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斜眼看了看,微笑着把自己编的一本书拿来给鬼看,并问道:
“你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鬼不做声。张先生说:
“既然不识字,何必装出这样大的面孔来吓唬人?”说着,又伸出手弹了弹鬼的面孔,声音如同腐烂了的皮革。张先生于是大笑说:
“脸皮这样厚,怪不得如此难缠!”
鬼听了很惭愧,顿时缩小,如同豆粒。张先生对弟子说:
“我还以为他能老是装出这样的大面孔,却原来是个没面目的人。来这里鬼混!”说着拿过佩刀砍去,鬼“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枚小钱。
——清·沈起凤《谐铎》
郎才女貌
太仓有位姓蒋的书生,年纪轻轻,很有文才。他跟着商船出海,漂到一个地方。这地方四周山峰耸列,如同一围屏风;江水碧绿清澈,风景优美如画。四周没有城郭,只有数万株桃树环绕,如同城墙一般。当时正值仲春,香风吹拂,数万株桃树,或含苞待放,或香蕊初绽,仿佛一道锦帐幕围绕在前后左右。
蒋生大喜,偕同一个姓马的商人顺着花径缓步而行。忽然看见有小巧的绣车几十队,蜂拥而来。车中的女子有的浓妆艳抹,有的粗钗布裙,相貌美丑各异。
其中有位女子,面孔凹陷,耳朵卷曲,嘴唇包不住牙齿,牙齿又稀疏不齐,打扮得却披金挂玉,像是富人家的女儿。这丑女用手帕抹嘴,用袖子半遮面孔,强装出种种娇媚之态,使蒋生与马某看了不禁哑然失笑。
队伍末尾的小车中,坐着一位妙龄女郎,头插荆钗,身穿布衣,而天生的娇美姿容,即使美玉雕成的花朵也不能相比。
蒋生看了很惊奇,与马某紧随车后。只见车轮喧然,风驰电掣般来到一所公署前。诸女子纷纷下车,进了公署。
蒋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向当地人打听。当地人告诉他说:
“这里名叫桃夭村。每当仲春,是男婚女嫁的时候。地方官先录下民间待嫁的女子,按相貌美丑确定名次;又录下民间该娶妻的男子,让他们比试文章,以优劣确定次序。然后将男女两边相配,以甲配甲,以乙配乙,这样就能使男女的才和貌配得合适。今天是女子比容貌,明天就是男子比试文章了。先生您倘若还没成家,为何不去参加比试,一同乐一乐呢?”
蒋生点头称是,便同马某租了房子住下,蒋生想:车中那位妙龄女郎,论容貌准排在第一;自己文才出众,也不会排在第二。假如真有缘分,也不辜负自己云游四海去寻觅佳偶的心愿。同时,马某也在惦记着那个美貌的女郎,所以也想去比试一番。
马某同蒋生商量此事,蒋生笑着说:“你向来不学写文章,只会做生意,何必插草标卖帐本呢?”马某坚持要去,蒋生也不能阻拦。
第二天进场比作文。蒋生运笔如飞,文不加点,一气呵成;马某则只能满纸乱涂几笔,草草交卷。
考完后回到住所,就有一个人前来传达主考官的话,说是能交钱三百贯的,就能给个好名次。蒋生听了愤怒地说:
“别说我身在异乡,囊中无钱来满足你的贪欲;就是黄金满屋,又怎能借金钱之力而减损文章的气势!”
来索贿之人羞愧地退出屋外,马某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倒出口袋中的钱交给了他。
到了发榜的时候,马某居然位居第一,而蒋生排在最后。蒋生叹息道:“文章好坏,没有一定的标准,排在末尾倒也没什么可惜。只是因此要失去佳丽,而得到一个丑女,这真无可奈何!”
不久,主试官以男女的次序配对,命女子中排在最后的一名嫁给蒋生。蒋生猜想,一定是先前看到的那个丑女人。等揭开头巾一看,只见新娘眉目妍丽,容光闪烁,正是那位最美的女郎。
蒋生喜出望外,忙询问原因。女子说道:
“我家中贫穷,卖掉了首饰修补漏屋,日子过得很艰难,而主试官向我索要重贿,答应将我排在第一,被我叱骂一顿,赶出家门。主试官因此怀恨在心,把我的名字列在了末尾。”
蒋生笑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假如我当初给了他三百贯钱,让他把我排在前面,怎么能与你结为夫妻?”女子也笑道:“是非颠倒的事,世间多半如此。只有谨守清白,最后才有好福分。”蒋生听了赞叹不已。
第二天,蒋生去给马某贺喜,只见马某神情沮丧,一言不发。原来,他娶的第一名女子,正好就是那个强作娇媚的丑女。蒋生笑问缘故,原来这丑女用千金贿赂主试官,得以名列第一;而马某也因为行贿而名列榜首,所以刚好娶到这个活宝。
——清·沈起凤《谐铎》
“下气通”
临潼有个姓夏的人,名叫器通。此人生性愚笨,却一直在读书,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但是,每当夏生写出一篇八股文,众人也必定起哄嘲笑他。
夏生应考秀才时,碰巧抄了一篇别人的旧文章,取得了生员资格,进了县学。后来他参加岁试,自料必定考最差一等。他在街上遇到一位算命先生,就卜了一卦,得到的卜签上写道:
“听之无声,视之无形,唯子筮(shì)之,必得其名。”
算命先生看了,扬起手来祝贺夏生说:“你的文章定会得头名!”夏生听了很高兴,便在众人面前自夸,说自己将在考试中夺魁。众考生说:“就算考官瞎了两眼,用鼻子闻闻,也能知道你的文章是香是臭。你拿个末等头名或许有希望吧!”
