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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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干部-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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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电话,刘石贝清楚今晚肯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夏中民刚来嶝江时才三十一岁,刘石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时市委空下来两块工作:一块是主管政法、群团、市直工委;一块是主管城建、统战、信访。没想到征求意见时,夏中民考虑也没有考虑就选择了城建这一块。
  刘石贝当时就像除掉了心头大患一样感到惬意轻松。他觉得夏中民之所以愿意分管城建,一个最大可能就是看中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注定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没想到夏中民新官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把刘石贝烧了个措手不及。
  那时刘石贝还牢牢控制着市委常委会,夏中民提出要发展蓝天经济。老实说,这个计划也是刘石贝头疼了好多年的老大难问题。但这里面涉及到方方面面的背景和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以致让他暗中兴叹,束手无策。但老拖着不抓,万一有一天出了什么大事故,找个替罪羊都找不到。
  如今偏偏就来了个替死鬼。在市委工作会议上,他看也没看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不仅给了夏中民总指挥的头衔,还给了他相应的权力!刘石贝为了表示自己坚决支持的态度和诚意,甚至在全市上千干部参加的动员大会上,信誓旦旦地说,这次市委下了决心,一切都由夏中民同志主管!夏中民的意见就是市委的意见!夏书记说处理谁就处理谁!
  后来刘石贝才明白:自己给自己下了套,自己让自己往笼子里钻。
  三个月内,夏中民在全市整整关停并转了五百多家五小企业。嶝江的老百姓一下子迷上了这个新来的年轻副书记。
  就在夏中民大刀阔斧关停并转污染企业时,求救的,说情的,送条子的,打电话的,却一拨接一拨地往刘石贝办公室和家里闯。市里的、地区的、省里的,甚至还有北京的!有时候都已经深夜了,冷不防还有电话打过来。
  他曾私下同夏中民谈过好几次,夏中民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最要命的是,夏中民根本不进他的圈子,不贪钱,不好色,不抽烟,不喝酒,不跳舞,不顾家,纯粹一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姿态!
  刘石贝突然觉得自己太大意了,怎么会让这样一个人来到了自己身边!而且还将要做他的接班人!
  就在刘石贝为自己的失误懊悔不迭时,夏中民的三把火却越烧越旺。
  他从解决环卫工人福利问题和下岗工人再就业问题入手,赢得了嶝江百万市民山呼海啸般的赞扬和好评。紧接着又从环保工程直接进入产业结构调整,在对五小企业关停并转的同时,着手发展民营经济。再接下来又从解决群众的信访问题开始,对各种不正之风和腐败行为进行了严厉打击。嶝江的社会秩序明显好转,老百姓几乎无人不谈夏中民,无人不夸夏中民。特别让刘石贝不安的是,夏中民这些举措得到市长梁金泉的全力支持!这个平时看上去松松软软的市长,在夏中民的鼓动下,突然变得少有的强硬和果决,他不仅公开为夏中民叫好,而且把不少本该属于市政府的权力默默划给了夏中民!
  特别让嶝江人感到惊讶的是,一个刚来的副书记,不到一年就两次上交数额巨大的灰色收入。其他领导干部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从来没见退过一分?天知道他们收到过多少黑钱!
  刘石贝突然觉得,夏中民就像黑夜中一个千瓦的大灯泡,猛然间把所有的人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亮光下面。包括他领导的整个班子,似乎都成了难以防范的家贼。
  刘石贝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让这样一个人接班,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一个天天都只能在无奈和愤怒中度过的晚年!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拱手让出一切!
