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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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衣-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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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日本人而已,这有程度上的差异。』
  为什么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应该只是偏见吧!?
  也许除了有历史上的仇恨外,还有对于近代日本经济上的强盛,
  我有着因嫉妒而产生的不满。
  “智弘,我知道你对日本还有一些民族的仇恨。但所谓”罪不及妻孥“,即使
  男人做错了事,他的老婆和孩子仍然是无辜的,不是吗?“
  信杰的话其实有道理,奈何我的偏见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她可以没有罪,但不代表我不能讨厌。总之,我不想学倭寇的语言。』
  “我问你,你的野狼机车是不是日本制的?SONY收音机和电视机呢?
  还有CASIO计算机?科学实验用的仪器?这些哪一样不是日本货?
  你有种就不要用这些日本货,再来跟我强调你高尚的民族情操。“
  信杰终于看不惯我对日本人的偏见,开始教训我。
  『这不一样啦!正因为日常生活中已经用了这么多的日本货,所以不希望灵魂也被日本污染。』
  “我听你在瞎掰!你还不是照样学英文,难道你喜欢被美国污染?”
  『英文是国际通用的语言嘛!怎能与日文相提并论。而且我的英文不好,所以灵魂还是很乾净的。』
  我说不过信杰,只好开始强词夺理。
  “你别推三阻四的,要不要一句话!”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很排斥日文,只是觉得没必要学而已。』
  “你实在是不知好歹,很多学弟抢着跟我预约,你竟然敢不要!?”
  『既然那么多人抢着要,你就公开比文招亲嘛!何况我是工学院的学生,中文
  造诣哪有你们文学院的学生好。』
  “这你就不懂了。假设要教小学生加法,叫大学生去教就是”杀鸡用牛刀“。
  如果AmeKo的中文程度像只鸡的话,那我们这些文学院的学生就是牛刀了。
  所以你这只菜刀刚好合用。“信杰拍拍我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着。
  果然是文学院的学生,连损人时也是那么地不露痕迹。
  『我这只菜刀够利吗?』
  “当然够利罗!而且你又姓蔡,注定就是生来当菜刀的。”
  『可是——』
  “别那么多可是了。更何况你的台语也可以通啊!AmeKo也想学台语。
  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我不会讲台语,哪轮得到你捡这个现成便宜。“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自己无法胜任才想到我。』
  “当然罗!要不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才不会这么照顾你。感动了吧!?”
  『好啦!我答应了总行吧!』
  信杰走到AmeKo面前,指着我说:
  “AmeKo,智弘的中文程度比我高,你可以向他多学习。”
  这家伙!刚说我是菜刀,他是牛刀,现在又说菜刀比牛刀锋利。
  我实在分不清是赞美还是讽刺。
  “蔡桑,以后就拜托你了。”
  AmeKo露出虎牙兴奋地说着,当然她的招牌动作又出现了。
  『彼此彼此,请别客气。』
  从此,每个礼拜二、四的晚上七点到九点,AmeKo会到我住的地方。
  前一小时,我教她中文;后一小时,她教我日文。
  我的日文程度,可以说是十窍通九窍。换言之,即一窍不通。
  所以她只好从开始教我。
  而AmeKo的中文底子却不差,所以我根本不算是教她中文,
  顶多教她如何欣赏唐诗宋词而已。
  偶尔再夹杂着一些台语。
  因此我跟AmeKo的沟通,主要是靠中文。
  如果中文仍然是鸡同鸭讲,就只好用英文。
  虽然我的英文并不好,但已经足以嘲笑日本人了。
  我也深刻地体会到微笑是人类共同语言的道理。
  因为当我们彼此不懂对方语言中的意义时,总是会相视一笑。
  记得第一次上课时,我问她:
  『AmeKo,为何你叫“雨”子呢?』
  她说因为她是在雨天出生的,所以她爸将她取名为雨子。
  原来如此。
  所以在晴天出生的叫晴子?下雪时出生的叫雪子?
  那么在台风天出生的,难道叫风子?
