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说:“不爱莎士比亚你就是傻子。”徐志摩在同月二十六日《晨报副刊》发表的《汉姆雷德与留学生》中说,“去过大英国”的留学生才能“讲他的莎士比亚”,别人“不配插嘴”。稍后的“第三种人”杜衡在一九三四年六月《文艺风景》创刊号发表《莎剧凯撒传里所表现的群众》一文,也借评莎士比亚来诬蔑人民群众“没有理性”,“没有明确的利害观念”等等。本篇中这个大员从“愚民”忽然拉扯到莎士比亚,是作者对陈、杜这类人的讽刺。
(30)“湮”鲧用的治水方法。《尚书·洪范》:“我闻在昔,鲧□洪水。”□(湮),填塞。“导”,是禹用的治水方法,《国语·周语》:“伯禹念前之非度,□改制量,……高高下下,疏川导滞。”导,疏通。
(31)息壤传说中一种能够自己生长,永不耗减的土壤。《山海经·海内经》:“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郭璞注:“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
(32)“干父之蛊”语见《周易·蛊》初六:“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三国时魏国王弼注:“干父之事,能承先轨,堪其任者也。”后称儿子能完成父亲所未竟的事业,因而掩盖了父亲的过错为“干蛊”。
(33)摩登英语Modern的音译,原意为现代,这里是时髦的意思。
(34)这是古代关于鲧的一种传说。《左传》昭公七年:“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唐代陆德明《释文》:“黄熊,音雄,兽名。亦作能,如字,一音奴来反,三足鳖也。”能,一写作熊。《史记·夏本纪》替代张守节《正义》说:“鲧之羽山,化为黄熊,入于羽渊。熊,音乃来反,下三点为三足也。束晰《发蒙记》云:‘鳖三足曰熊’。”
(35)禹化为熊的传说,见清代马骕《绎史》卷十二引《随巢子》:“(禹)治洪水,通辕山,化为熊。”按随巢子,战国时墨翟弟子,著《随巢子》六篇,清代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内有辑文一卷。
(36)禹捉无支祁的传说,见替代李公佐《古岳渎经》:“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五伯拥川,天老肃兵,不能兴。禹怒,召集百灵,搜命夔龙。桐柏千君长稽首请命。……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颈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据鲁迅辑《唐宋传奇集》卷三)
(37)丹朱太子尧的儿子。古书中都说他“不肖”(品德不像他的父亲),所以尧不把天下传给他而传给舜。
(38)“玄圭”见《尚书·禹贡》:“禹锡玄圭,告厥成功。”又《史记·夏本纪》:“帝锡禹玄圭,以告成功于天下。”圭,古代诸侯大夫在朝会和祭祀时所执的一种长条尖顶的玉器。玄,黑色。
(39)浙水的涛声浙水,即钱塘江,涨潮时涛声很大。
(40)关于禹同舜和皋陶谈话的情形,《史记·夏本纪》有如下的一段记载:“帝舜谓禹曰:‘女(汝)亦昌言。’禹拜曰:‘於!予何言?予思曰孳孳!’皋陶难禹曰:‘何谓孳孳?’禹曰:‘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皆服于水。予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木辇',行山木,与益予众庶稻鲜食;以决九川致四海,浚畎浍致之川,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补不足,徙居。众民乃定,万国为治。’皋陶曰:‘然,此而美也!’禹曰:‘於!帝慎乃在位,安尔止,辅德,天下大应。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重命用休!’帝曰:‘吁!臣哉,臣哉!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女辅之。……女无面谀,退而谤予。……’禹曰:‘然。……’帝曰:‘毋若丹朱傲,维慢游是好,毋水行舟,朋淫于家,用绝其世,予不能顺是。’禹曰:‘予辛壬娶涂山,癸甲(按应作予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辅成五服,至于五千里,州十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道有功。苗顽不即功,帝其念哉!’帝曰:‘道吾德,乃女功序之也!’皋陶于是敬禹之德,令民皆则禹。不如言,刑从之。舜德大明。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又关于禹的吃喝和衣服,《论语·泰伯》记有孔丘的话:“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
采薇
一
这半年来,不知怎的连养老堂里也不大平静了,一部分的老头子,也都交头接耳,跑进跑出的很起劲。只有伯夷(2)最不留心闲事,秋凉到了,他又老的很怕冷,就整天的坐在阶沿上晒太阳,纵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也决不抬起头来看。
“大哥!”
