脸,朝他淡淡一笑:“找你。”
“令尊不是……”
“我已经安葬了他。”剑无痕淡淡地道,“我想回来和你了结这一战,如何?”
肖亦龙面有难色地道:“是否可以缓些日子,今天不行,我有要事。”
“什么事?”剑无痕淡淡地问道。
“恕不能奉告。”
剑无痕望着他,嘴角一掀,古怪地一笑。少许,他微微颔首:“可以。”在他漂浮地从肖亦龙身边经过时,剑光陡然一闪,肖亦龙冷冷地拦住去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剑无痕淡淡一笑,目光里含着莫名的笑意。他恍惚地闪身过去,像空气般虚幻、灵异,他的手上没有剑,浑身却散发着凌厉的剑气。
“无可奉告!”他的话语留在原地,身影却已远去,神秘诡异的气息在周围飘荡。
肖亦龙对剑无痕充满了好奇和困惑,但他没有深思的时间,他要回去找破月。有一种不好的征兆在他脑海里盘旋。
肖亦龙再回到崖头,已空无一人。
他心中一凉,大声呼着她的名字,四下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她还是走了,走了……肖亦龙疲倦地跪到在崖头,神色凄凉。
“破月,破月……”他绝望地呼唤,眼底有一丝泪光。
第二章 为恨而生(下)
剑芒疾驰,在黑夜中绽开缕缕银光,耀眼夺目。
血,在四周弥漫。
破月拼力抵杀,剑在她手中犹有神附,电掣雷鸣。在她周身,陡起一层银雾。
她好久没有如此尽兴地动过手,异常的快感在心底燃烧。
没有人敢靠近她,她的剑气异常霸道,诡异。原本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脸上已显出惊慌。
胜券在握的同时,破月忽神色一变,握剑的手迟疑了一下。她退后了几步,脸,霎那间苍白如纸。
她伸手按到自己的腹部上,无力地低喃,“云儿,不要太调皮,现在你还不能出来。乖,等娘杀掉他们,就带你去见外公。”
黑衣人相互冷冷地一笑,开始反攻,出手凶残。破月咬牙奋力迎战,小腹的阵痛仿佛刀绞,汗珠从额前滚落。
“云儿,你要帮娘啊!”破月凄厉地喊了一声。腹中的胎儿却似不甘寂寞地乱踢一通。
“将这妖女拿下!”黑衣人俨然以胜利者的姿态兴奋地叫嚣。
破月冷冷地瞥着他们,一咬牙,长剑狂舞,刹那间,飞沙走石,天地玄黄。她在做拼死一战!
黑衣人被她疯狂的剑气所震撼!
稍一迟疑,对方剑势已咄咄逼人,生死系于一线,血腥更浓。
当最后一名黑衣人倒地时,破月以剑撑地,缓缓跪地喘息,脸已是惨白。
血,从她伤口不断涌出,她浑若不觉。
“云儿,我们回家,在天玄城没人再敢欺负我们了,云儿……你知道吗,外公没有死,外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一定会的……”
她欲起身,却又无力地倒下去,她挣扎着,一步一步爬着前行,身后血迹斑斑。
“云儿,你要记着,”破月咬牙切齿地道,“这一切都是拜肖亦龙所赐!你要报仇,报仇!”
破月仰脸望着周身一片荒芜的山林,渺无人烟,绝望地闭阖了一下眼睛。腹中的小生命又在蠢蠢欲动。
阳光有些刺目,破月艰难地举臂去挡,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云儿,娘一定会让你活下来的……”她梦呓般地低喃。
眼前仿佛晃过一个身影,破月一下子清醒过来,望见不远处一个背着包袱的人,心中一喜,费力地喊叫,声音却嘶哑而无力。身影在渐渐远去,破月无望地躺到在地上。
“云儿,娘绝不会让你死……”脚步声在缓缓临近,破月警觉,紧握住剑柄。
“天玄城的妖女!”来人冷冷地笑。
破月仰起脸,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中年男子,他的左袖空荡荡的,没有手臂,背着个鼓鼓的大包袱,正冷冷地打量着自己。这个人似曾相似,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救……救我……”破月竭力地喊出一声。
“救你?”他冷笑,“凭什么?我乔振海不是大善人!”
“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忽然想起他正是当日那个被肖亦龙断了手臂的家伙,她奋力喊着,她要活下去!