  看来日本人取名字时也是很混。
  她说她因此而非常喜欢雨天。
  当初会选择来台湾而非大陆,有部份的理由是因为台湾多雨。
  她说她也跟雨天非常有缘。
  甚至在日本考高校及大学时,都碰到雨天。
  “所以,我的考试成绩很好的。”
  她轻轻地笑着,不忘了露出那两颗尖尖的虎牙。
  后来,我很想告诉AmeKo,台南的冬天是少雨的。
  如果期待下雨,应该到台北。
  这么说好了,如果台北在冬天下雨,是像家常便饭般普通,
  那么台南的冬雨,就会像鱼翅鲍鱼般珍贵。
  可是我始终没有告诉AmeKo,与其说怕她失望,
  倒不如说我怕她真的转到台北去念书而让我失望。
  AmeKo住的地方,跟我只隔两条街,还算很近。
  她有两个室友,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都是日本留学生。
  和田满胖的,肤色黝黑,听说是来台湾后常跑海边所晒的。
  因为和田的家乡在日本关东地区,一年中真正的夏季最多也只有两个月。
  这也难怪她非常喜欢南台湾炎热的气候。
  井上的眼角上扬,颧骨较高耸,有点韩国人的味道。
  和田的男友是香港的侨生,至于井上,听说她的男友在日本。
  其实我对日本人的印象是很刻板的。
  说是“印象”好像也不合理,因为认识AmeKo之前,我从未接触过日本人。
  所有关于日本或日本人的资讯,全都来自于电视书本漫画或是别人的意见。
  日本人勤奋、守法、团结、有秩序、好色而奸诈、欺善却怕恶、自卑又自大。
  我所获得的片断或者可说不太正确的资讯是这么告诉我的。
  而日本女人则是柔顺的最佳代言人。
  上帝说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右脸,你还要凑左脸让他打。
  可是听说日本女人更夸张,她除了让你打左脸外,还会问你的手疼不疼。
  也许夸张的不是日本女人,而是我竟然会相信这种事情,
  然后让它成为我的刻板印象。
  幸好日本人对中国人也有刻板印象,所以我也不用太自责。
  日本人觉得中国人脏、乱、自私、爱钱、蓄八字胡、留辫子、既奸诈又邪恶。
  这是我看过的日本漫画中,中国人的普遍特点。
  看来,“奸诈”似乎是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共通点。
  所以,认识AmeKo之初,更加深了我对日本女孩的刻板印象。
  因为她总是柔柔顺顺,讲话时也总是带点腼腆微笑。
  不过后来又认识了和田直美与井上丽奈,让我的刻板印象来个大逆转。
  那次是个耶诞夜聚会,虞姬邀了和田、井上与AmeKo来庆祝。
  三杯玫瑰红下肚后,和田和井上便开始肆无忌惮地高声歌唱。
  幸好是冬天,不然我真的觉得她们会有跳脱衣舞的冲动。
  “幸好”是我用的形容词,陈盈彰用的形容词却是“可惜”。
  为了当AmeKo的中文老师,也为了当AmeKo的日文学生,我特地买了张方桌。
  一公尺见方,高度大约只有四十公分,就像电视 常见的和式桌子。
  上课时AmeKo在我左手边,我在她右边。
  我右她左的方位,刚好符合双方国家的交通规则。
  每次采跪坐姿势上课时,下半身血液循环不佳,总让我双腿发麻。
  AmeKo教了我好几次跪坐要领,我却始终学不会。
  我曾问过AmeKo,跪坐是否是导致日本人长不高的元凶?
  “蔡桑,大丈夫比的是志气和心胸,与身高无关哦!像丰臣秀吉就很矮。”
  AmeKo的回答令我佩服与诧异。
  『太棒了!你果然是我的老师。』我拍着手叫好。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AmeKo有点不好意思。
  『不,你讲的很对。中国人总喜欢嘲笑日本人的身高,却忘了在西方人眼,中国人一样会被嘲笑身高。』
  『也有人说日本人像钟摆,摆荡于优越感与自卑感之间。难道中国人不是?』
  我不断地高谈阔论,忘了AmeKo的国籍,也忽视了AmeKo的神色。
  “蔡桑,你——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日本人?”AmeKo小心翼翼地问着。
  『你怎么会这样问?』我其实有点心虚。
  “因为我发觉班上有些同学好像对我并不是很友善。”
  『真的吗?』
  “嗯。”AmeKo很委屈地低下了头。
  “原先我觉得很困惑,后来我去修了中国现代史,我才知道原因。”
  AmeKo顿了顿,接着说:“可是日本的历史书真的跟台湾差好多。”
  『你们的书上怎说?』
  “日本的书上通常会强调日本太小又太挤,若不出兵则无法生存。或是说建立
  “大东亚共荣圈”其实是为了联合亚洲弱小民族抵御西方人入侵。再不然则会无奈地说发动战争是少数军阀的野心,与天皇及日本民众无关。“
  “我也一直相信日本是二次大战的受害者,而非加害者。因为我们只强调东京被美军飞机轰炸的惨况,以及两颗原子弹所造成的人间炼狱。”
  AmeKo彷佛很无辜,喃喃自语地说:
  “后来面对那些对我并不是很友善的同学时,我都会觉得有些罪恶感。”虽然我对日本书上的逃避现实很不满,但我却对AmeKo的神情更不忍。我甚至有些愧疚,因为我曾经将日本跟AmeKo划上等号。然后将侵略与残暴无耻再跟日本划上等号。
  『你别胡思乱想,即使日本真的侵略中国,也不见得跟台湾有关。』
  “为什么?台湾不是中国的一部分吗?”