  于是,刘石贝也暗中开始了一次次行动。他首先使出浑身解数,让支持夏中民的书记市长们一个个不是调离就是同夏中民渐渐决裂,然后又在书记和常委中增大拥护自己的比例;紧接着让夏中民的权力不断缩小,甚至有意识地不断否决夏中民既有的成果和决断。还有更邪乎的招数——比如一拨接一拨的告状上访,一拨接一拨不利于夏中民的小道消息:接班不一定是夏中民,夏中民连市长也当不上。当这样的消息越来越多,向刘石贝靠拢的人当然就越来越多了。
  当然,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来来回回,几起几落,直杀得昏天黑地,天翻地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当一个人,不论是手段还是谋略,一旦变得下作了,他的人气很快也就没了。让刘石贝感到最惨的时候,他不仅开不了书记办公会,甚至连常委会上也无法形成一致意见。没办法,他只好在更大范围内动用他的关系网,不管开什么会,都是四大班子领导会议。更多的时候,他什么会议都不开,一个命令就等于决定了。
  刘石贝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虽然没让他最希望接自己班的汪思继当上市委书记,却让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陈正祥来嶝江当了市委书记。另外一个最大的收获是,他这个市委书记一直干到将近六十三岁!他硬是把那个一直支持夏中民的市长梁金泉提前半年逼退了下去。而且一直到今天,夏中民仍然还是副书记,尽管去年增加了一个常务副市长,但级别还是副处。而他暗中支持的汪思继也当上了常务副书记。
  刘石贝知道今年是换届年,所以他很早就开始了行动,但没想到的是,昊州市委突然来了个县市长公开选拔!紧接着换届又突然提前!昊州市委组织部对夏中民的考察又不期而至!更为令人担心的是,省市联合调查组突然进驻嶝江!而后又发生了针对调查组的毁灭性火灾!还有一个替死鬼,那个市委办公室副主任马韦谨竟又卧轨自杀!最可怕的是,造成调查组这场火灾的犯罪嫌疑人,竟然就是他所在的经济开发区一个副总经理!
  还有一个几乎能毁了他一生的秘密,这个名字叫杨肖贵的副总经理,原本竟是他的私生子!
  假如杨肖贵把一切都交代出来的话,等待他的只能是坟墓!
  身旁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刘石贝痉挛般地拿起电话,竟是汪思继打来的。
  所有一切都被证实了。
  联合调查组的纵火案,主谋就是杨肖贵。他所指使的那两个犯罪嫌疑人已经在他之前招供了。
  联合调查组确实调查出了杨肖贵的问题,一直准备上市的“皇源股份”集团公司,里面的问题确实很多很大。
  第一个怀疑和暗中调查这个公司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夏中民!夏中民和覃康早就发现了“皇源股份”集团公司的破绽,这个已经贷款将近六亿元的合资公司,据夏中民说根本就是一场大骗局!
  杨肖贵指使人纵火,并不是想烧死覃康,而是想烧毁那些调查材料。结果人烧死了,材料竟然让覃康舍命保住了。
  汪思继最后说,现在最主要的还是那些调查材料,谁拥有了那些材料,谁就拥有了主动权。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夏中民势头很旺,情况非常危险,一定得赶紧想想办法,否则党代会、人代会一开,谁也拦不住了。
  刘石贝听完说,思继呀,你一定要沉住气。只要你那儿再别出什么问题,我们还会有办法。你放心,大家都会为你努力的。
  汪思继不禁有些感动地说,刘书记,联合调查组的事情我们正在给上面打报告,想办法让这次调查在换届以前暂时停下来。
  刘石贝也动了感情,要能这样,首先我要感谢你。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新华社那个叫吴渑云的记者找见了么?就像卧轨自杀的那个马韦谨,就像这次纵火事件,一旦被什么媒体捅出去了,大报小报还有那些网站立刻就会炒得一塌糊涂。省里的报纸我都打过招呼了,怕就怕那些到处乱窜又不出头露面的记者。所以说什么也要尽快把这个吴渑云找到。汪思继心领神会地嚷了一声,刘书记,真的谢谢您,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不管什么事,想轻易过我这一关没那么容易!
  刘石贝从这句话里再次听到了希望,他终于再度清楚了面对着他的这样一个现实:现在核心的核心,就是绝不能让夏中民上去,而只能让汪思继上去!活了大半辈子了,到了今天,他才真正感到了什么是你死我活!
  十七
  嶝江经济开发区主任刘石贝得到确切消息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市委书记陈正祥回到家里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
  家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息。
  他突然像怒吼似的喊了一声:“陈卫军!给我滚出来!”
  陈正祥的声音就像天崩地裂一样,首先把老伴吓了出来,紧接着二儿子陈卫军也跌跌撞撞从卧室里冲了出来。
  “爸,你干吗呀?”陈卫军一脸的不悦,“这么晚了喊什么喊,晓津都让你吓着了……”
  陈卫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正祥狠狠扇了几个巴掌!
