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知道了。我对他说:上面会处理的——这件事情不要再传,以免打草惊蛇。
得到线报的当晚,一个电话就打到夏朵家。
我比尾巴小组里任何人都更想知道他们当时干了什么、现在是什么关系。
夏朵接到我的电话当然很意外。我说我们学校的期中考试刚刚结束,现在有时间了,又能开始监视班磊。
夏朵没起疑心,说:你来得正好,我现在正心里没底呢。
我心里比她更没底,问:怎么了。
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夏朵这个笨蛋前几天终于没有听进我的暗示和劝告,自说自话地逃了下午最后一节课,跑来我们学校找班磊。班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真就跟着她跑去玩了。两个人具体去了哪里她没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事情的重点是,两个人应该玩得蛮开心的,于是临分手的时候夏朵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半透明半暗示地向班磊表白心意。
听到这里我瞬间喉咙发紧:然后呢?
夏朵:他说,他说要好好考虑一下……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在拒绝?
我苦笑: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以你的角度来说,你会用这种方式么?
不知道,也许会吧。
……他说会考虑一个星期再给我答复,你觉得会有希望么?
不知道。
电话那头埋怨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纳闷了,我凭什么什么都该知道。但在电话里不能这么说,而是道:我只能帮你在学校继续盯着他。
夏朵:他上次跟我说你们学校管得很严格,我估计在学校你再怎么盯也没什么用,算了,我还是想办法另找一个愿意的人吧。
我意识到自己快失业了,惊诧道:愿意什么?
夏朵:当然是愿意跟踪他回家啊。
4
自从得知学校里有“尾巴”之后,班磊倘若放学后想要打会儿球,都不会在学校里,而是跑到虹口足球场旁边的露天篮球场。可能他觉得在那种眼线密布的地方打球是极不舒服的,谁知道他的队友或者某个观众是不是正在被另一双眼睛监视着呢?但他答应过我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烦扰。
可我这次却不得不再度打扰他的生活——为他,为夏朵,也为我自己。
我抵达露天篮球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按理我现在肩负着帮夏朵跟踪班磊的任务,应该随时紧盯目标。但其实我早就摸清了班磊的动向,一般星期三下午他都会在这里打球,所以我是在学校里处理好了一些尾巴小组的事务才匆匆赶来。不过和夏朵设想的不同,我这次不是跟人回家的,我是来摊牌的。
班磊看到我出现的时候显然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原本要传球的意图瞬间打乱,运球的节奏也迟了一拍,立刻被对方后卫抓住机会抄球,结果被判打手犯规罚球一次。班磊拿着球站在罚球线后面却心神不宁,还往我这里扫了一眼。如此三心二意,那个球肯定是不进的,连前场篮板都没有抢到。他似乎指桑骂槐地骂了句娘,在开球之前找了个替补,自己下场喝口水休息一下。
我轻轻坐到他边上,只不过背朝着他,像在看隔壁球场的比赛:不好意思,让你分心了。
你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班磊喝了一大口矿泉水,用手背擦擦嘴:有屁就放。
话说到这分上,客套无益,我只能直接放了:有个女生叫夏朵,你认识的吧?
不出所料,班磊立刻转过身来,但我没去看他的眼睛:你别急,我现在和你谈这个,是以私人的身份,学校里没人知道你们俩的事,我只是碰巧也认识她。
班磊的身体还是紧绷着,语气也没有丝毫缓和:你没完了是么?你到底想怎么着?
他越是发火,我越是苦笑:她不是向你表白了么?你不是说要考虑一个礼拜么?我很好奇,就探口风来了。
我说的东西都是从夏朵那里得知的,足够让班磊相信我,也叫他加倍莫名:你不是一直在做盖世太保么?怎么现在又问起这个了?
我爸生前和她爸爸有交情,这个忙不得不帮。
她派你来的?
她其实还不知道你我认识,只晓得我们在一个学校,我只是无意当中得知你们……
正说着,有三个下场休息的男生骂骂咧咧地走到我们这边坐下喝水,我们不得不停止交谈。班磊看看他们,再看看我,拿起运动外套走开。我在原地等了十来秒钟,也起身跟着他往男厕所方向慢慢走去。
班磊在足球场建筑阴影下的角落里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来的除了烟雾还有无奈:搞了半天你们两个居然互相认识,真是他妈劫数。
我能理解我是劫数的原因:干吗这么说她?
