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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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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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而反复着情绪,所以所有的苦溃堤。她想,凭什么不让他知道?雁飞觉得自己在变得恶毒。她说:“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还记得吗?下大雨,是黄梅天。我买了一把水果刀给你做礼物,我以为你喜欢。”向抒磊有些迷惑,他一时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她笃定地喝着果汁。“你说给米行的周老板送土特产,唐倌人不放心,怕你藏了什么好的给老头子。所以我被派着跟了去。”他又看她,她的身影深深浅浅明明淡淡,那么远,又这么近。“你偷偷在老虎灶旁边洗了我送你的水果刀,因为下雨没有人注意。可是那洗刀子的水变红了。”她也看着他。“我回去翻了你的行李,有一张盖印的证件。”他的面色还是不动。雁飞泄了气,她用尽她的力气和希望,想要拥抱的原来从开始到最后都只是海市蜃楼。
“你觉得你这辈子还得起我吗?”似乎周遭的明亮被黑暗漫越,他们的天地陡然渺小。只有一句话在漂。“你这辈子还得起我吗?”他还是那句话,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还了你我的今世,也弥补不了你这辈子的辛苦。”卓阳被人架到台上,大伙要求他述说和归云的恋爱史。他喝多了酒,倒是面上不红,只口齿有点打颤,但声音琅琅的。从小到大的,马路上,法国公园里,戏台子下,老范的馄饨档,他都记得,如数家珍。宾客听得兴起,有人带头起哄要新郎给新娘一个誓言。卓阳对住归云,朗声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归云羞了,那是喜悦到极处的羞,眉和眼都动着人。她主动拉住了卓阳的手,十指交握着。
“你什么都不说,我要你的今世干什么!我的今世已经这样千疮百孔。”雁飞的心事蒙了一层灰,扫不落,怨愤也被蒙住了,要不到明白的光。过往都淡了,她也倦了。腹中的孩子也倦了,不再动。她觉着聊赖,她今世的辛苦是因为他的撒手不管。他有能力管,只要管一管,也许一切改变。
最痛是此处,最恨亦是此处。因此,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佳期?雁飞扶了腰站起身,要向卓阳和归云告别。她的今夜已经结束,她祝福归云和卓阳的今夜能够美好。卓阳被送回婚房的时候,是半醉的,走路都不稳,朋友和同事都不好意思再闹洞房。都各自辞去。卓太太只埋怨:“这孩子,太不知节制,瞧这样子。”归云为卓太太做了红豆沙圆子。又为卓汉书上了一炷香,诚心膜拜了一会。
卓太太微笑:“归云,卓阳娶了你是福气。这么贴心。”她说得真心诚意,曾经她所期望的儿媳妇是门当户对,有些家底也念过大学的小姐。战争改变了很多,但她的家终于重新得到温暖。她知足,今天比谁都高兴,所以一直笑。归云还带着新嫁娘羞涩的笑,低头吃东西,半晌,说道:“妈妈,我从小没有家,现在有个真正的家,是我的幸运。”照顾了卓太太睡下,她回到新房。婚房里有温柔的昏眩,红帐鸳鸯锦,无尽风流掩不住。
卓阳仰面躺在床上,西服却已经脱下来丢在一边的椅子上,鞋子也脱下踢到了床边,趴手趴脚占了大半张床。归云将床边的台灯扭亮。她第一次看到睡着时的卓阳,那次在三马路的小石库门,他醒的比她早,只有她的睡相被他看了个光。他睡觉的样子带点迷糊和孩子气,仰着的脸,头发已经睡得歪七竖八,顶不修边幅。她又想起上一次在他的房里睡,这房里乱糟糟的样子。以后,这间房间不会再乱了。她推了推卓阳:“醒醒,去洗洗再睡。”他不动,她只得再凑近他唤他。他的气息急促,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
“你没醉?”卓阳眯了下眼,精明相不掩饰,哂笑:“我说过我酒量没那么差!他们都没听进去。”
“你在装?”他轻轻吻她。“我可不想别人打扰我们的洞房,如果不装醉,非被他们折腾死不可!”