一听声音自然就知道是叔齐。伯夷是向来最讲礼让的,便在抬头之前,先站起身,把手一摆,意思是请兄弟在阶沿上坐下。
“大哥,时局好像不大好!”叔齐一面并排坐下去,一面气喘吁吁的说,声音有些发抖。
“怎么了呀?”伯夷这才转过脸去看,只见叔齐的原是苍白的脸色,好像更加苍白了。
“您听到过从商王(3)那里,逃来两个瞎子的事了罢。”
“唔,前几天,散宜生(4)好像提起过。我没有留心。”
“我今天去拜访过了。一个是太师疵,一个是少师强,还带来许多乐器(5)。听说前几时还开过一个展览会,参观者都‘啧啧称美’,——不过好像这边就要动兵了。”
“为了乐器动兵,是不合先王之道的。”伯夷慢吞吞的说。
“也不单为了乐器。您不早听到过商王无道,砍早上渡河不怕水冷的人的脚骨,看看他的骨髓,挖出比干王爷的心来,看它可有七窍吗?(6)先前还是传闻,瞎子一到,可就证实了。况且还切切实实的证明了商王的变乱旧章。变乱旧章,原是应该征伐的。不过我想,以下犯上,究竟也不合先王之道……”
“近来的烙饼,一天一天的小下去了,看来确也像要出事情,”伯夷想了一想,说。“但我看你还是少出门,少说话,仍旧每天练你的太极拳的好!”
“是……”叔齐是很悌的,应了半声。
“你想想看,”伯夷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服气,便接着说。“我们是客人,因为西伯肯养老(7),呆在这里的。烙饼小下去了,固然不该说什么,就是事情闹起来了,也不该说什么的。”
“那么,我们可就成了为养老而养老了。”
“最好是少说话。我也没有力气来听这些事。”
伯夷咳了起来,叔齐也不再开口。咳嗽一止,万籁寂然,秋末的夕阳,照着两部白胡子,都在闪闪的发亮。
二
然而这不平静,却总是滋长起来,烙饼不但小下去,粉也粗起来了。养老堂的人们更加交头接耳,外面只听得车马行走声,叔齐更加喜欢出门,虽然回来也不说什么话,但那不安的神色,却惹得伯夷也很难闲适了:他似乎觉得这碗平稳饭快要吃不稳。
十一月下旬,叔齐照例一早起了床,要练太极拳,但他走到院子里,听了一听,却开开堂门,跑出去了。约摸有烙十张饼的时候,这才气急败坏的跑回来,鼻子冻得通红,嘴里一阵一阵的喷着白蒸气。
“大哥!你起来!出兵了!”他恭敬的垂手站在伯夷的床前,大声说,声音有些比平常粗。
伯夷怕冷,很不愿意这么早就起身,但他是非常友爱的,看见兄弟着急,只好把牙齿一咬,坐了起来,披上皮袍,在被窝里慢吞吞的穿裤子。
“我刚要练拳,”叔齐等着,一面说。“却听得外面有人马走动,连忙跑到大路上去看时——果然,来了。首先是一乘白彩的大轿,总该有八十一人抬着罢,里面一座木主,写的是‘大周文王之灵位’;后面跟的都是兵。我想:这一定是要去伐纣了。现在的周王是孝子,他要做大事,一定是把文王抬在前面的。看了一会,我就跑回来,不料我们养老堂的墙外就贴着告示……”
伯夷的衣服穿好了,弟兄俩走出屋子,就觉得一阵冷气,赶紧缩紧了身子。伯夷向来不大走动,一出大门,很看得有些新鲜。不几步,叔齐就伸手向墙上一指,可真的贴着一张大告示(8):
“照得今殷王纣,乃用驿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
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
正声,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勉哉夫子,不可再,
不可三!此示。”
两人看完之后,都不作声,径向大路走去。只见路边都挤满了民众,站得水泄不通。两人在后面说一声“借光”,民众回头一看,见是两位白须老者,便照文王敬老的上谕,赶忙闪开,让他们走到前面。这时打头的木主早已望不见了,走过去的都是一排一排的甲士,约有烙三百五十二张大饼的工夫,这才见别有许多兵丁,肩着九旒云罕旗(9),仿佛五色云一样。接着又是甲士,后面一大队骑着高头大马的文武官员,簇拥着一位王爷,紫糖色脸,络腮胡子,左捏黄斧头,右拿白牛尾,威风凛凛:这正是“恭行天罚”的周王发(10)。
大路两旁的民众,个个肃然起敬,没有人动一下,没有人响一声。在百静中,不提防叔齐却拖着伯夷直扑上去,钻过几个马头,拉住了周王的马嚼子,直着脖子嚷起来道:
“老子死了不葬,倒来动兵,说得上‘孝’吗?臣子想要杀主子,说得上‘仁’吗?……”
开初,是路旁的民众,驾前的武将,都吓得呆了;连周王手里的白牛尾巴也歪了过去。但叔齐刚说了四句话,却就听得一片哗啷声响,有好几把大刀从他们的头上砍下来。
“且住!”