  一直等到陈卫军的新婚媳妇晓津扑过来跪在地上拦住了他,陈正祥的狂怒才稍稍平息了一些。“陈卫军,你和汪思继的儿子,瞒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陈卫军磨磨蹭蹭地咕哝了一句。
  “放屁!到现在了,眼看就要进监狱了,还敢跟我撒谎!”陈正祥怒不可遏,差点又要把身旁的花盆砸过去。
  “就是合伙做了点生意么……”陈卫军仍然嘟嘟嚷嚷地说道。
  “声音大点!都什么生意!”陈正祥仍然像训贼一样。
  “主要是装潢方面的,比如瓷砖、木地板、厨房用具、装修材料什么的,这些生意好多人都在做,又不是咱们一家……还有房地产方面的,我只挂个名,法人又不是我……”
  “混账之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想想怎么会有人让你挂名做房地产生意!”陈正祥听到这里,顿时又暴跳如雷,“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还有!说!”
  “……还有几次工程上揽下来的生意。”陈卫军好像在努力回忆着。
  “到底是什么生意!”陈正祥在眼前的茶几上猛然拍了一把,几乎把茶几上的茶壶茶杯震翻在地上。“说!”
  “就是修路用的沥青,那都是去年的事了,你当时不是也知道么……”
  “放屁!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我怎么知道那些沥青是你们采购回来的!你真是个混账王八蛋!你胆子好大!这样的生意也敢做!你们采购回来的那也叫沥青吗!采购时你在场吗?你亲自检验了吗!”陈正祥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回答我!这批沥青你们一共进了多少?”
  “……这么久了,我都记不大清楚了,你让我想想么。”陈卫军的话越来越软,声音也越来越低。
  “胡说八道!收了多少钱你会记不得了?”
  “有四五笔吧!”
  “四五笔是多少!”
  “大概就是三五十万吧。”
  “三十万还是五十万!”
  “我真的记不清了,可能是五十万左右吧。”
  嘭!一声巨响,陈正祥终于把花盆举了起来,使劲地朝儿子砸了过去!
  陈卫军真给吓呆了,因为硕大的花盆离他的头只有几公分!
  他看清了,也感觉到了,父亲真的是要砸他!简直是想砸死他!
  父亲真的恨他!
  而且是恨之入骨!
  一个小时后,陈正祥的家里才算安定下来。陈正祥像往常一样,一旦有了什么重大事情,常常会一个人在黑暗中长久地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老实说,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多么优秀。上学时,他的成绩总是中等。考大学时,正好碰到了“文革”,所以他总觉得他这一生如果不是“文革”,肯定考不上大学。而且一旦考不上,就只能回家。幸运的是,他下乡插队当了“知青”,而后又当了第一批借调干部。
  自从当了借调干部,他的命运就开始了根本性的转折。等到“文革”结束时,他已经成了乡“革委会主任”。等到一九七七、一九七八那几批大学生毕业,开始向干部队伍输送“新鲜血液”时,他已经成了副县长。而后又进了县委常委,再后来就升成了副书记,县长、书记!
  等他当了县委书记时,他已经五十二岁。
  至今想起来,他还是为自己的一生感到幸运。
  老实说,这些年来,改革的不断深化,越来越让他感到知识的欠缺和能力的不足。所以他领导艺术中惟一的法宝就是多干实事,多听建议意见,从不轻易表态。
  也许正是这样,在他这么多年的领导岗位上,不仅弥补了多方面的欠缺和不足,而且得到了大多数干部群众的拥护和好评。他当县长时,被评为全国百名优秀县市长。他当县委书记时,又被评为全国百佳公仆。
  然而越是这样,给他带来的压力反而更大。于是他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于是,陈正祥最终选定到嶝江任市委书记时,就给自己定了这样一个原则:站好最后一班岗,绝不伤害一个人。
  来到嶝江,简直就像上了战场!
  这是他根本没有料到的事情,即使今天想起来,他仍感到心有余悸。
  他正式定下来到嶝江任市委书记,领导还没有找他正式谈话时,嶝江大大小小的干部,便纷纷到江右县的家里来看望他,鲫鱼过江,来了一批又一批。
  刚开始时,他有些发懵。等到了后来,越来越让他感到恐怖和惶惑。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些人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信息如此准确行动如此快捷。
  还有一个让他感到恐怖的是,凡是来他家的人,几乎没有不骂夏中民的!而偏偏就是夏中民没来家里见他!甚至直到他到嶝江上任时,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一个让嶝江这么多干部痛骂的干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作为嶝江市委副书记,即使不提前来看望自己,那至少打个电话什么的,或者委托人问问情况什么的吧。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干部对他有意见!岂止是意见,纯粹就是愤恨、憎恶!
  那时候最让陈正祥感动的是老书记刘石贝。
  刘石贝在他还没有被免去市委书记职务的时候,就专程到江右县陈正祥家来了一趟。其实陈正祥对刘石贝的好感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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