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又说回来，我真怀疑眼前这个公子哥是不是会在意水手服忠贞呢？他自己想必也是光撒网多捞鱼的职业渔翁，不似班磊那样独钓寒江雪。
正想着，水手服已经勾着小开的胳膊往南京西路方向走了，大概是要去看电影。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跟了他们一个下午。水手服和这位仁兄出来一次收获颇丰，吃喝玩乐不算，还从百货公司提着三两个品牌购物袋出来。不过她大概跟家里讲好了外出归来的时间，一到四点就准时跟男人分了手，褪去短裙和化妆品，藏好购物的战利品，最后再像个乖乖女那样回家吃晚饭。
我目送着又变回灰姑娘的水手服走进自家的大楼，犹疑了半晌决定暂时不打草惊蛇，于是放弃将举报信塞进她家信箱的念头，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通往小区出口的路上，一个女孩忽然从一片树阴里走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你在跟踪他们两个？
我瞳孔张大，瞪着她看了许久，只是觉得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肯定不是我们学校的，因为我们学校但凡这么漂亮的女孩都上了尾巴的黑名单，而黑名单上的人我基本都记下来了。
我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说什么呢？！认错人了吧你？神经病。
说完我就绕过她继续往小区门口撤离，她倒也没拦我，却一句话就点出了我的来历：我记得你好像姓林，也是B高中的，对吧？
我怔住，慢慢扭过头去看她：短发，瓜子脸，五官小巧而充满清韵，如一块令人怜惜的青花瓷碎片。
若干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台湾女演员桂纶美，不由惊叹和当年的她何其相似。然而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觉了，虽然眼圈周围打了粉，还是掩饰不住那两片青黑，加上本就清瘦的脸颊、发白的嘴唇以及珍珠色的连衣裙，整个人如一幅淡色铅笔勾画出来的素描图案。
忽然，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该死。
现在想起来曾在哪儿见过她了。
财神家。
【第三季 放学，回家】
第十一章 你到底是谁
1
半路杀出来的女孩叫夏朵，在邻区某中学念高二。
财神家虽然地方大，但还是敌不过补课学生人数众多，所以同一个班次的人也分在客厅和餐厅的两张大桌子边。夏朵正好和我不在一个区域，可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多多少少还是眼熟的。显然夏朵的记忆力比我要好一些，在她跟踪水手服时发现了同样一路尾随的我，然后很快就认了出来。
也难怪，尾巴在跟踪别人时都只关心眼前的目标会不会发现自己，而很少会想到自己背后是否有别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夏朵跟踪水手服是因为那个小开的关系。一个被花花公子抛弃的小怨妇，心有不甘想要弄明白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勾走了自己的男人。我唯一感到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学习港台电视剧里的那些泼妇作风，比如当着小开的面冲上去给水手服两个耳光或者半瓶浓硫酸，而是埋伏在半道上截住了我。现如今我落在了这么个业余人士的手里，实在哭笑不得，而且无法再隐瞒自己跟踪水手服的行为。
此刻夏朵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为什么跟踪他们？
她的双眼很有神，像极了我当初苦于对王丰和巫梦易无法下手的那种逼出来的犀利和偏执，所以一般的借口是骗不了她的。我指指水手服家的方向，遭受着巨大的良心谴责，讲：我暗恋她。
女孩的眉宇间忽然多了一种柔和，可能是找到志同道合者的欣慰吧，接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由爱生恨的那种敌意，充满了她娇小的躯体和灵魂：你怎么会喜欢上那样的女人？
这话我不爱听，想这丫头是不是恋爱把脑子烧糊涂了，何况既然装就要装得像一点，便毫不客气地反击道：你那个小开也不怎么样，还不是让他甩了，怎么好意思说我？
她脸色越发苍白，有些气急败坏：谁跟你说我和他有关系？
那你干吗跟着他们？
夏朵：这个女人欺骗了我喜欢的人，而且还和你是同一所学校的。
我听完愣在那里，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连在心里骂娘的力气都像被瞬间抽空了。
