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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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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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呼地一声,人影闪得遥远,原来在敌众溃逃之后,还留了一个高手。
  那人身法飘忽迅疾,这两人惊魂未定,虽觉放走这等人物未免留下大患,而贸然追下去又怕人单势孤,易中埋伏。犹豫间忽听水坝处有人大声吼叫,山谷因他的回声震得瑟瑟发抖。
  铁还三听那吼声挟着充沛劲力,声声摧人心神,料想那人练的是上乘的霸道武功,无时无刻不内息奔涌,仿佛不大声说话将气力用出,就会将内脏摧毁似的。只是那人口齿不清,竟不知他在抱怨什么。铁还三跃至岸边一看,才发现那吼声连连的巨人正抓着段行洲大发雷霆,嘴里只有一句话还能听个大概:“就是你们,不是好人!”
  那人足足比段行洲高了一头,光秃秃的脑袋映着火光,段行洲仰面看着他红彤彤的额头,似乎看着一盏大灯笼。铁还三估计段行洲定没有听清楚,不然仅以一句“不是好人”的话,就足以让他拍着胸脯叫:“我乃刑部点名的捕快……”
  而今他只是茫然望着那汉子的脑门,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置若罔闻,最后眨着眼睛,幽然叹了口气:“人的脑袋,竟然是可以这么亮的。”
  那巨人怪叫一声,握紧钵盂大的拳头,对准段行洲的鼻子“嗡”地一声砸来。段行洲如梦初醒,忙蹲下身子,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躲了过去。
  铁还三见这拳是必得的杀招,意在伤及段行洲性命,对段行洲叫了声“闪开”,自岸上一掠而至水坝,借力飙向船头,凌空抽出软剑抖得笔直,便取那巨人后心。那巨人惊觉身后刺入肺腑的杀气,猛地掉转身来。他身躯厚重,倏然转身面对铁还三时,铁还三竟觉得只是他的头颅突然扭转了过来,那宽厚的肩膀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般。那巨人咧开嘴唇,露出一口白牙,探出掌去一把将铁还三刺到胸前的软剑握在手中,那软剑顿时抖作一团,铁还三只觉飞瀑击身,胸前内息为之一滞,那剑柄已抖得几将他手指震碎。
  铁还三着实不愿就此失了兵刃,遂松开握剑的手,瞬间运力于指端,闪电般将手指一紧,又将剑柄牢牢抓在掌中,借势一扭剑身,内力直透剑背,旨在绞落那巨人手指。
  那巨人忽觉手中锋芒顿利,凛然杀气透入骨髓,登时咆哮一声,将剑锋握得更紧,反向使力,欲与铁还三一争高下。
  那柄软剑被两人扭得如同旋风中的丝绦,拧成一线,早看不出雪亮的本色,突听铮然一声,这千锤百炼的精钢软剑在暮色中节节寸断,碎片崩在半空,映成点点火星,嗖地打了下来。
  就是柔肠寸断,也有它的痛处,何况是漫天断刃?