夏生听了这话,大觉惭愧。
当时,学使某公奉命往西安督学并主持考试,临行时,向京城里某尚书,也就是自己当年的主考官辞行。这位尚书是西安人,学使估计他也许会嘱托照顾西安考生,便竭力请尚书“指教”。谈话时,恰好尚书要放屁,便稍稍从座位上欠起身,学使以为这是有所示意,急忙询问。尚书想解释说自己是要放屁,但又觉得不雅,只好用了个委婉的说法说道:
“没什么,只是‘下气通’而已。”
学使却误认为老师嘱托照顾的人名叫“夏器通”,便连忙答应,并牢牢记祝
后来,该学使在西安主考,果然有位考生姓夏,名器通。考试结束后,学使仔细看了夏生的答卷,却是文理不通,谬误百出,令人捧腹大笑。可是,学使以为夏器通是自己的老师郑重嘱托照顾的人,迫不得已,只好强加评定,取为第一。
考试成绩公布后,众考生舆论大哗。但随后又想,此次主考的学使本是有名的翰林学士,审阅文章必然有很高的鉴赏力。而夏生又是一位贫寒之士,绝对没有官场上的门路可通。可是他平时作文水平很差,却能高居优等之首,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学使任满后回京,把夏器通的事告诉尚书。尚书听了,一时莫名其妙,低头寻思很久,忽然大笑起来,说:
“你误会了!那天我偶然放了个屁,所以说‘下气通’,哪里是让你关照什么人!”
学使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此事后来传到西安,诸生的疑团也解开了。
夏器通因尚书的一个屁而取得了功名,虽然被读书人所耻笑,但比起著文满纸铜臭的人不是还要好些吗?
——清·沈起凤《谐铎》
换形乞丐
从前有个疯乞丐,名叫金蛮子,带着妻子在吴地要饭,晚上就寄宿在十王殿的右廊下。
有一天,金蛮子要饭时到了一个富贵之家,回来之后,便只管痛哭。妻子问他哭什么,他说:
“人活在世上,都是七尺之躯,可富贵家的人好米肥肉吃得饱,绫罗绸缎穿得暖,每天怀抱娇妻美妾享乐;而我却挨饿受冻,如此难熬。狠心的阎王老爷,为何这样不公道?”
当晚,仍在廊下睡觉。只见十王召他进殿,对他说:“你不要抱怨,我为你更换一下。”说着,命鬼判先换了他的舌头,说:“这是当年某大将军吃烤驼峰时的舌头,换给你,用来尝山珍海味。”又换了他的肩背,说:“这是当年某王侯披青凤毛皮裘时的肩背,换给你,好披绫罗绸缎。”又命令换了他的下身,说:“这是当年汉皇帝入温柔之乡,占后宫三千粉黛时的下身,换给你,可以享受皓齿蛾眉的佳丽。”金蛮子听了大喜,叩头谢恩后出了殿堂。
第二天,金蛮子醒来,妻子给他端来残汤剩饭。他大怒说:“我以后连珍羞美味都吃得腻,怎能用这些东西弄脏我的舌头!”妻子又把他平日穿的破袄递过来,金蛮子又大怒,说:“我以后要身披锦绣,不要拿这个破东西弄脏我的身体!”妻子听了,便说了他几句,金蛮子更加恼怒,说:“我马上就要金屋藏娇了,看你这个黄脸婆子有谁看得上!”
妻子听了,很吃惊,赶快询问是怎么回事,金蛮子把昨夜的事连吹带夸地说了一遍。妻子听了大笑道:
“如果是这样,那你却忘了一件事!”
金蛮子问:“什么事?”妻子答道:
“你浑身都换了,却只未换个富贵的命!”
