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长扫了一眼屠然啸手上的材料:“卜部长的?”
“是啊,我看了一下午呢。”这次屠然啸回答得很快。
大家听说屠然啸为组织部长改材料,都投过去敬重的目光。
在天乐,人人皆知这样一句顺口溜:跟着组织部,天天有进步。组织部管干部,发“乌纱帽”,哪个官员不踮着脚看。在公安局这群干警眼里,市委机关这么多秀才,卜部长就能想到屠然啸,还让屠然啸为他改材料,可见对屠然啸的器重。从他们充满羡慕的眼神里,屠然啸忽然得到了一种奇特的满足。
丁四喜被冷落了,一个人喝着闷酒,这是屠然啸事先没有想到的。屠然啸进来的时候,他还在谈笑风生,由于改材料这个小插曲,让他的心情骤然忧郁了。其实,丁四喜原是这顿饭的主角,屠然啸的介入,本来是他带来的,并不影响他的“核心”地位,甚至可以体现他丁四喜的面子,却由于屠然啸代卜部长改材料这层光环,让他顿时黯然失色了。
派出所的几个同志,并没有体会到丁四喜的烦恼,而是不约而同地把焦点放在屠然啸的身上,频频向他举杯。屠然啸看着丁四喜忧郁的眼睛,心里有点替他难过。所以屠然啸时不时站起来陪他喝酒,这也算是给他面子吧。屠然啸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
星期五临下班的时候,丁四喜call机响了,皮鞋厂的龙厂长call他,说要请他坐坐。丁四喜的call机是他给电信局订了合同得来的,按当时的价格要卖一千多元。丁四喜每年给电信局在省报上发五篇新闻稿,电信局就无偿给他使用。于是丁四喜便杜撰了一篇新闻稿同时投往五个省级报刊,一年的任务一下就完成了。电信局发现上当时,已经晚了。丁四喜知道,龙厂长说的坐坐就是吃吃喝喝,因为一个月前,丁四喜给他发了一则新闻。丁四喜给别人写过许多稿子,但接受请吃的机会不是很多,何况今天还是单独邀请。丁四喜心中大喜,但面子上还是推了一下,接着便说:“这样吧,我还得叫上一个人。”龙厂长说:“行,别说叫上一个,叫上十个八个也没问题。”丁四喜就给屠然啸打电话。只听得电话里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屠然啸说,他正要给丁四喜打电话,说是有人请客。丁四喜客气了两句就挂了,然后他就被龙厂长拉进了一家海鲜楼。
他俩吃的是海鲜,喝的是酒鬼。刚开始时龙厂长都是说丁四喜的奉承话,说什么你们有文化如何如何的好,自己是被“文化大革命”给耽误了等等。说着说着酒劲上来,就渗出泪来,说现在干个体不容易,特别是象自己这样的个体户,每天仅缴纳税款和各项开支就得两百多元,现在生意不好做,有时稍不注意又被罚款,龙厂长说得字字血声声泪的。他们离开酒楼时,二人醉得只能相互搀扶着。
“丁哥,咱们痛快痛快去!”龙厂长宽着舌头说。他们就这样相互搀扶着来到一家洗浴中心。这个中心在全市是有名气的,据说还有点名堂,可丁四喜从没来过。今天二人都喝了酒,胆子也大了,也放得开。这时,丁四喜的扩机响了,是屠然啸扩他,丁四喜宽着舌头回了电话,一会儿功夫屠然啸就到了。
刚开始在水里泡时,丁四喜感到轻松,他微闭着眼,一派享受的样子:“老弟,这里也就这么回事嘛,我还以为咋地!”
龙厂长晃着脑袋说:“名堂在楼上,等会我们上去。”
丁四喜:“别,惹一身病就麻烦了!”
龙厂长:“醒醒酒!”