班磊说:去年我们两个就认识了,一开始我还没觉察出来,后来我朋友悄悄告诉我她对我有意思,所以这丫头虽然嘴上不说也没什么实际行动,但我早知道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等这么久,呵……
班磊的这些话并没有让我意外,自从水手服事件开始我就发现,谈恋爱其实也是一种很尔虞我诈的课外活动。
可我现在只想要结果:那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班磊并不笨,他瞟了我一眼,反问:你那么心急干吗?
见我没回答,他不依不饶道:林博恪,你现在的立场很奇怪呵,你要是盼着我答应下来,你以后在学校怎么跟你的狗屁组织交差?不怕我被你们的人告发么?可你要是不希望我答应下来,你又怎么去跟你爸爸的好朋友的女儿交代?嗯?换成我处在你现在的位置,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这么有心思来搅这趟浑水?
我被他的分析驳得哑口无言,这小子,看来不是只会打打篮球那么简单。我挠了挠头,叹口气,讲,给我支烟。
这个要求把班磊吓了一跳,眼睛睁得老大:没毛病吧?你怎么想到抽烟?
他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抽过一次,也是在万般无奈的苦恼境地下抽的。只是现在不会再有人举报揭发我了。我接过他的红双喜,借火点上,居然没有被呛,只是眼睛有些发涩: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就没有骗过你,哪怕我现在跟着别人回家的事情,都没有隐瞒,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也一时半会儿骗不过你……
我深吸口烟,继续讲:凭良心说,我是不想你答应她的。
班磊笑笑:我果然猜得没错,你还是怕我们会连累你,你还是只担心你自己的前途,林班长,林部长。
随你怎么说了……我是为大家好,大家。
你以为你能管得了我们么?
我不能管,我只能求你。
班磊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认真严肃的表情,慢而用力地把最后一小段香烟吸完,将过滤嘴揉得很细很细,扔在脚下:你应该从夏朵那里知道了,我和原来的女朋友分手,伤心了很长时间……一句话,我现在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想了,这和你求不求我没关系,我早就这么打算了——还有,麻烦你以后不管是私人的原因还是你们公家的尾巴小特务,都别再来烦我,OK?
我没了抽烟的心思,任凭它燃烧:拒绝的事情你自己跟她说,你我认识的事情也还请保密——不管怎样,我都得谢谢你……
话没说完,班磊已经转身走掉。
我讨了个没趣,离开前把没抽完的烟踩灭,冰冷的地面上便只剩下两个变形了的烟蒂。
5
夏朵终于没有煎熬地等足一个礼拜。
在第四天的时候,班磊通过电话拒绝了她的一番“美意”。女孩当时是什么反应我不清楚,反正翌日傍晚我打电话到她家去的时候,她家的佣人告诉我说夏朵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接任何人的电话。
意料之中的状况。
我这时心里还很镇定。这几天里我唯一害十白出现的场面就是被拒绝的女孩一气之下丧失理智,再度跷课跑来我们学校找班磊,然后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搞得人尽皆知,引起龙虾他们的高度重视——人在失恋的时候,往往都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幸好,夏朵没有像女煞星一样出现在我们学校门口。一直到星期六,财神家的补习课上她也没有出现,倒也在情理之中。
过了这段时间,她便会好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孰料,补课开始没五分钟,忽然来了一个陌生的脸孔。财神把他安排在了夏朵原来坐的位子上,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到了中间五分钟休息的时候,我故作友善地上去和新人搭讪。对方开朗健谈,没几句话就和盘托出了:财神家补课的名额一向抢手,之前他老爸一直没办法把他弄进来,结果昨天晚上财神打电话来说原本周六上午那班有个女生退出了,现在正好……
没听完他的话我已经面色灰白得像教室墙壁——这意味着,我以后基本上不可能再有正当理由见到夏朵了。
算来算去,就是没算准这一道,该死。
接下来的几天,度日如年。往夏家的电话打多了,自然会引起怀疑。可要亲自到她家楼下去等,我也是万万不敢的,因为换作被别的家长抓到也就算了,最多被当成小流氓而已。可她父亲是夏明超,到时候会是怎样的尴尬,实在不堪设想。
然后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当初我和夏朵去喝酒,结束的时候为了醒酒,她请我喝那种塑料瓶装的西瓜汁饮料。那个瓶子我至今留着,像宝贝一样贴身带着,上学时一直拿来装白开水。夏朵退出补课的那个星期六,我正好忘记把它放在书包里。结果当天回家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问母亲,她说:以为那个瓶子我不要了就卖给了收废品的,那老头儿才走没多久。我闻言大惊,连忙出去追,总算在小区门口截住了他。那老头可能还是头一次看到为了讨回一个塑料瓶愿意倒贴一块钱的傻子二百五,于是很卖力地在一麻袋塑料瓶里翻了半天,终于完璧归赵。
就剩下这么一个留念了,不能再丢了。
可能是老天被我的无比虔诚和执著感动,到了周一的时候,打到夏朵家的电话终于和她联系上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没变,我先是装傻充愣,说你怎么不来补课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她就把班磊的事情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
我装模作样地沉吟了小会儿,讲: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对了,我有件东西要给你,你明天放学有时间么?