——清·沈起凤《谐铎》
鬼贪财
萧山人陈景初,长期住在天津。后来收拾行装回故里,路过山东地界。当时,正赶上灾荒年,很多贫民百姓饿死。旅店也很萧条,不留客人住宿。
陈景初只好在一个寺院里投宿。晚上,他看见东厢前摆着三十余口棺材,西厢前只有一口棺材,岿然独自放在那里。夜里三更之后,每个棺材里都伸出一只手,每只手都焦黄干瘦,唯有西厢的那只手,稍微显得白胖。
陈景初平素胆子就大,他向左右看了看,笑着说:“你们这些穷鬼,想必是手头太紧,向我讨钱来了吧?”说着便解开袋子,在每个鬼手中放一枚大钱。
东厢的鬼接了钱,全都缩了回去。而西厢那只手却依然伸在外面。陈景初说:“一文钱恐怕不能让你满意,再给你加点儿。”说着一枚枚增加。谁知增到百余钱,那手仍然伸着不动。陈景初怒道:“这个鬼太无赖,真是贪得无厌!”干脆抓了两贯钱放到鬼手中,那手顿时缩了回去。
陈景初很惊讶,移灯来照,只见东厢的那些棺材上,都写着“饥民某某”的字样,而西厢那一口棺材,上面写着:“某县典史某某公之柩。”陈景初看了叹道:“饥民没有过多的贪求,一枚钱即能使他们满足。而此人做过官,惯受贿赂,必须达到一定的数目才收。”
正叹息间,忽听钱声戛然作响。原来,西厢的棺材缝太窄,鬼手抓了钱硬往里拽,却拉不进去。绷然一声,穿钱的绳子拽断了,铜钱散了一地。鬼手便又伸出来,四面空捞,却摸不到一枚钱。陈景初斜眼看了笑道:
“你贪心太重,落得两手空空,反不如东厢他们要求得少,还能留下一文钱看钱袋!”
那鬼手还在不停地摸来捞去。陈景初拍手大呼道:
“你生前收了两贯钱,便坐私衙打屈棒,替有钱人家做犬马,可如今钱积了多少?何苦眼下又做出如此鬼态?”
话没说完,只听得西厢鬼长叹一声,鬼手也便缩了回去。
天亮后,陈景初赶着自己的小毛驴上路,把地上那些散钱留给了寺僧作为住宿的费用。
——清·沈起凤《谐铎》
富人之心
扬州兴教寺,寄住着一个人,自称“磨镜叟”。他腰间挂着一个古镜,好像是千百年前的东西。别人问他有什么用,他说:“凡人心都有七窍。那些愚笨缺少智谋的人,肯定是塞住了心窍上的孔。我用这个古镜一照,就知道它受病的地方。再用妙药,就可以使心窍开通,使人增加智谋。”于是愚笨愚顽的人都争着来找他医治,效果很好。
某富商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十六岁了,尚分不清大豆小麦。于是富商把磨镜叟请到家里来,跪下请求他给儿子治玻磨镜叟取镜子仔细照了一番,摇头起身说:“受病太深,我无能为力。”富商忙问原因,磨镜叟说:“我只能治后天之病,不能治先天之玻令郎的心,外面紧裹着酒肉之气,这个病症尚属后天的,还可以除去;但里面还裹着金银之气,这个病症就是先天的,无法治疗。”富商竭力恳请磨镜叟想想办法,磨镜叟答应道:“那就姑且试试看吧。”
磨镜叟让富商的儿子独居在一间屋子里,饿了就给他豆腐渣吃,渴了就给他苦水喝。这样过了半年,磨镜叟取镜再照,说道:“酒肉气已经除去了。但金银气自先天就闭塞,我没有办法。”
富商问:“什么叫先天?”磨镜叟答道:“尊夫人受胎时,金银堆积在房内,令郎正好感应了金银之气,以致迷塞了七窍。外表看好像金光,而里面充满了铜臭。若想求治疗之法,赶快到文昌殿惜字库去,取纸灰两斛,用墨汁数斗搅拌起来,做成桐子大的药丸。每天早晚各服一丸,再用煎好的益智汤送下。把药丸吃完之后,或许有救。”
富商完全照磨镜叟的办法做了。不到三个月,磨镜叟又取镜照,只见六窍玲珑,只剩下一窍还仍然闭塞。富商还要求医治,磨镜叟笑道:
“剩下的这个叫文字窍。你是个富翁,不应当有善读书的后代。如果把此窍打开,怕被造物忌恨,招来灾祸。暂且留着这一窍,你的家业也能保全。否则贪心过重,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富商听了这话,不敢再请求,磨镜叟也告辞离去了。后来富商的儿子日见聪明,比以往强了不少,只是读书却不行,富商只好为他花钱买了个官职。
——清·沈起凤《谐铎》
鬼求医
曹州有个姓计的,名叫伏庵,本来是个牛医。有一个富翁,患气喘病,请了很多医生治,都不见效。计伏庵用治牛的方法给他治,经常一治就灵验。于是他自认为可算是名医,在齐鲁间为人看玻
有一天,计伏庵无事,在家睡觉。忽然有个仆人拿了帖子来请。计伏庵也没问是谁,便让仆人带路,自己跟在后面。走了一阵,来到一个厅堂上,只见面黄饥瘦、形销骨立的人共有几十个,围上来让他诊脉。计伏阉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人都是自己治病治死了的,于是大惊,问道:“难道这里是阴曹地府吗?”众人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