  这两人唯恐被伤及,摇身闪避,铁还三跃至半空,拈花般自在,出指在空中采撷了两片断刃,劈手向那巨人双目射去。
  那巨人龇牙一笑,不闪不避,铁还三正道得手之时,那巨人却向上挺了挺身,张嘴用牙齿一口咬住铁还三射来的断刃。这般破解暗器之法固然惊世骇俗,可铁还三既称铁指柔剑,其指上功夫比之剑法更高了一筹,那巨人不料这一招可谓流星追月,势如破竹,虽咬住了断刃,却觉整个牙床如被铁锤猛击般剧痛,脑袋震得嗡嗡直响。他忙将断刃吐出,喷在甲板上的非但是牙龈里流出的一口鲜血,还有半块门牙。
  那巨人恼羞成怒,弃了段行洲,扑身上去,追着铁还三抡开两条胳膊,想将铁还三抓在手中扼毙。铁还三知他内力甚高,万一被他双臂箍住,实难逃脱,因此不便与他近身相搏,铁还三身子已在空中,正有下坠之势,那巨人瞅准时机,伸出大手就想握住铁还三脚腕。铁还三忙收起小腿,蓄了蓄力,忽地踢在他的指尖,借势又向后飞掠两丈开外,落在北面的水坝上。他俯下眼睛,想看那巨人如何应对,却见船头人影全无。
  “小心了。”
  ——忽听方白帝叫了一声,头顶之上忽地卷来热辣辣一股飓风,铁还三仰面,却见那巨人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身躯塞满了自己整个视野,好似黑云压城,令铁还三这样的人物也生出一些惊悚,不由疑惑他是何时将这巨大的身躯闪到了自己面前。
  铁还三忙向后跃,那巨人却只是伸长了胳膊,一样将他笼罩在自己阴影之下。铁还三跃起身来,对准他的小腹连踢两脚,望他躲闪之际,便可再退一退。
  “砰、砰。”这两脚踢得好生实在,那巨人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下坠之势更快,不容铁还三再做闪避,便要将他按倒在水坝上。
  铁还三大怒,挥拳击打巨人前胸。那巨人一把抄住铁还三手腕,将之压在地上。这回他总算看清了铁还三煞青的脸色,那双细目已眯成了铁黑的细线,嘴角却翘了翘,似乎是微笑,刀锋般锐利的杀气却从这丝笑容里一掠而出。那巨人怔了怔,忽觉掌中一空,再抓时,只摸到了一截袖子。
  “哧”的一声,铁还三双指自袖中刺出,正中那巨人的膻中穴。那巨人顿觉血脉逆行,胸中鼓胀欲裂,怪叫一声,撕裂了铁还三的袖子,倒飞而出。
  方白帝因这两人总纠缠一处,不便贸然上前分解,此时见那巨人后退不止,得机跃过来,喝道:“阿傩,你就是喜欢惹祸。还不住手!”
  那巨人喘了半晌的气,指天划地嘟嘟囔囔说了一番话,方白帝叹了口气,转身对铁还三道:“三姑娘可曾有碍?我这家奴不懂事,错怪段兄和三姑娘与那些匪寇有关联,斗胆冒犯,我这厢赔罪了。”他抱拳屈身施礼,却见铁还三右臂衣袖自肘下均被撕去,露出手臂上的一圈刺青,非字非画,每一划都如飘飞的火苗。他正要看清楚些,段行洲已在船头解下外衣,抛给铁还三让他遮住胳膊。
  方白帝又向段行洲赔礼,段行洲只是笑笑并不作一语。他们船上的火势让王迟领人扑灭,百姓的船只也早已通过水坝。水色山庄人等见此处敌我双方都有死伤,须得善后,只能应铁还三要求,送他们先行回山庄休息。不刻就有苏漪前来问候,她因铁还三与段行洲助方白帝退敌,称谢不已,随即又问起今日水坝一战。段行洲自从回来路上就对谁都待理不理,铁还三只好捡起话头,如实相告。
  苏漪静静听完,微微红着脸抚胸抽了口气,目光迷离,似乎还在遥想方白帝当时的英姿,屋中一刻寂静之后,她忽地扭头盯着铁还三,森然展唇一笑,道:“三姑娘将故事说得很是动听啊。我家庄主那时的一招一式,都让三姑娘说得活灵活现,任谁听了都心生仰慕,段先生和三姑娘可不要笑我。”
  铁还三听她语声中不无妒意,莫名其妙地错愕了一瞬之后,才觉大怒。他冷下脸来,刚要出言责她,苏漪却受了莫大委屈般,起身拂袖而去。铁还三望着她的背影,这一气非同小可,立即迁怒到段行洲身上,张口埋怨道:“你何必去惹那阿傩?如今和水色山庄的人翻了脸,就算是他们的不是,我们也不好再在庄中逗留。”
  段行洲恼的是自己一身体面的高人风范竟让一个秃头冲撞得斯文扫地,一直都在生闷气,此时听铁还三斥责,终于得机发作,怒道:“我为什么要去惹那个秃子?他说的话,我都没有一句听得懂,他那么大的个子,谁会没事去找麻烦?”