夜猫子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她的周身,伸手从她脖子上扯下一个玉坠,兜在怀里,转身欲走。
“帮我,救我的孩子……”破月试图抓住他的衣角,却是徒劳。手,无力地垂下,泪水淌过脸颊。她一直都是那么骄傲,从来不会去求任何人,哪怕是身处绝境。但是现在,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什么都不顾,她只要她的孩子活下来。
“你知道他是谁的孩子吗?”破月忽神智疯狂,竭斯底里地喊,“他是肖亦龙的孩子,你最恨的,肖亦龙!你忘了断臂之仇了吗?”
乔振海的脚步忽然停滞,神色突变,眼神暴出凶光,狠狠地盯着破月。
“你刚才说什么?”
破月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幽冷地笑,“你想报仇吗?如果他的儿子在你手上,他也就受制于你了。”
“我……能相信你吗?”夜猫子的眼睛里泛着青色的光,“相信你,他是肖亦龙的孩子?”
破月苦笑一声,“我都快要死了,我没必要骗你。”
“为什么?”乔振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想让你的孩子活着?”
“因为我和你一样,恨肖亦龙,我要他一辈子都别想安心!”
“如果我是你,我宁愿他死在腹中。夜猫子冷笑,你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母亲。”
“因为我是天玄城的妖女。破月自嘲地笑,绝望地笑……”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忘记了一切痛楚。阳光柔和地轻抚……
血,在她周身蔓延……
夜猫子面无表情地从母体中拖出一个血淋淋的婴儿,将他高高地举起,赤裸地沐浴在晨光下。
婴儿不哭不闹,用淡漠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世界。
“小东西!”夜猫子低声暗骂,在他光滑的背上猛拍了一下。终于,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霸道地以宣告他的到来。
破月缓缓闭上眼睛,幸福的泪水自眼角淌下……
“云儿……”她轻呼。
夜猫子把孩子抱到她身旁,在她意识残存的刹那,轻轻地说了声,“是个男孩……”
她的嘴角微微一牵,露出一个笑容,苍白却绝美……
夜猫子怔怔地望着她的脸,有些发呆。
良久,他托起男孩,若有所思地喃道,“云儿,云儿……”
一缕冷笑挂在他的唇角。
“肖亦龙,你的儿子从此就在我手上了!当日你给我的一切,我会一一报在你儿子身上!我让你们父子永远不得相认,哈哈……”
疯狂的,报复的笑声在林间回荡。
“云儿?”他将目光回到男孩身上,“你从此就跟我姓了,你叫乔云,记住了吗?”
男孩停止了哭泣,用好奇的目光瞅瞅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夜猫子将他放入包袱里,背在肩上。刚出生的小男孩探出脑袋,留恋地望着草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躯,本能地发出啊啊声……
在他模糊的意识里,感到了母亲的召唤,但他无法回应。
在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永远,永远也不能了……
第三章 夜猫子
夜猫子是乔振海在江湖上的绰号。他自从被逐出师门后,又因被肖亦龙断了左臂,自暴自弃,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偷。江湖人不知道乔振海是哪号人物,但几乎都听闻过夜猫子的劣迹,夜猫子是他们值得头疼的盗。不是因为夜猫子手段有多高,功夫有多好,团伙有多隐秘,或者盗窃的东西有多希罕。而是因为他不专业,随性而为,寻常人根本无法预料接下来他盯上哪一家。他不是劫富济贫的义贼,不论贫穷皆是他下手的对象。还有他很懒,懒到连偷的兴趣都没有。如果不是生存危机,他不会轻易动手。
从小男孩乔云记事起,他就在夜猫子的背上了。在夜猫子的背上其实很舒服,沿途看看路边的风景,闻着集市上飘过的烧饼香味,鼻子很享受地吸着,以此慰藉饥饿的折磨。
破窑洞、破庙是他们的栖身地,乞讨来的剩菜饭已是美味佳肴,偶尔他们也会有打牙祭。去大户人家偷点东西,变卖,可以快活好几天。
但是夜猫子太懒了,懒得去偷。乔云只好跟着他挨饿挨冻。他已经八岁了,长得比同龄人瘦小。他有一双深遂的眼睛,空茫、淡漠,比实际年龄要成熟的多。
月黑风高夜。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悄然潜入一户人家。这里住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