“真狡猾。”他动手解她的发髻,解她的扣子,埋首在她的颈窝。“我问了别――呃——这次,不会疼。”他抬头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她眼若横波,颊颜生霞,羞得没处躲,只好盈盈望向他,还带着三分嗔怪,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不饿?还剩些夜宵。”卓阳意气情动,等不了其他,深深吻下去。春宵千金,细碎的呻吟都带着快乐的韵律,六月的风里带着清新的树叶的香,别样的清佳又异样的浓馥,窗纱上印着庭前玉兰树摇曳的树影。归云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身上也有卓阳的细汗,耳边是他的气息,萦绕着她。她昏昏沉沉,最后只想,卓阳是真的没有喝醉,他竟然骗得了所有的人。但卓阳没有骗她,这次是真的有交融的喜悦和欢愉。头一次是激痛的,但她一心向前,忍着,也不说。她以为这是相爱相守的代价。但其实这样的爱是甜蜜的,先痛后甜,相从相就,最后泪光一闪,被卓阳吻去。她娇慵无力,只由着卓阳披上单衣去灶披间烧水,再去卫生间准备好澡桶。
氤氲的雾气里,她的新婚丈夫俊秀的轮廓,眼眸明朗,眉宇飞扬。她靠在他的胸前,听他说话。
“我真希望打小就在你身边,好让你少受些苦,咱们聚在一处的日子也能多些。”
她的心软和,因他的话而精神抖擞了些。洗漱之后,略收拾了新房,必要整洁。
卓阳拿出两人的婚书,大红织锦缎硬面底,鸳鸯戏水,飞凤展翅。封面上吉词很多:“红烛催妆,青庐交拜,盟定齐眉,欢歌偕老”,“同心同德,合歌昧旦之篇;宜室宜家,预卜周南之端”。他们盟定的百年誓约。“宜家宜室。”他望她忙碌的背影,又低头看着两人相同字迹的签名:“练了有多久?”
归云不明所以,后见他指着她的名字问,就说:“一个冬天吧!那时候感念连长叔叔,故多用了心思。”卓阳感慨:“归云,你是个聪慧的人,如果从小念书,说不定会是个留洋的女大学生。”
她笑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命,我惟有在我能所力及的命里做到最好。”她踮脚吻他的额,“我也遇到了最好的。”她又吻了他的唇,“以后你教我写毛笔字,学算术,还有物理,你是念物理的。我不懂,但我想懂。还有修自行车,装电灯,修水管。”卓阳抚额笑:“老天,这些你都会了,还要我干什么!”归云勾住他的颈子:“你只要走你的路,其他的都有我来。”“你真是——宜家宜室。”这次他吻住她。
三一 诀别诗?还你今世
千般情衷,只一夜还诉说不够。归云是觉得时间不够,她真的央了卓阳教会她修自行车和装电灯泡。卓阳拗不过她,只好手把手教给她。上链条,转轮胎,直弄的一手油污。归云不注意,往脸上一擦,就是一道黑印,被卓阳指着笑,她就追着打。装电灯泡的程序繁复了一些。霞飞坊的石库门比较先进,故自来水管和电线都很齐整。卓阳先教她电线的排线,又教她看电闸,千万叮嘱安装电灯泡的时候必须要先拉闸。归云学得仔细认真,叹服:“也不得不服气洋人,发明出这样的东西,方便了多少人家!”
卓阳说:“我们若是有机会休养生息,发展生产,也不会差洋人到哪里去。”
归云想,是啊,要有机会休养生息,所以他决定要走。他们才新婚,一场分离就在眼前,这虽是她事先就知道的,但日子一天天流逝,她恍惚觉着他们的结合似乎就是在等这场分离。
只剩最后一个裁断了,卓阳等延安方面给他的回信,确定他的编制和要去的地方。不过三两个月。归云在掐着手指算。卓阳的工作依然忙碌,他和同事们须将报社的事善后,一群编辑记者也各有打算,有同样要和卓阳准备上前线的,也有留下来改换门庭继续供职其他报社的。旧日《新闻报》所有的资料书籍和器材,也需重新做一个规整,有的需找地方保存,有的需转让,还有的需秘密运送至北方支援前线的新闻工作。卓阳不但需要有条不紊地组织着这些工作,还需兼顾到家中的事宜。他先陪老范将法租界菜场的摊位谈了下来,他为巡捕房警长的太太拍过照,故找了牢靠的保人给了归云底气。再是将家中的资产整顿了一遍,卓家家底尚算丰厚,只是卓阳担心时势变化,将部分银票券类兑现成金条,在家中辟了隐秘的地方藏着,又对母亲和归云嘱托一阵。
卓太太不禁欣慰又酸涩,儿子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为国该为家做的事情分得清清楚楚,一件不落。她说:“你把事情做到这地步,妈妈也只好学岳母,对你只说四个字——精忠报国。”一说,眼就湿了。归云却并不过问他的工作细节,只是见他经常晚归,到家后饭也顾不上吃,倒头沾床就睡,有时候连鞋子都来不及脱。归云就会心疼,只得替他掖好被子,自己坐在灯下织毛衣缝布鞋。
时常是卓阳一觉醒来,归云还在灯下缝补或者练字。他就会悄悄站在她身后,看她做事写字,冷不防会吻她的脖颈吓她一吓。归云总会被吓到,再被他吻倒,在甜蜜的激情里暂时忘却一切。
然后,卓阳会如实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今天把原先报社里几台运作良好的印刷机器偷偷运走送去那里,躲过了小鬼子的防线走的水路,想他们也不咋地。今天相帮旁的报社记者一道又见了达人杜先生,他倒还愿意再做一些捐助。”
归云浅嗔薄颦:“又耍嘴皮子去哄了杜先生吧!妈妈说你这张嘴连树上的鸟都能哄下来。”
“这位杜先生在大节面前还是让人钦佩的。”他却不是钦佩的神色,有着满腔的心事。