  他们两个各自生着各自的气,一时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段行洲大叫了一声:“不呆了,我们走!”
  铁还三被他吓了一跳,不由恶声道:“想撂挑子?”段行洲道:“我何等身份,岂能让个秃子拳脚相向,还莫名其妙让十几个人围着打……”
  “什么?”铁还三并未见段行洲与人激斗,顿时变色道,“谁替你解围?”段行洲哼了一声,道:“当然因我武功高强,将他们打跑了。”
  铁还三冷笑道:“原来你竟深藏不露,日后方白帝交给你对付,也就是了。”段行洲忙笑道:“我也未做什么,只不过抬起手来,那些人就四仰八叉地摔了出去。”
  铁还三素知段行洲秉性,自然更相信这种说法,便细问那些人所使兵器身法。
  段行洲那时苦于无计可施,心道无力回天,因此只想最后撑出些高人的风范体面,对那些人只能垂目故作不见,哪里记得什么兵器身法,只得道:“我看当是水色山庄前来试探我武功的人。”
  铁还三摇头道:“要试你武功,怎么不出一招就退去了?”他心中牵挂这些人的来历,又在思忖暗中相助段行洲的人,不由沉吟不语。
  段行洲急道:“撇下他们不提,那秃子却说是我们找来的贼寇,这等恶气怎么咽得下去,再者你一个大老爷们怎能让那妒妇挤对?咱们若死皮赖脸留在此处,也必定让水色山庄的人瞧得扁了,日后如何近得了方白帝的身?”
  铁还三被他一说,觉得此刻两人的处境正是尴尬,自无端遭伏,到阿傩心生怀疑,直至大打出手,脸面上已是不好看,若是勉强留在水色山庄,则与情理不合;若逞意气一走了之,则没法交代差事。他心中一凛,倒能静下心来,想到这两日方白帝一边不住试探他二人,一边竭尽全力挽留,看来实在是有什么要紧的缘由要留他们在庄中。若今晚辞行,方白帝一定苦劝,就算他二人不辞而别,青池督州都是方白帝的地盘,想找他们也方便得紧,定会追上来请他们回去——如此倒不如摆个谱儿,吓唬方白帝一下,也是上策。
  铁还三因此笑道:“不错!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说的倒也有八九分对。我去向方白帝辞行,将他一军,定让你出了那口恶气。”
  第五章  思乡
  铁还三这便前去寻方白帝辞行,而水色山庄的人推说方白帝还在水坝处善后,随后还要将凶犯缴送官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请他务必等庄主回来再说。
  段行洲与铁还三商议之下,既然方白帝拿出曹操对付关羽的法子,推故不见,那么只有不辞而别一招可行了。这时天色已晚,两人乐得多呆一宿。次日一早,段行洲在院中等候,铁还三则去马厩牵回来时所乘的坐骑。
  山中的春晨很有些清冷,稀薄的白雾在飞檐顶上盘旋,一重重院落远隔在烟水之中,不知其中的美姬是否在一晚的寂寞后刚刚入睡。铁还三登上树顶,俯瞰水色山庄,虽知所见不过十之三四,也已是窥视山庄布局的难得的机会。
  山庄中渐渐有了些人声孤影,铁还三既然是不情不愿地不辞而别,当然不会顾忌有人看见,堂而皇之走入马厩,牵过自己的马,将鞍辔系好。这时瞥见苏漪的黑马也在厩中,喷了个响鼻,黑溜溜的大眼睛也望着铁还三,实在是神采动人。铁还三不禁弃了自己的马,走到黑马边上,轻轻抚摸它光滑的脊背。
  “这马虽属上等,我却还有更好的。”
  铁还三回首,见方白帝施施然从门前走入,身上的白衫和眼睛都蒙着微微的雾气。
  铁还三摇头笑道:“再好的马也不成啦。我家小主人归心似箭,等不了贵庄的船了,今日便请辞……”
  在他说话间,方白帝拍了拍手,便有人从马房里牵出两匹马来。铁还三的目光触及这两匹马时,忽然失了声。
  若那黑马是人间的神骏,这两匹马可谓天河蛟龙——雪白的身子洒着金钱大小的红斑,鲜艳娇媚如同桃花扑于白浪,颈首弯折似啸龙之首,仿佛一辈子都在云中漫步,蹄下总有仙童燕雀托举盘旋,故而形状清细,只示人秀丽高贵之姿。
  “是大宛马?”铁还三神魂颠倒,喃喃自语。
  方白帝上前将缰绳交在铁还三的手中,柔声道:“你今日若不走,我们就骑马踏春去,如何?”