  『是这样吗?』我有点苦笑:
  『台湾是不是中国的一部分,坦白说我自己也不晓得。当我说我是中国人时,
  就会被人说不重视自己成长的这块土地;而当我说我是台湾人时,却会被人说数典忘祖,不知饮水思源。一个简单的称呼,却必须背负沈重的包袱。』
  “那你怎么办?”
  『很简单。我就说我是华裔的台湾人,这样总该不会被骂吧!哈哈哈——』
  “华裔的台湾人?很好玩的称呼。”
  AmeKo笑了起来,似乎听不出我笑声中的乾涩。
  『我有时很羡慕香港人。因为即使香港的土地上飘扬着英国国旗,即使他们很讨厌中共政权,也歧视中国大陆的人,但他们自称是中国人时却是理直气壮,自称是香港人时也很理所当然。』
  『好像扯远了。现在是日文课还是中文课呢?』
  “已经是日文课了。”AmeKo看了看表,微笑地说。
  『那么今天ITAKURA 桑要上什么呢?』
  “蔡桑,要不要先取个日本名字?”AmeKo突然这么建议着。
  我想了一下,终于还是摇头。
  『对不起。我不取日本名字,我坚持。』
  我想她大概不太懂“坚持”的意义,所以只是睁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我。
  该怎么跟她解释呢?难道告诉她,我是个极端的民族主义者?
  算了,这种遥远且似有若无的仇恨,是很难解释的。
  虽然我已经知道把对日本人的偏见转嫁给AmeKo有失公平,
  但我却还死守着古老而顽固的民族的最后一丝尊严。
  『AmeKo,我帮你取个中文名字吧!』
  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也为了怕AmeKo误会,轮到我这么建议着。
  “Hai!蔡桑,请多多麻烦你了。Do…Zo!”
  AmeKo讲的中文,有时还是有点绕口。
  『既然你喜欢雨,那就叫小雨好了,听起来有下雨的感觉。可以吗?』
  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就学她爸爸用混的。
  而且雨子的“子”既然无啥了不起的意义,那么小雨的“小”也不该太特别。
  “小雨——嗯——小雨——”
  AmeKo歪着头,很仔细地思考着。
  “Hai! Wa…Da…Si…Wa 小雨 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
  她突然很兴奋地站起来,然后对我行了一个90度鞠躬礼,微笑地说着。
  我们似乎都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窘状,不禁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AmeKo,那我的名字在日文该怎么念呢?』
  “蔡念Sai,智念Chi,弘念KoWu。所以是Sai…Chi…KoWu。”
  蔡念Sai?很像是台语“屎”的发音。
  没想到“蔡”在台语念起来不好听,在国语念起来难听,
  在日语念起来更是恐怖。
  『Hai! Wa…Da…Si…Wa Sai…Chi…KoWu 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来而无往非礼也,所以这次轮到我向她行90度鞠躬礼。
  AmeKo又开心地笑了。
  而我突然发觉,我很喜欢看她微笑时所露出的那两颗虎牙。
  渐渐地,我喜欢上AmeKo。
  少说了两个字,我是说我喜欢上AmeKo的课。
  她当学生时很认真,当老师时更认真。
  有时我很想告诉她,我只要懂平假名还有普通的会话就可以了。
  但AmeKo讲课时的专注和细心,让我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付日文课。
  『Wa…Da…Si…Wa Sei…Ko…Wu…Dai…Ka…Ku No Ka…Ku…Sei。』
  AmeKo叫我把“我是成功大学的学生”念一遍。
  “蔡桑,”学“要念Ga…Ku,Ga是浊音,不能念成Ka…Ku。”
  AmeKo用嘴型夸张地念出Ga的音,刚好露出虎牙。
  『我知道我为什么Ga会念不好的原因了,因为我没虎牙。』
  “呵呵,上课要专心,别开玩笑。”
  “你知道吗?我教的是大坂腔的日语,与东京腔不太一样。”
  『是吗?我懂了。那我教你的算是台湾腔的台语。』
  “我跟你说真的Ne。所以你要记得你学的是大坂腔的日语哦!”
  AmeKo很认真地交待着,好像这是一件马虎不得的事。
  甚至告诉我大坂人说谢谢是O…Ki…Ni,而非A…Ri…Ga…Do。
  其实只要有日本人听得懂我讲的日语,我就偷笑了,谁还管腔调!
  当AmeKo的老师也是件很好玩的事,因为她常会问许多很难沟通的问题。
  “蔡桑,荔枝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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