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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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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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聂淑君都怕极了这姑奶奶,而不愿意她寡居在她家,跟兄嫂共住。
  贺敬生为免家宅不宁,搬了一层小公寓给堂妹作居停。
  人的性格也真有凉薄的一面。明知贺敬瑜的拿手把戏是生安白造,搬是扯非,偏就是当受害人不是自己时,就不觉其讨厌。很有种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旁观心理。
  尤其当攻击对像正正是自己的假想敌时,会顿生一种患难真情的假象。因而小人嘴里的难听话会作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成了能起心里安慰特异功能的甜言密语,相当入耳。
  的而且确是在这种心态影响之下,聂淑君自我进了贺家门之后,跟贺敬瑜就走近了。也亏贺敬瑜本事,她的资料搜集功夫顶棒,再加上丰富的联想力,总能久不久就编出聂淑君喜欢听的有关我的行藏私事来,让她乐一乐。
  姑嫂二人的感情扯近了,对贺敬瑜有相当多好处。最低限度被聂淑君关照在广阔的社交圈子内,也就不愁深闺寂寞。
  当然,家用方面,一向由聂淑君向顺兴隆支取再作分配,能得到她的欢心,自然更实惠。
  人要计算人,真是防不胜防。
  对方若苦心孤诣的要将小事化大,已经无奈其何。若果深谋远虑地要无事生非,一样束手待擒。
  这十多年来,我的经验也委实是太丰富了。
  就说多年前有一次,上陆羽茶室去候着敬生来一同午膳时,在门口被一个朋友碰着了,叫我一声:“小三!”
  我回头一看,竟是大同酒家的冯部长。
  自我嫁给敬生后不久,大同酒家也改建了,旧同事除了芬姐,也只有跟冯部长是有联络。他是个难得的老实人,旗下有那个女招待寻到好归宿,他都开心。彼此碰上面,自然欢喜。于是我热烈地跟他握着手,谈了好一会。
  刚也贺杰在我身边,冯部长看杰儿长大了,开心得不得了。他第一次见他时仍在襁褓,以后我跟冯部长与芬姐见面,也没带贺杰出席,那年儿子已六岁了。贺杰正鼓起腮帮发脾气。孩子顶怕上陆羽这等中国茶室吃饭,只一味的嚷着要去吃西餐饮汽水。我是半拉半扯半哄半吓地才把杰儿带到陆羽来的。
  冯部长细问之下,立即对贺杰大献殷勤,征求我的同意,把他带到美心去嚼牛扒。
  我看,要贺杰的小屁股坐在陆羽那硬帮帮的酸枝椅子上,只有叫他活受罪,一定是两分钟不到就吵个没完没了,又惹敬生责骂,倒不如随他跟冯部长去吃顿安乐茶饮,回头我再到美心去接贺杰好了。
  敬生看贺杰没有同来,问了一句:“杰杰呢?”
  “哦!”我懒得多解释,兔得敬生又说我慈母败儿,于是不经思考,随口就撒了个谎,说:“没带他出来,他要赶中文功课。”
  敬生虽是吟洋尽大的,却项中国化。贺家的孩子,个个都有家庭教师专门补习中文及诗词歌赋。礼拜天,一家大细,全上茶楼吃点心,没有西式自助餐或汉堡包的份儿。
  我原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差点出了大事。
  当晚,敬生饭后,在园子里散步,跟聂淑君交谈了一会,再回到我这边屋子里来时,面色就不怎么好看。
  我没有问,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敬生有什么烦恼,若要自己解决,问他也是白问。
  麻烦事是冲着我来的话,就等他发招好了。
  果然,敬生的脸似是越拉越长,一双浓眉皱得似乎粘结在一起。好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终于敬生开口了,问:“今日贺杰有没有上过街呢?”
  答案可大可小。
  也幸亏我机灵,意识到事态可能严重,并不即席承认,或者否认。
  我反问:
  第三章
  “答案对你重要吗?为什么要问?”
  反守为攻,且试探一下对方口气,摸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徐图后算。
  我决不自行畏缩,自乱阵脚。只一贯的淡静,保持我单独在敬生面前的威仪。
  果然,贺敬生稍稍让了步,答:“你不是说今天中午贺杰要呆在家中赶功课,没带他到陆羽吃茶吗?”
  原来如此,可以推想出一定是有人看见贺杰走在街上,甚而碰到冯部长亲热地拖住贺杰上了西餐馆,因而出了事。
  于是,我答:“对,我是这样子对你说的。”
  “实情呢?”敬生问,并不放松。
  “实情是碰上冯部长,他没见贺杰很久了,于是把他带去美心吃东西。我随口撒个谎,免得你又噜唆,说我把儿子宠坏了。”
  贺敬生显然的如释重负,笑容再浮到脸上来,完全打算雨过天青的样子。
  我可不肯就此放过他。没由来的大兴问罪之师,发觉是一场误会之后,额首称庆的是他而不是我。
  我事必要寻个水落石出,这种委屈不宜胡乱容忍,否则,让敬生以为他可以随便地责难与思疑,积习成风,是非更无有已时。
  于是轮到我疾言厉色,大发雌威,道:“满意了吧?抑或要我招供,偷偷把贺杰带去见个旧情人,你才叫安乐!”