  他走得很近,铁还三能看见他光洁的脸庞在晨雾中凝结的细小水珠,他的语声在铁还三听来就如这两匹骏马带着它们极媚的色泽挟桃花的香风奔袭而来,令他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不行。”点过头之后,铁还三才觉不妥,“小主人……”
  “不过晚了一日,段兄那处我自会去说。”方白帝飘身上马,向铁还三微笑,“所谓宝马赠……”他眼波一转,“你不妨看看这马是否和你投缘,若你喜欢,送给你也没有什么。”
  铁还三二话不说,不等方白帝眼睛眨定,已跃上马去。那匹桃花马等他坐稳,知道他是生人,故意扬起脖子嘶了一声,四蹄高举,昂首挺胸踏了一圈碎步,以示高贵健硕。铁还三喜笑颜开,叹道:“马如其主,与苏漪黑马的品格确有高下之分。”
  方白帝笑了,看来甚至有一丝得意,双镫一夹马腹,那马腾身而出,几乎是一闪而至马厩门前。铁还三那马也是欢腾欲跃,却因未得骑手命令,只是不耐烦地原地踏着碎步。铁还三见它如此驯服,更是大喜,磕一磕镫子,紧随方白帝而去。
  下了吊桥,两人也不局于水色山庄境内,只管沿小路往后山疾驰,桃花马步伐平稳,林间薄雾萦绕,令人疑是腾云驾雾。这一刻的畅快与清晨嫩草的气味一同充盈胸襟,总觉得那十万里水色山庄在此时也当顷刻飞渡。不觉间水汽更盛,铁还三一时失了方白帝踪影,那桃花马渐渐止蹄,原来眼前又是青池的碧波。方白帝坐骑在水波中徜徉而来,如落英涌在波澜之上。
  “昨日一役,时机太过蹊跷,非但阿傩有些起疑,庄中更有人说你们是江湖上的仇家,抑或是朝廷的探子。”方白帝淡淡地叙述,好像说的是别人的家长里短。
  铁还三故作不解,道:“小主人却道昨日那些人虽不一定是我们路上结下的仇家,但若因我们连累到山庄里的人,实在过意不去,还是就此告辞,免令山庄多生波折。”
  方白帝道:“你家主人过虑了。那些匪寇旨在烧毁水坝,与段先生无关。昨日段先生遇袭,怕是因他同我一般身着白衣,被匪寇误认。那些匪寇武功甚高,好在段先生是不世出的高手,竟在两招内将敌人打发了,庄中诸人不明两位武功人品无不高贵,又助我退敌,岂会是庄上的仇家?”
  铁还三微笑看着他道:“何以见得呢?”
  “你胳膊上所刺的难道不是香雄国的文字么?”
  铁还三怔了怔:“你认识香雄文?”
  “西域雪山的香雄国有多篇他国佚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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