谁都知道这是姜太公(11)的声音,岂敢不听,便连忙停了刀,看着这也是白须白发,然而胖得圆圆的脸。
“义士呢。放他们去罢!”
武将们立刻把刀收回,插在腰带上。一面是走上四个甲士来,恭敬的向伯夷和叔齐立正,举手,之后就两个挟一个,开正步向路旁走过去。民众们也赶紧让开道,放他们走到自己的背后去。
到得背后,甲士们便又恭敬的立正,放了手,用力在他们俩的脊梁上一推。两人只叫得一声“阿呀”,跄跄踉踉的颠了周尺一丈(12)路远近,这才扑通的倒在地面上。叔齐还好,用手支着,只印了一脸泥;伯夷究竟比较的有了年纪,脑袋又恰巧磕在石头上,便晕过去了。
三
大军过去之后,什么也不再望得见,大家便换了方向,把躺着的伯夷和坐着的叔齐围起来。有几个是认识他们的,当场告诉人们,说这原是辽西的孤竹君的两位世子,因为让位,这才一同逃到这里,进了先王所设的养老堂。这报告引得众人连声赞叹,几个人便蹲下身子,歪着头去看叔齐的脸,几个人回家去烧姜汤,几个人去通知养老堂,叫他们快抬门板来接了。
大约过了烙好一百零三四张大饼的工夫,现状并无变化,看客也渐渐的走散;又好久,才有两个老头子抬着一扇门板,一拐一拐的走来,板上面还铺着一层稻草:这还是文王定下来的敬老的老规矩。板在地上一放,空咙一声,震得伯夷突然张开了眼睛:他苏醒了。叔齐惊喜的发一声喊,帮那两个人一同轻轻的把伯夷扛上门板,抬向养老堂里去;自己是在旁边跟定,扶住了挂着门板的麻绳。
走了六七十步路,听得远远地有人在叫喊:
“您哪!等一下!姜汤来哩!”望去是一位年青的太太,手里端着一个瓦罐子,向这面跑来了,大约怕姜汤泼出罢,她跑得不很快。
大家只得停住,等候她的到来。叔齐谢了她的好意。她看见伯夷已经自己醒来了,似乎很有些失望,但想了一想,就劝他仍旧喝下去,可以暖暖胃。然而伯夷怕辣,一定不肯喝。
“这怎么办好呢?还是八年陈的老姜熬的呀。别人家还拿不出这样的东西来呢。我们的家里又没有爱吃辣的人……”她显然有点不高兴。
叔齐只得接了瓦罐,做好做歹的硬劝伯夷喝了一口半,余下的还很多,便说自己也正在胃气痛,统统喝掉了。眼圈通红的,恭敬的夸赞了姜汤的力量,谢了那太太的好意之后,这才解决了这一场大纠纷。
他们回到养老堂里,倒也并没有什么余病,到第三天,伯夷就能够起床了,虽然前额上肿着一大块——然而胃口坏。官民们都不肯给他们超然,时时送来些搅扰他们的消息,或者是官报,或者是新闻。十二月底,就听说大军已经渡了盟津,诸侯无一不到。不久也送了武王的《太誓》的钞本来。(13) 这是特别钞给养老堂看的,怕他们眼睛花,每个字都写得有核桃一般大。不过伯夷还是懒得看,只听叔齐朗诵了一遍,别的倒也并没有什么,但是“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14)这几句,断章取义,却好像很伤了自己的心。
传说也不少:有的说,周师到了牧野,和纣王的兵大战,杀得他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连木棍也浮起来,仿佛水上的草梗一样;(15)有的却道纣王的兵虽然有七十万,其实并没有战,一望见姜太公带着大军前来,便回转身,反替武王开路了。(16) 这两种传说,固然略有些不同,但打了胜仗,却似乎确实的。此后又时时听到运来了鹿台的宝贝,巨桥的白米(17),就更加证明了得胜的确实。伤兵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又好像还是打过大仗似的。凡是能够勉强走动的伤兵,大抵在茶馆,酒店,理发铺,以及人家的檐前或门口闲坐,讲述战争的故事,无论那里,总有一群人眉飞色舞的在听他。春天到了,露天下也不再觉得怎么凉,往往到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