夏朵犹豫了一下,让我在电话那头紧张得要死,然后说晚上她们家里有个家族聚会。我正耍掩饰自己的失望,她却接着道:要不中午我们约个地方吧。
我喜出望外:这样行么?你下午赶得回去?
夏朵倒是很洒脱,只是语气中带着疲惫:没关系,反正最近上课也上不进去,逃就逃了。
6和夏朵约定的地方不敢离我们学校太近,所以是在六条大马路之外的一家肯德基餐厅。我要带给她的东西,是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
算来自这本书从图书馆偷出来后,在我家的衣柜下面潜伏了很久的时间。我曾经想过要把它放回去,但阴差阳错,被当时忽然出现的南蕙给搅和了,后来也一直没心情物归原主。
然而也正是这个南蕙,那天晚上在我们分别之前,抛下最后一句话给我:其实有时候我也很好奇,你我这样的人,配谈爱情么?
配么?
当然不配,也不应该。但我此时此刻只想见见夏朵,见见她,仅此而已。算起来,除了补课,我们俩一共也就见过两次:水手服家一次、喝酒一次,每次脑海里都留下那个清新可爱的五官轮廓。
但轮廓毕竟只是轮廓,要是再不见面的话,我真怕忘记她到底长什么样了。
当天中午我狼吞虎咽吃完了饭,和副班长关照一声,号称出去买文具,便出了学校直奔目的地,而那本小说就藏在我的校服外套里。因为最近我的自行车都停在学校车库,中午进进出出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步行过去。
没料到,这个看似吃力的选择后来却救了我一命。
当时我已经行进到第三条马路,正好在等一个红灯,便趁这个空当到边上一家杂货店买口香糖。结果隔壁水果铺的一面镜子上忽然映现出了一个男孩的上半身侧影。我一扭头,看到他正好走进水果店旁边的一家漫画书店,动作看上去很自然,但还是不对劲。
红灯转绿,我跟着人流过了马路,然后蹲下系鞋带,发现那小子也跟着过了马路。对方没穿校服,脸庞却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脸熟,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在学校的什么地方遇到过。
对尾巴来说,直觉就是王道,不需要更多推测。讽刺的是,这次估计是轮到我自己被跟踪了。风水轮流转,当务之急是把这根小尾巴转晕了。更重要的是,甩掉之后,我很有可能还要向那个派他来的人解释我中午的一切行为。
这本小说,今天可能是送不上了,还要害得夏朵苦等。
但保存自己,仍旧是第一原则。
我系好鞋带,起身却转了个方向朝左走。那里不是我原定的路线,却有另外一所学校,一所全市著名的市级重点学校,只要走三分钟就能到。现在是午休时间,学生可以自由出入——他们的校服和我们的一模一样。我摘掉胸前的校徽,装作平静地朝校门口走去。
谁知,这时一名执勤员在门口叫住了我:同学,你的校徽呢?
我努力朝她挤出一丝微笑:上午体育课的时候丢了,还没买新的。
对方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班级,姓名。
我瞥了身后一眼,二十米开外,我的小尾巴一脸诧异地正朝我们这里看。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一次了:高二2班,王丰,丰盛的丰。
我很幸运,女执勤员没有追问,在本子上记了一笔,顺利放行。跟踪我的小子显然是新手,没我这样的胆子,只是在校门口徘徊。他当然不知道,新学年开始的时候,我跟着学生会外联部的人来过这所学校参观一个演讲赛,所以对里面的布局大致了解。它的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小校门,通往另一条小马路。小门这里就一个执勤员,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