他们又蒸了一会,可能是蒸的缘故,丁四喜觉得酒力发作了,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随龙厂长上了楼,被一个小姐扶进了一个单间。
屠然啸早已上了楼,他要了一个小姐先去了一个单间。进了房间,屠然啸就要检查小姐是否有病,小姐很大方地将裙子提起来,屠然啸一把就扯下了小姐的短裤。小姐打了屠然啸一下说:“你怀疑我有病,我也怀疑你有病哩。我们用避孕套吧!”于是屠然啸就戴上了套子。小姐走后,屠然啸还躺在按摩床上回味刚才的享受,感到很惬意。
丁四喜醉沉了,他的衣服是小姐帮脱的,小姐一边脱一边用奶子碰他的脸。正脱着,城镇派出所的人进来了。
抓丁四喜的是治安队员。这伙人是招聘来的,基本上靠抓嫖赌的罚款收入来发工资,所以他们干起来特别来劲,只要听到哪里有嫖赌的,他们就往那里钻。丁四喜最初到公安局的时候,工资的来源与这伙人一样,只是那里他从事的是宣传工作,别人帮他找了工资。丁四喜被带到城镇派出所时仍在呼呼大睡,是被人扶下车来的,所长一眼就认出了丁四喜。所长原来在一个偏远的乡下派出所当教导员,是丁四喜突击给他搞了几篇报道才进的城。见是丁四喜,所长不说什么,把他送到值班室去睡。
由于昨天喝多了,第二天丁四喜一上午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全身发软起不来。他还依稀记得和龙厂长喝了酒,就到了一家洗浴中心,后来被一女子带到了一个小包间,以后就记不太清楚了,两位公安挟他走,他还有点印象。
丁四喜躺在床上痛苦不堪,心想一位副部长已经五十八了马上就要退,按惯例应该在新闻专干中产生一位副部长,他的竞争对手只有屠然啸。小屠很会来事,特别是最近跟市委马书记跟得特别紧,写的东西也总是围绕市委政府的工作思路做文章。如市委政府号召全市人民大力发展畜牧业,实施以牧富民兴市工程。屠然啸就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前前后后报道二十多篇,领导很满意。屠然啸的弱项是资历浅了点,而资历问题对丁四喜就不算一回事了。
丁四喜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在猜测着各种后果,单位可能会开除他,然后他便变成一个真正的自由撰稿人,说是自由了,但真的离开了单位却无法生存,他感到后怕起来。他最害怕的还是妻子,这几年妻子跟随他进城后,在一家外资企业做小工,每天早出晚归的,基本上填补了全家的生活开支。丁四喜的收入主要用于两个孩子的上学,一年几千块的学费就靠丁四喜一个人的工资来解决,丁四喜每个月多少还有点稿费,丁四喜一般都另存起来,可算作是他的私房钱,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也存了五千多块。这个家不算殷实,但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得不考虑妻子的态度问题了,妻子曾提醒他,你如今是国家干部了,要是忘了糟糠之妻,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过!
下午上班还差八分钟丁四喜就到了办公室。白部长正在办公室看报,白部长是个近视眼,但又没有戴眼镜,他看报的姿势很有意思,小小的一个头伸在大大的一张报纸中间。丁四喜的到来,白部长像不发现似的,丁四喜喊了一声白部长,白部长应了一声又继续看报,丁四喜站在那很不自在,尽管这个办公室他进进出出三年多了,今天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白部长掏出烟来点上一支,动作慢吞吞的,丁四喜憋得慌得很,象要一个世纪似的。白部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说:“看不出,平常挺老实的,怎么出这样的事,你到今天也不容易的,痛心呀!”
“我没有,部长!”丁四喜低下头。
“可惜,我给几个市委常委都做了工作,准备让你接副部长的,枉费我一片苦心啊!”
“我没有!”丁四喜声音很小。
“这事发生在抓精神文明建设的市委宣传部不应该呀!”白部长将点燃的烟伸向烟灰缸轻轻弹了一下:“部领导今天上午研究了,把你的材料报市纪委,准备给你一个行政记过处分。”
接下来白部长说什么丁四喜一句也不记得了。是怎么回到自己办公室的,他也不清楚。丁四喜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他不在乎对他什么样的处分,何况只是一个行政记过处分,他还想过会开除。关键是他没那回事,他向别人解释,别人总是似笑非笑的,那神情总是怪怪的,他知道那嘴脸后面隐藏的真实是什么。他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没有,真的没有!
也就是这一天,屠然啸给市委书记马林写的那篇“与周边对接”的专访在省报发表了,是以前在市人大会期间发在市报的那篇,只是在时间上作了一些改动,内容上进行了一些浓缩。
屠然啸双手捧着把样报递给马书记,马书记瞟了一眼标题,轻轻说了句:“嗯,小屠不错。”
屠然啸高兴得头都有点晕了。
12
丁四喜坐立不安地躺在沙发上,等着暴风雨的到来。丁四喜是领教过妻子生气的情形的,妻子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涵养还好,她不会大吵大闹的,一般都是开展“冷战”。结婚十多年来,丁四喜领教过两次,一次是丁四喜把卖猪的钱借给别人去赌博,一次是丁四喜和初恋情人见了一次面。每一次“冷战”总要持续一两个月。终于,妻子开门进来了。丁四喜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双腿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妻子开门进来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丁四喜就进厨房里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哼着歌,妻子不会唱流行歌曲,也从不进过歌舞厅,今天唱着歌儿足可以证明妻子的心情是好的,脸上是阳光灿烂的。丁四喜便更加感到六神无主,他不知妻子在卖什么样的药。就凭昨天一夜未归,以往妻子是要寻根究底的,更何况昨晚还沾了小姐,今天她怎么还会这样呢?丁四喜小心地来到厨房,站在一边,看妻子麻利地洗菜。结婚快二十年了,丁四喜从未下过厨房,妻子不在的时候,他基本是一日三餐的方便面。平日里,他们很少弄荦菜,一碗酸菜、一盘辣椒,外加一碗汤,吃得有滋有味。今天看着妻子在哗哗的洗肉,丁四喜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丁四喜在心神不定地猜想时,妻子已炒好了菜,还倒了两杯酒,儿女不在家时,他们是难得的一次奢侈。
妻子举着杯对丁四喜说:“这一天不是终于来了?来,祝贺你,干杯!你应该高兴啊!”
