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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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干部-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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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苏,”夏中民很为难但也很平静地说道,“首先非常感谢你的信任和关照!但我想我去不了。”
  “为什么?”苏阳似乎吃惊不小。
  “嶝江的班子马上就要调整,我现在走了不太合适。再说,我既然下来了,就准备在基层干,不准备再回机关了。”
  “中民,这可是一个机会,你应该来!你要想在基层,随后还可以再下去嘛!”苏阳有些着急了。
  “老苏,我真的是去不了。”夏中民说得委婉而又果决。
  “如果你觉得有难处,我们可以直接给你们省委于建华部长讲。”
  “不用了,老苏,我在嶝江七八年了,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真的不想离开。”
  “中民,是不是你们这次班子调整,对你也是一个重要的机会?”苏阳似乎难以理解。
  “老苏,这不是主要原因,你还是考虑其他人吧。”
  “中民,还是考虑一下,我可以再等你几天。”
  “老苏,真的谢谢你,一定不用等了。”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耽误你了。”苏阳显得非常惋惜地说道。
  “中民,祝你工作顺利,有什么事情一定来找我。”
  二十一
  考察组的汇总工作刚开始,小会议室里竟又拥进来一群环卫工人。
  “于组长,听说昨天来了很多告状的,在这儿把夏市长骂了好半天,是不是?”
  “那些告状的都是什么人,我们工人心里清清楚楚,他们都是机构改革中被夏市长精简下来的。我们拥护夏市长!”
  ……
  “既然大家来了,想说一说,我也想听一听,可这么多人,能听清楚吗?”于阳泰大声说道,“你们看是不是留下几个代表,让我们能详细地听听大家的意见?”
  工人们立刻就同意了,一共留下六个人,其余的很快就都走了。
  于阳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都说夏市长好,怎么个好法,说说看?”
  第一个回答的是个五十七八岁的女环卫工人。“夏市长刚来嶝江时,第一次下基层,看望的就是我们环卫工人,我们当时都哭了。”
  “为什么哭呀?”于阳泰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他说他已经听我们处长汇报了,可还是没想到还说我们的衣服这么破,脸色这么差,工作量这么大,每月只挣六十块钱。说到这里,他就给我们鞠躬了,就说对不起我们……”女环卫工人的眼圈突然有些发红。
  考察组的另一个成员问,“你们现在每月挣多少工资?”
  “每个月差不多能挣三百了。”
  “不算多啊!”于阳泰不禁说道。
  “不少了,为了我们的工资,夏市长跟财政局长拍过多少次桌子了。夏市长指着他们说,你们吃一次饭就是他们几个月的工资,你们忍心吗!”女环卫工人眼里的泪花直打转。
  于阳泰的脸一下子红了。那天晚上,汪思继请他们的那一桌饭,他悄悄问了服务小姐,总共是两万六千多元,差不多是一百个环卫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总额!
  女环卫工人用手指头在眼角上抹了一下,终于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那年冬天我们值夜班,凌晨两点开始扫大街。晚上吃夜饭,啃的都是冷冰冰的饭团子。几十个人挤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里,烧的是大烟煤,雾蒙蒙的,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没想到就在这时夏市长来了。他一来就看火炉,然后向我要了一块饭团子,吃着吃着就掉下眼泪来。第二天,他就给我们换了火炉,接了烟筒,还给屋子装了玻璃。再后来又给我们盖了澡堂,盖了夜班食堂,晚上还给我们增加了民警流动岗。除夕夜,他找了个厨师,给我们又捏饺子又炒菜,和我们一块儿吃年饭。那天晚上,我们几百个扫街的都围在夏市长跟前不想走,过去谁看得起我们这些环卫工人,晚上常常挨打挨骂,白天受人歧视刁难。他来了,才让我们挺起了腰杆,活得像个人……”
  说到这里,环卫工人止不住有些哽咽起来。
  于阳泰赶忙说,“慢慢说,慢慢说。”
  女环卫工人紧接着又说道,“那一年过环卫工人节,他让我们穿上了最好的工作服,又带着我们在庆祝会上一起唱环卫工人之歌,还把我们的庆祝活动上了电视。对着电视镜头,我们什么也不会说了,就只会哭,就只会说共产党好,说共产党给我们派来这么个好市长……”
  于阳泰眼睛顿时也有点湿润了。那些当了主任、局长、院长的,一出事就能在家里搜出上百万,仍感到不足,仍在抱怨。而起早摸黑一个月只挣二三百元钱的环卫工人,却是如此的虔诚,一口一个共产党好,这背后隐藏着的东西,你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吗?