  “小三,何必小事化大,我随口问问而已,只不过听人家说,见到你在茶室门口把贺杰交给一个男人,谁知是老冯呢?”
  “岂只小事化大呢,这简直叫无事生非。你贺敬生若以为我容壁怡对你不起,也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才对。听那些三姑六婆胡言乱道,就来思疑我了!”
  我着着实实的生了十天八天气,没让敬生碰我一下。
  对敬生,必须软硬兼施。
  一味的容忍迁就,日子有功,会完全失去了贺家与影响的权力,决非好事。
  故而,一沾到重要的原则问题,我站得挺直,不容任何人侵犯我的尊严底线。
  贺家的人素来批评我城府极深,并非善类。聂淑君在儿女面前,直情数落我是功夫一等的狐狸精。我都不予否认。
  在贺家,当圣女还能生存?
  贺敬生终于还是赔尽了小心,才哄得我转嗔为喜。
  为了要讨好我,他替无反顾地了出卖了搬是弄非者,原来是那位闲着设正经事可为的贺敬瑜姑奶奶,当天在陆羽茶室走过,远远看到情景,快马加鞭赶回家去,给聂淑君报告而闹的事。
  那起粤语残片的诬害方式,在现实里头原来真有其事。
  幸亏我应付得宜,也可巧敬生晓得冯部长,更好彩有的是老冯过份地其貌不扬,兼年纪老迈,否则,这宗无头公案,还是有机会变成冤狱。
  谁不知道曾参杀人的故事?
  这十多年来,我就是生活在分分钟被人计算之内,老早锻炼成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性格,任何风吹草动,我都知所警惕,宁枉毋纵。只为一失足,可成千古恨。
  我何必掉以轻心,白白输一场仗给自己的仇人。
  对于贺敬瑜这种人,恨她是很不必的。
  想深一层,她也是够惨的了。
  远道而来,寄人篱下很受了一些亲友的白眼。自己又不长进,既无惊世之才,亦缺骇俗之貌。连一条命,都粗糙而不矜贵,非但没嫁得好,还年经守寡,惹来下半生的无穷孤寂与恨怨。
  要撑着活下去,且盼能活得安稳一点,唯一的本事也不过是仰承鼻息,看人眉额,出卖自己高洁的情操,做着那种猥琐逢迎的事。
  贺敬瑜若有半点聪明,我赌她午夜梦迥,必会感怀身世,凄然落泪。
  怪可怜的。
  她之所以对付我,完全是谋生的技俩。
  我对她,其实是面目模糊的一个人,我的优点缺点、长处短处,她根本不作分辨,也不付予感情。总之手起刀落,像替聂淑君执行刑法的一个刽子手。
  从事这种行业的人,有她的悲哀。
  故而刀来剑往,彼此彼此,我当然无惧。
  只不断设法避过她的荼毒便可以了,我从来都没动真气。
  像今天,敬生大喜之日,她头一句跟我说的话,就带了刺,我根本听而不闻。
  而刺激得我激气,还真不是太容易的事。
  她是老几呢?我紧张些什么?
  在我的心目中有份量,能左右我的悲喜哀乐的只有敬生与贺杰父子二人。连跟在我身边二十年的群姐,她的一凉一热,一悲一乐,我还比较上心。
  贺家四个孩子,比较识做人的是贺勇。
  每次碰面,四少爷总是喜盈盈地跟我打招呼。他比他的三位兄姐,表面上是大方得多。
  不知是不是贺勇喜欢花天酒地,故而对老父宠幸小妾,没由来的有一份认可,故而连对我的态度都轻松了。
  贺聪夫妇一向是冷漠的人。贺聪的心思一古脑儿放在生意上头,比他父亲更大男人。根本觉得妻妾女人之流,无异于家中地位较高的佣仆,负责提供较重要的服务而已。在他的心目中,最最最值得关注的,是事业与财富,决无其它。
  故而,对于我,他从未曾友善过,也从未曾馅害过。几乎可以说,没怎么看在眼内。只曾在最近的一次家宴,他无意中听我跟一位亲戚谈起贺杰在海外念书的情况,他才稍稍惊觉地问:“贺杰快念华中学了吗?他准备深造哪一科?商科还是科学?”
  听得出来,贺聪有点紧张。
  他当然不愿意贺杰立志从商,正所谓多个香炉多个鬼,贺氏王国内单是同根而生的几位就已有争个头崩额裂的可能。
  我虽不理会贺敬生的生意,然,不时都听他唧咕埋怨,说什么:“贺聪也太斤斤计较了,何必跟弟妹们为小小数目而争执着面红耳热?”