后来才知道，班磊高一那年还没转到我们学校时，有次他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派对，就认识了同学的老同学——夏朵。也不知道班磊做了点什么英雄主义或者浪漫主义的举动，或者纯粹只是他的外表吸引住了这个小女生，夏朵从那之后就陷入了对他的不可自拔的迷恋泥潭。不过那个时候班磊已经有了水手服这么一个活宝，而且还处在刚到手的热恋期，纵使夏朵再如何清新脱俗，在他眼里也“轻如鸿毛”。
夏鸿毛自知无法和穿着水手服的泰山相抗衡，所以很聪明地暗藏住了自己的感情，学习几千年前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于在一年不到之后等来了班磊和水手服分手决裂的大好消息。不过接下来她的决策就有点超出常人逻辑了：首先去报复那个背信弃义的女子，然后再回过头去找班磊。而她报复的手段居然和尾巴组织如出一辙，只是此次跟踪成效巨大，她不但发现了水手服，还有林博恪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
可喜可贺。
夏朵说：这么说来，你也想向她家长举报？
我连忙否认：你也看到了，她喜欢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所以已经不值得我再去做任何事情——今天只是想来看她最后几眼，就算永别了。
这台词很恶心，我承认。举报水手服是我的一大梦想，这我也承认。但假如夏朵以后真的和班磊搅在了一块，很难保证不会说起与我的邂逅。班磊不傻，他要是猜出了那个跟踪和揭发水手服的B中男生就是我，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我现在必须装出高尚宽容的样子，然后立刻溜之大吉——我已经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在跟踪水手服上，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回家复习作业预习新课，而不是陷入复杂的三角关系的泥潭。
孰料对方毫不在乎谁来做恶人：OK，告发的事情我来好了，我想请你帮我另外一个忙，你们年级1班有个姓班的男生，你能不能帮我多留意他一下在学校里的活动？
我的耳朵差点掉下来。
怎样？夏朵盯着我的眼睛追问：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会付钱。为了证明有这个财力，她拿出内涵丰富的钱包朝我翻开。我的脸色也像那些旧版的百元大钞一样呈现出一派青绿：你干吗要监视他？
不是监视，只是留意。她辩解道：你也暗恋过一个人，应该能体会……体会我的处境吧？我只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越来越离谱了。我摇摇头，眼睛却不自觉地又扫了一眼那些钞票：办不到。
一天十块，如何？她问。见我脸色慢慢泛红，她以为给少了：那二十？要么……三十？
够了！我抬起手阻止了她。
为了让表演更加逼真，我不惜自抽耳光，语速缓慢地评论道：这实在太恶心了！
2
更加恶心的事还在后面。
拒绝了夏朵那个非分要求之后，因为快要期中考试的缘故，尾巴小组的活动也暂时进入休眠期。我暗中留意过班磊的举动，甚至悄然跟踪他回家过两次，那个想法大胆的女孩根本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生活可谓风平浪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却出了偷窥狂的事情。
当时的情况很蹊跷，我校一名女生在晚自习时上完厕所出来，隐约瞥到窗台上有半张脸和一只手一闪而过。本来这有可能被划入恐怖片的范畴，无奈那只手有着校服的袖子。学校建校以来尚未有学生在校园内自杀或者意外身亡，所以排除了鬼神迷信的因素，便剩下“事在人为”。
换作一般的胆小女生，可能早就吓个半死然后立刻跟自己的好友说，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成为我校众人皆晓的秘密。但那个女生沉得住气且勇气可嘉，等了若干分钟之后又回到女厕所从窗外观察，没发现鬼魂或者色狼的影子，倒是观察到了三楼西侧某个凸角平台上有个隐秘角落，躲在那里可以轻易地侧身偷窥二楼女厕所。
搞明白了这个，她便独自进了教导主任螃蜞的办公室。
两天后那个偷窥狂被当场抓住。当时已经是放学后两小时，暮色渐浓，他刚跳到平台上就被守候的老师围住。经过秘密审问，原来这个高一年级的小色狼平时色情书刊看多了，就想从平面转向立体实物。因为身手敏捷，时常跳到那个平台上观摩迷人的“风光”，而且从未被女生察觉——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偷窥终结者。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那个导致他落网的女生，就是高二3班班长南蕙。
因为偷窥狂的被抓是秘密的，学校不想惊动学生和家长，所以低调处理，没有报警，只是秘密地给予了处分。偷窥狂当然更不会主动去说自己的丰功伟绩，于是一切都做得水面无痕。但内部细节还是多多少少漏出来一点，毕竟南蕙在这件事情当中功不可没，那小子的供词她都是亲眼见过的，所以那次班长开会之后，我便怂恿她说点花边消息。被色狼偷看上厕所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南蕙对我的好奇大感懊恼。