  第二个是市垃圾清运队的一名已经退休了的老工人。
  “要不是夏市长,和我一块干环卫工人的儿子,现在也找不上媳妇。”老工人沙哑地说。“那天夏市长到了我们住的地方整整转了一上午。中午又要跟我们一块儿吃饭。他拿起馒头只吃了一口,就在里面咬出个苍蝇来。夏市长对着那个馒头看了好半天,然后用手绢裹了,吃完饭后就回去了。”
  几个人都被老工人沙哑的话语声给吸引住了。
  老工人继续说道:“第二天夏市长一大早又来了,跟他来的还有市里好多领导。夏市长带着他们一个一个地方地看,还把我们一个宿舍的地扫了一遍。只宿舍里的死苍蝇,就扫了一堆。后来他把那堆死苍蝇和带着苍蝇的馒头一块儿摆在院子里,有几个领导看得都掉了眼泪。他说,今天市委市政府领导来看望大家,一来是向大家承认错误,是市委市政府对不起大家,二来要给大家做出承诺,一定尽快改善大家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为了别人的干净,却让你们落到这种地步,这不公平!……”
  老工人说到这里,满眼都是泪水,“……夏市长说到后来,就把我儿子叫了出来。他对大家说,你们看,这小伙子比谁差?不就是因为他是一个清运工人?三十岁了连媳妇也找不上!今天我就给大家保证,他的媳妇我包了!如果再找不上媳妇,那就是嶝江的耻辱!……”
  说到这里,老工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于阳泰几个人劝了好半天才劝住。
  老工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如今我孙子都三岁了,要不是夏市长,我这一家人能有今天吗?……可我们真的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市长,怎么还有人反对?……”
  二十二
  刚才还烈日高照,顷刻间竟变得阴云四布。等夏中民的小车开到江阴区时,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江阴区区长穆永吉和三个副区长看上去已经等了好久了。
  夏中民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刚刚坐进办公室,区委书记马运乾也赶到了。跟在马运乾身后的足有二十几个人,副书记、副区长、区委常委、还有处室的几个主任。另外,出事的几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和乡长、镇长也都在场。会议室里顿时黑压压的一片。
  完全出乎夏中民的意料,他根本没想到刚一到江阴区委区政府,就来了这么一会议室干部,给他摆出了这么一个龙门阵。
  夏中民看看眼前这阵势,就突然明白为什么区长穆永吉会叫苦连天地给他说了那么多。在这个江阴区的干部队伍里,至少在区委区政府里面,穆永吉是少数派。如果区委书记不买他的账,他这个区长就只能是个摆设。
  几乎没有什么迟疑,马运乾就开口了。“夏市长今天给了我们这个机会,那就把我们的心里话往外倒倒吧。这一段农民情绪不稳定,我们也知道原因。说实话,今年农民的负担确实比预定的计划增加了。但今年农民提留增多,有多方面的原因。主要是我们在减轻农民负担,但上面却在增加我们的负担。比如修路扩路的问题,省委市委一个文件接一个文件,年底必须村村通油路。我们预算了一下,现有的乡镇公路如果全部扩建为三级公路,加上通往村里的公路,至少也得近一个亿。而国家的贷款拨款目前进账的只有三百万。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老办法,羊毛出在羊身上。说心窝子里的话,我们真的是没办法呀。现在农民见了我们干部,就像见了仇人一样。乡镇干部难当,我们区干部也一样难呀。”
  说到这里,马运乾喝了口水接着说道:“这次依法收费,村民虽然有意见,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村民们有意见的只是一小部分。我觉得事态扩大主要还是人为的原因,有人认为是背后有人在借机挑拨村民闹事,对此我持否定态度。即使有,我们也绝不主张搞什么事件追查、法律追究。但另一方面,对待村民中多年来抗费抗税不交的,我们一样不能手软……”
  村民闹事闹得最凶,也就是今天要去同村民代表对话的地点,沥水镇党委书记战新禺接着说:“我们沥水镇四十六个自然村,没有一个村子不在闹事。我们真的有点压不住了。现在农民的工作太难做了呀!征粮要钱,计生罚款。整天干的就是这个,时间一长,老百姓见了你还能没情绪?前天我们几个村镇干部下去做工作,一百多个农民把我们整整围攻了三个多小时。夏市长,你看我的脸上还有脖子上,要不是派出所及时赶到……”
  说到这里,战新禺突然哽噎了起来。现场一下子沉默下来,夏中民发现,有好几个人的眼圈也都跟着发红了……
  这些年在基层把会开成这个样子,几乎还是第一次。
  目的太明确了,观点也太集中了。其实也就是一条,我们受了这么多委屈,其实是在替党替国家工作,也是在替市委市政府工作。你今天来给村民对话,你应该也必须支持我们!