丁四喜一脸惊诧,心虚地说:“怎么了?”
妻说:“你不是盼当副部长吗,如今当上了,还那么卖关子干什么?”
丁四喜喝了一口酒,眯着眼望着妻子,发现妻子含情默默。
妻又说:“当了官就有人请客了,昨晚人家请你吃什么,一晚都不归家。”
丁四喜这才知道,妻子真是天大的误会。妻子似乎很兴奋,还往杯子里倒酒,这时电话铃响了,妻子看了一眼丁四喜,示意他去接,当丁四喜去接电话的时候,妻子便说:“我知道,当了领导,事情就多了。”
电话是丁四喜的一位老乡打来的,约丁四喜到酒吧去喝啤酒。在丁四喜出门的时候,妻子问了一句:“今晚回来啵?”妻子改变了问话的口气,要是以往,妻子看到他晚上出门,哪怕是去办公室加班她也总要牢骚一句:“早点回来!”
妻子的这一举止,弄得丁四喜哭笑不得。有人请客喝酒,被请的人就是官员么?自己明明没有当副部长,妻子怎么说自己当上了呢?丁四喜感到十分迷茫,不知怎么对妻子说才好。
丁四喜经过一夜的思考,觉得要想让纪委取消对他的处分只有求助于马书记。他想,他对马书记还是有恩的,不是我丁四喜的报道,他马林能在中央媒体上亮相?凭这一点马书记就会帮他。他琢磨了一下,应该找一个理由去见马书记,不能直通通地就事说事,这样显得很没面子,何况要说的事又很不光彩。丁四喜便盼望这时有记者来采访,这样的话他陪着去见马书记既体面又轻松,可是这时没有记者来。丁四喜决定给马书记写条稿件,以需要采访马书记为由去见他。作为新闻专干单独采访市委书记以前是没有先例的,因为新闻专干只是新闻通讯员,没有发稿权。一年前,马林书记调到天乐市当市委书记后,定下了一个规矩,除了研究人事问题的会议外,新闻专干可参加全市的任何会议,包括市委常委会议,所以说,全市的什么东西新闻专干都应该是知道的,没有必要再采访马书记。丁四喜想,只有给马书记发一个专访才好去见马书记,可是屠然啸才在省报给马书记发了个专访,再上省报比登天还难。丁四喜在办公室里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突然,他的目光被桌上省委组织部主办的《党建》杂志吸引住了。他记得这个杂志有一个“公仆心声”专栏,专门刊发地市级主要领导和部分市委书记、市长的工作思路,并配有照片,篇幅可以达千把字。组织部门管干部,是每个为官者都奉若神明的地方。在这个刊物发一篇专访,不比在省报发十篇强?!
丁四喜兴奋不已,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即将受处分的角色了。他沏上一杯酽茶,开始筹划文章内容。终如,他一下子来了灵感,写出了一个标题:《群众的要求并不高——与天乐市委书记马林一席谈》。文章主要意思是群众路线是领导者的政治生命线,群众的要求并不高:一是需要明白,二是需要关怀,三是需要真城。这篇文章丁四喜足足写了两个多钟头。他将文稿打印校好,只等马书记认可。丁四喜想,只要马书记帮他把纪委处分他的事情摆平,他就是请事假自费去一趟省城,哪怕是花掉那五千块钱的私房钱都值得。丁四喜拔通了马书记的手机,听到马书记的声音,丁四喜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说话也搞得语无伦次,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稿件的事说明白,他特别说了这是给省委组织部《党建》杂志的。马书记说,他正在省城出差,回来再说,说完便挂机了。丁四喜这才想起纪委要处分自己的事还没说呢。丁四喜想再拔一次马书记的电话,却又没有勇气。
市纪委的同志找丁四喜搞了一个问话笔录,丁四喜照直说了,说自己没那回事,纪委的同志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做了还怕说!丁四喜说,自己确实没那么一回事,当时已喝醉了,丁四喜还说,有一个顺口溜叫:酒,倒在杯里像水,喝进肚里闹鬼,走起路来绊腿,回到家里吵嘴,爬到床上阳痿,第二天起来后悔。纪委的同志一脸严肃,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