归云拂他的眉心。“我放不下爸爸和莫叔叔的死。”卓阳抓下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归云的心紧了紧。卓阳也拉开了大衣橱的抽屉,那里也有属于他的一只抽屉,由他自己打理,归云并不干预。所以,她没有想到他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手枪来。“这只手枪是救小蝶的时候从日本兵那抢来的。”“你想干什么?”她瞪住那只枪。“我一直在查莫叔叔的死因,通了通巡捕房的关系,从两个包打听那里得来一些讯息。投弹的那个流氓原是方进山管的车行的黄包车夫。”“方进山已经被向先生打死了。”归云道。“接他手的叫周文英,方进山生前对他言听计从。他最近得了势,在日本人面前很是春风得意,爸爸和万字斋老板的案子,莫叔叔的案子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卓阳道。“所以你想——”归云不安。他又吻了吻她的鬓发,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归云不再说话。卓阳坐下来,就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很熟练地划火点燃,猛吸了两口,忽醒觉尴尬似看归云。归云转身从客厅里找出烟灰缸,放到他面前:“你抽吧!”卓阳摇摇头,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内,笑道:“明天蒙娜和安德烈来作客,说要敲我的竹杠。”
归云看着燃了小半截的烟折损在烟灰缸里,便捡起来,拿过洋火盒子又划火点燃,递给卓阳,说:“那就让他们敲,我会准备好吃的好喝的招待好他们。”“小卓太太真豪爽。”卓阳迟迟不接她手里的烟,淘气地对她一笑:“不要烟,这样就好。”说罢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她手里的烟,再次被摁灭在烟灰缸里。她从他的发隙间看到那把枪,他是用过枪的,小蝶和她说过,他的枪法很准,一枪就杀了鬼子兵。但她听了心悸,此时听了也心悸。卓阳拿起了枪:“一切的罪恶本该由法庭裁判,但是现在没有还我们公正的地方。”他抬眼,吻着归云的手,“我说过我什么都不会瞒你。”“你一个人做太危险。”她也吻他的手指,他的手指间留着淡淡的烟草香,她该讨厌烟草味的,但他指尖的让她深深眷恋,“但我感谢你的一言九鼎,你说了不瞒我就不瞒,我也知道今后你做的事都会陷你到危险境地,我只好说,你每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多想想我,多想想妈妈,为我们保重。”
卓阳的眼湿润了,浓眉仍扬着:“我始终相信我的每次选择,但你选择了我,却要担惊受怕。”
“所以你要对我好点。”她钻进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于是,心也安定了。卓阳拉住归云的手,说:“来,我们写大字。”两人趁着夜色,在玉兰树下点了一盏烛灯,归云为他裁纸磨墨,又添来了家里存的山西的汾酒。卓阳轻轻抿一口,端的是红袖添香。她知他心意,他喜好。卓阳先挥了毫,是父亲的姿态,写出的是缠绵。“一生一代一双人。”归云唱过这样的词儿,她懂,从卓阳的身后抱住了他。他抓过她的手,他要他们一起写。她也懂,与他并肩,垂首,顿笔。雪白的宣纸上滴落了墨,旋即被一通雄浑有力的狂草掩埋。直线似水,曲线是山。归云的手不由自己,只能被卓阳的手带着。一气呵成。归云不认得这草书,问他:“你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懂。但是你不准笑话我。”
卓阳在她耳鬓呵气。“顶简单的六个字。”归云拿起宣纸再认真看。他已经低低说了:“卓阳爱杜归云。”瞬间,眼泪滑落,将那纸上墨迹淡开。归云胡乱抹着泪,哽咽笑着怪他:“别写这些不正经的,你得写正正经经的。”卓阳听她的话,在桌前撑了会身子,闭目,再张目。提笔落地,神情专注,似是酒醒了,也似还在薄醉着。他这次写的字,归云认了出来。无愧书汉魂他没有抬头看自己父亲的书匾,但是已经模仿得一点不差。不!更有了自己年轻的气势,更磅礴,更一往无前,更直冲九重天。归云上前,握住那纸。“好,很好。”她仰首看他,冲他灿烂笑道,“现在这幅字是我的了。”
不笑的模样只给雁飞看。“一天天好像等待命运判决,我觉得勇气在流失。”雁飞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你肯,就能把他留下来。”归云拼命摇头:“这样他会怨恨我一辈子。我嫁他,原本就带着这个承诺。”
雁飞叹息:“大城市里北上抗日的青年不少,可到了那里一片穷山恶水,前有敌寇,后面补给又跟不上,心理就先有了落差。有不少人因此借故潜了回来。”归云说:“他只会往前冲。”往前冲是什么?她看到过闸北的废墟和虹口的狼烟。如同在走钢丝,一个不稳,是性命攸关的事。雁飞见她气色不稳,安慰:“也不能往坏处想,如果捱到胜利,不但合家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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