但她越懊恼，我却越坚持。
真想知道？她似乎被我纠缠烦了，终于转过头斜眼看着我，眼镜镜片泛着捉摸不定的冷光。
真想知道。
南蕙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还记得你以前的目标“汞”么？
代号“汞”的巫梦易二度中彩，这次她也是遭到偷窥的受害者之一，而且被看得比较“透彻”，不是蹲位，而是体育课之前的换衣服。小色狼本以为可以大饱眼福，因为当时巫梦易势如破竹，一路脱到了只剩内衣。但接下来他看到的场面却急转直下：巫梦易的背部原来有很多一条一条的乌青伤痕，分布不规则，却像雨后集体出动的鼻涕虫一般布满了肌肤，紫色和青色的痕迹在白色文胸带子的映衬下更加显得触目惊心。
见我一时没有领悟到问题的关键，南蕙继续讲：她爸爸是个海员，长年在远洋轮上，去年夏天走的，据说最近才刚回来，而且脾气不大好，估计是才知道了女儿早恋的事情，一时冲动又打了她一顿。
我沉默了半晌：你就这么确定是因为早恋的缘故？
南蕙：龙老师给我们的那些外国巧克力，你以为是谁带回来的？
恍然之中，我像是又看到了龙虾桌子上那堆漂亮的糖果，原来它们和我的渊源是这么深，深到让我此刻脊背发寒。
南蕙见我被说懵了，显然达到了防守反击的目的，临走时还不忘刻毒地给我最后一下子：怎么样？现在还羡慕别人有老爸么？
3
周六，财神家，又见夏朵。
她主动朝我打招呼，我没搭理，好像根本没有发生那天的事情，让她碰了个不大不小的冷钉子。其实是因为财神家补课的学生虽然来自各个高中，但其中还是有部分是我们学校的，万一他们之中也有龙虾的人，那我就不能和夏朵正大光明地交流联络。直到补课结束之后，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在楼道上赶上她，朝对方脚边扔了个小纸团然后加速向楼下走去。字条上面写着让她出了这个小区往右走，在一家书店门口碰头。
我要和她谈谈监视班磊的价钱。
我需要钱，非常需要。
那天我从南蕙那里知道了巫梦易的家庭暴力遭遇，失魂落魄了好久，才终于有点恢复过来。偏不巧，翌日中午在食堂吃饭，就看到了巫梦易正好排在我隔壁那个队伍，而且位置比我靠前。她当时穿着校服，侧面背对着我。但在我眼里，那层衣料像是变得透明了，视线当中只有白皙的肌肤，以及上面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她是一个人来打饭的，孤零零排着队，有人通过关系插队到她前面她也毫无反应，也不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排在我后面的人估计也有一样的疑惑，轻轻推了我一下道：看什么呢？走啊。我这才醒悟过来前面的人已经前进了一大截，赶忙追上去，正好差不多和隔壁的巫梦易站在一个水平线上。
但我不敢扭头去看她的脸。
当天下午，放学早，我没急着回家复习，而是去找陈琛下棋散心。连下五盘，皆负。陈琛感叹了几句，因为我平时的水平没那么臭，至少能和他五五开。况且这次有好几回都是我犯了低级错误，明显心不在焉，像有心事。但他却不主动问我什么，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也是他性格中的一个特点，是他做了多年班长后培养出来的技巧。总算，到了临分别时他终究忍不住，问：学校里一切还好吧？我帮他把小方格本慢慢收好，讲：还是那样呗。他还想再问什么，但我已经匆匆离开。
陈琛绝对想不到，我本来是想跟他借钱来的。
既然当初在早恋的问题上我不能袒护巫梦易，那么在事后总有些东西是我可以去弥补的。我想了又想，发现只有买音乐CD给她最合适：自从被发现早恋后，她的零花钱可能和王丰一样缩水甚至被取消。这种时候送别的礼物有可能会被她父母发现，但送光碟却万无一失——她现在依旧每天回家听着随身听，所以就算多出一张碟来，也很难被发现。
为了表示诚意，CD自然要买正版的，但价格不菲，不是我随便节省一下就能在短时间里攒起来的。陈琛是我想到的第一个借钱候选人，也是唯一一个。但我发现我们家这么多年来的举债生活已经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那就是不敢随便借钱，哪怕是一小笔钱。我在陈琛面前下五盘棋，每一次落子，事先想好的那几句借钱开场白都从嗓子眼滑回肚子，最终被胃液消化得无影无踪，无一生还。
于是便想到了那个愿意出钱雇我监视班磊的古怪女孩。
所以现在我决定做这件“恶心”的事情，并不是为了自己。
夏朵对我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喜出望外，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有路人，我觉得她朝我扑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接下来她就有些得寸进尺了：除了监视，你放学之后……
我几乎要当场喷出一口浓血送给她：跟踪的事情我不做，学校功课多，况且万一我和他回家不顺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