  夏中民喝水的时候,突然同穆永吉的眼光不期而遇。他本来想点名让穆永吉谈谈自己的观点,就在这一瞬间他放弃了这个想法。穆永吉本来就坚决反对你一个人来,而且在来以前就已经把所有存在的问题都给你讲清楚了。是你坚持要来。你也清楚,三农问题,涉及到的利益群体太强大。你想一下子就把它扭转过来,有那么容易吗?连你属下干部的意见都统一不了,你又怎么去同村民们对话?如果你非要跟他们拧着来,那你在他们眼里,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形象?穆永吉昨天刚刚说过的话再次在耳旁响了起来,没错,眼前这些人,十天之后,几乎全都是握有投票权,全都是掌握你命运的人。回头再想一想,市委书记陈正祥前两天把话都给你说到什么分上了?“就算老百姓真要闹事,只要这个月不闹就行。等你当了市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平心而论不也是掏心窝子的话吗?
  改个时间再和群众对话,此刻一点儿也不晚。说上几句安慰话,然后一一握手,一一夸上两句,摆摆手打道回府。明天就是吴州市委公开选拔县市干部考试的第一天,十天以后,就是党代会,然后就是人代会。半个月后,你名正言顺地就是市长了,到了那时你还担心什么?而你现在究竟急什么?非要让眼前这些人合了伙死心塌地地反对你?
  可是,你真的能这样吗?此时此刻,江阴区几十万老百姓的眼光就只盯在了一个人身上!你忍心吗?
  这可真是一场生死攸关的重大抉择。
  眼前的现实不正是如此?
  面对着人民群众,你真会不忍心?真能不忍心?
  但是,如果你真要是不忍心,等待你的也许就只有这样一个结局:
  十天半月以后,党代会、人代会开过,你很可能就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了,你就会同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过他们权益的人民群众一样,成为他们其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了。
  现实中这样的实例并不鲜见,所有下台官员自己都亲耳听到过这样一个评价:你不是爱人民、为人民嘛,那你就一辈子当人民去吧!
  现场的沉寂,打断了他的深思。
  夏中民轻轻喝了口水,不经意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些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面孔,有些疲惫地问:“接着说吧,还有谁想发言?”
  良久,江阴区委的一个叫陈敏的副书记说话了:“本来不想说了,但还是忍不住。开门见山吧,一句话,我不同意大家刚才的看法。说什么农民的负担减不下来,实在是没办法。如果我们都是这种观点,那不是太危险了吗?今后我们还怎么跟群众打交道?我在乡镇干了近二十年,乡镇的情况我应该有发言权吧。‘文革’后一直到八十年代初那会儿,一个乡镇有多少干部编制?二三十个。现在有多少?不到两万人的乡也有三四百个,大点镇差不多都有四五百。如果连那些编外的、临时的,这个所、那个站的都算进来,又有多少?这还不算学校,不算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派出机构。说了这么多,还没有把我们的村干部算上呀。刚才一些支部书记叫苦连天,至于吗?其实你们都清楚,一旦当了支部书记,在村子里你们种的地是最好的,住的房子是最大的。各种各样的好处,首先是你们的。凭良心说说,我说的是不是过分了?”
  陈敏继续说道:“再说在座的乡镇干部,哪个没有手机,哪个没有小车?有几个乡镇干部家里不是三层楼,独家院?一盒烟,一桶油;一顿饭,一头牛;屁股下面一座楼。农民说的是谁?我们吃的谁,花的谁,用的谁?不都是农民吗?可我们今天把农民都说成了什么?简直比强盗还强盗,比恶霸还恶霸。良心何在!忍心吗!我们不干了,退休了,还有退休金,养老费。农民又有什么?……再不减轻农民负担,迟早一天要出大问题。要真到了那一天,说句难听的,咱们都得完蛋……”
  夏中民静静地坐在那里,但此刻内心深处却翻江倒海,一片汹涌。什么叫理直气壮,这就是!你今天要是在这些人面前败下阵来,灰不溜丢地偷偷撤回嶝江,不只眼前这些人会把你看扁了,江阴区的老百姓也会把你看扁了!看看陈敏,不就是一个区委副书记吗?他为什么就不怕?他犯得着得罪这一大片?陈敏说了,没办法,他忍不住!
  好一个忍不住!
  这三个大字就像一记重拳,一下子把他给彻底地砸清醒了。即使是十天以后,如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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