  就可以想象出贺聪对贺家的一盘生意与父亲的资产,均虎视眈眈,绝不好商量。
  目前,贺杰还小。长兄不把他放在眼内。
  我想贺聪倒希望贺杰将来念医科,贺家名下既没有开办医院,小弟就无法名正言顺的学成回来分一杯羹,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很能见微知着,只是不动声色,未到发作之时,一律装傻扮懵。
  每次见到这贺家大少爷,我也会不亢不卑,含笑着跟他打招呼,可不会主动地跟他攀谈,以兔自讨没趣。
  这天,贺客盈门,我跟贺聪点过头之后,也在各忙各的。
  贺敏与贺智是念过书、不乏教养的千金小姐,她们不会像贺敬瑜般,动辄对我出言不逊,坏了自己的身份,甚至不会学她们的母亲,周日拿黑口黑面对牢我。
  她们只是对我冷淡,相当的冷淡。
  贺敏又因为陪伴聂淑君的时间多一点,总会耳濡目染,对我的尊重,从来都适可而止。
  在贺聂淑君的天下,我到底是个卑微的脚色。
  真难怪贺杰最怕出席这种场合,无端端站到众人面前去受无形的侮辱与压力,也直叫人气馁。
  不是吗?主人身份,却备受冷落,在闹哄哄的场合要找个伴寒喧闲话,也似无从下手似的。
  一旦站到三五成群的人堆里,极其量只是一旁微笑聆听老不方便插多半句嘴,以免抢夺聂淑君或其它贺家人的锋头。
  这种无形的压力,我经年受惯了,每次再受,仍然觉得委屈。何况小小年纪,感情额外敏感与脆弱的贺杰。
  幸亏他不回来贺寿。
  午膳摆在家里,饭后亲友们凑成牌局,直玩至吃过下午茶点,才上酒楼去。
  贺敬生有午膳后小睡的习惯。
  我因为要留下来帮忙打点,没有陪敬生回到我屋子那边去。
  贺敬生这才踏出大门,就听到聂淑君对贺敏说:“你父亲把我的床看成了钉床拟。”
  贺敏没说什么,拿眼看我,眼光是利毒而鄙夷的。
  这比她母亲的那句说话,实在还要叫我难受。
  我呢,只好仍是那一招,视而不见,听若罔闻。
  其中跟聂淑君搓牌的是贺敏的家姑上官老太,还有贺聪妻子阮端芳的母亲及姨母,我管称呼她作姻姨奶奶的张柳氏。
  张柳氏的丈夫张立本是本埠有名的珠宝商,故此柳家姐妹二人每逢喜庆宴会佩戴的首饰,相当出众。
  自从贺阮两家成为姻亲以后,聂淑君跟阮柳氏又相处得来,更加喜欢到张立本那家福生金铺去购买首饰。
  今天聂淑君身上戴的那套红宝钻石颈链、耳环与戒指,就是半年前帮亲福生的货式。张立本太太说:“亲家奶奶,你们贺三小姐今天佩戴的那个胸针很名贵哪,是宝滋华哲的出品吧!这年头,年轻的有钱姑娘都一掷千金,捧尽名牌的场。”
  聂淑君答:“时兴而已,我就看它不上眼。贺智那胸针怕不花上半个百万吧?”
  说着这话时,她望一望身边的贺敏。贺敏点点头,表示数目说对了。
  “看,用的钻石还没到三四卡重,眉丝细眼,就算是足瓣,也不值什么大钱。
  五十多万买个名气与镶工,我认为不值得。“
  阮柳氏笑嘻嘻地答:“时代不同了,我们老一辈最要紧讲货真价实。镶工最无谓,一颗宝石,有色有质有彩有重量,四大条件俱全,就是无敌。”
  三个女人七嘴舌地谈论首饰,只上官太太没有插嘴,她表面仍和颜悦色,内心有没有自卑感,实不得而知。
  上官怀文虽贵为司宪,亦不外乎政府公务员一名,年薪未足百万,居屋津贴扣薪金百份之七,再毫无转弯余地的纳百份之十七的税,一年实支九个月的薪金。跟在儿子身边过活的老太太,手头再宽松,亦只能戴条顶多几万元的珍珠颈链充撑场面而已。轮不到她插嘴讨论究竟是买欧美名牌首饰好,还是实斧实凿的购买香港式的珠宝捧。
  贺敏跟她家姑一直有多少嫌隙,相信家势悬殊未尝不是其中一个因素。
  贺敏初嫁时,曾屡屡回娘家来哭诉,只听聂淑君安慰女儿说:“她算什么身份?
  贺敬生跟她做儿女亲家,她的面光还不够呢。容不下贺家的风光的话。我干脆招郎入舍。告诉她,政府还是向我们贺家租房子给高级公务员住呢!“
  贺敏有没有因为这种不得体的家教,回到夫家去跟上官老太更势成水火,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日子过下来,初归新抱都已经成了四十将临的老媳妇了,彼此的嫌隙,怕也不会白热化。
  人与人之间不易相处,只为不肯设身处地的为对方想一想。
  正如今日,三个女人只管自己兴致勃勃,分明的就懒得留意上官太太的沉默可能代表不悦,或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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