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总与我见过的所有超市老板差不多,身体微微发福,红光满面,目光中透出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世故。未等我说完开场白他截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单位?”
“明罗公司,我叫岳宁。”
他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这就对了,”说着起身离座将门关上并反锁好,热情地与我握了握手,“请坐,我给你倒茶。”
我受宠若惊,这可是几天来前所未有的优待啊,慌忙道:“不必不必,我不渴。”
“那坐下说吧。”
“谢谢,我还是站着,只需一会儿,不会耽搁您很长时间……”
“岳老弟,放松一点,”他脸上浮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拍拍我的肩道,“乱撞了几天,有点灰心丧气吧?”
啊!顿时我心里有了几分数:“请问……”
他回到座位,头仰到椅背上道:“受人之托,等了你三天,刚才我还在想,假如你再不来我可要主动上门了,哈哈哈。”
弄不清他是什么身份,知道多少,对我有多大帮助,我不敢大意,含含糊糊道:“一直在外面奔波,倒忘了家门口的……”
“明天送两箱过来,”他手一挥果断地说,“我马上跟前台关照一下。”
“俞总,我的任务是四箱,不如一起送吧。”我得寸进尺。
他含蓄地笑了笑:“我知道明罗公司下达的任务是四箱,但四箱的概念是什么?一箱两百包,别说四箱,就是两箱四百包,以其品牌影响力和我们超市的规模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消化掉,没有一个老板会做这样的蠢事。”
我听明白了,他是担心帮得太露骨反而引起别人怀疑。
“和你一起进公司的小伙子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万一他卖了一箱都不到,你们之间的悬殊会不会太大了?”
他连赫连冲都知道,绝非纯粹意义的小老板,应该身负特殊使命。我索性放开来说出心中的疑虑:“完成一半任务,会不会给公司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俞总拿起铅笔在便笺上刷刷写了一行字,交给我道:“后天按这个地址过去,那家超市老板是我的朋友,他再帮你解决半箱,有两箱半的成绩足以交差。”
接过纸条,我真诚地说:“谢谢俞总,解决了这个心腹之患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了。”
他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不要谢我,这是准备工作中的一环,本来就不需要你过多操心……好好休息,以后的困难和挑战多着呢。”
我开心地笑道:“是啊,有俞总做后盾我还怕什么。”
“不能这么说,”他措辞谨慎地说,“除了生意其他事情我帮不了你,很多时候还得靠自己,当然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会替你想办法,再见。”
“再见。”我们再一次握手,触手之间感觉他的力量充满强悍和雄浑,和我们学校教官的手劲相差无几。
如释重负走进公寓楼的房间,从窗口向下观察来福超市,一个念头跳进脑海:当初安排我住到这儿,是不是考虑对面有隐蔽的接应点?如此说来我并非孤军作战了。
想到这里,内心觉得充实起来,懒洋洋连打几个哈欠,一头扑到床上进入了梦乡。
周一早上兴冲冲来到公司,上电梯时正好遇到赫连冲,他居然也推销掉两箱半,言辞之间准备看我的笑话呢。真是邪门儿,两人完成的任务数都一样,看来我们命中注定要成为竞争对手,他有什么高超的推销技巧,能在短短几天内卖掉这么多卫生巾?
带着疑问走进办公室,方主任和颜悦色地祝贺我们出色地完成了推销任务,虽说下达的目标数是四箱,其实刚入行的员工很少能推销超过两箱,而且能克服性别劣势并取得不错的成绩,安妮非常满意。接着她宣布两人的具体工作安排,赫连冲留在办公室做文案企划,我到财务室做总账助理,主要负责记载销售、往来款和财务收支明细账,方主任强调这是安妮根据我们所学专业作出的决定。
财务室记账员,最理想的工作,与之前我获得的那张纸上列明的任务暗合。不错的开局,我暗暗想。
赫连冲却有些不开心,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我猜想他不愿意待在后勤部门,一是参与不到公司核心经营,难出成绩,升迁比较困难,二是抄抄写写的活最累人,弄不好容易犯原则性错误,吃力不讨好。
趁方主任接电话的空档,我悄声安慰说别拉着脸,在办公室与美女安妮的接触机会增多,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准儿一不小心就被你弄上手。
他无精打采地道别逗了,人家是牛津大学商业管理硕士,咱们两个小本科生跑到旁边凉快去吧。
我愣了一愣,常言道自古才女多丑女,这话套到安妮身上可行不通了。年轻貌美,高学历,高职位,集上天宠爱于一身,这种女孩的确非我等平庸之辈所能及,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人的心态是很奇怪的,当初我们认为她是新招聘的员工时,觉得她像邻家小妹,随便说什么话都可以,一旦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立刻觉得她高不可攀,在她面前似乎矮了半截。
办完一系列手续后,方主任陪我到三楼财务室报到。财务室王主任、方姐两人虽不算美女,但也非倒胃口的恐龙级人物,都是三四十岁的少妇。心理学家说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的女人最好相处,年纪太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年纪太大容易有更年期综合症。
外资企业的办事效率和工作纪律让人佩服,不过十分钟左右,办公桌椅、会计账册、档案橱柜等便安置妥当,坐下后王主任态度和蔼地介绍了我的工作范围,并具体指点一番,让我边看账本边熟悉账务,然后办公室便陷入安静和繁忙之中,只有敲击电脑键盘和偶尔的电话声。没有人闲聊,没有人串岗,更没有人上网玩游戏。
时间过得飞快,忙忙碌碌间一周过去了,通过与同事们的交流和观察,对单位情况大致有了了解,公司上下二十多人也基本认识了,唯一奇怪的是很少见到总经理安妮。
趁午间休息去办公室找赫连冲,正好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他埋头奋笔疾书,我凑过去一看不觉乐了,稿纸上的题目是:明罗公司二十年发展纲要。
“国家宏观经济建设不过搞五年计划,你小子一下子整二十年,有你这么玩命的吗?”
他唉声叹气地道:“这是安妮亲自布置的任务,要求至少两万字,我靠,她以为是政府工作报告呢。”
“思想落后了吧,”我故意逗他,“无论国际风云变幻莫测,经济腾飞日新月异,女人对卫生巾的需求决不会改变,而且随着人口增多市场更加广阔,所以明罗公司形势是乐观的,前途是光明的。”
他连连摇头道:“情况正好相反,当初投资做卫生巾时集团内部就有过争论,眼看目前市场开发和销量并不理想,又有人提出要整体转让,可能出于对公司命运的担忧安妮才让我写这个长篇大论。”
“既然不确定市场需求,为什么硬着头皮上呢?老外也有头脑发热一拍脑袋就决策的情况啊。”
“那倒不是,安妮说上卫生巾项目是政府方面的意思,希望集团做大做强,向综合化、混营化方向发展,集团高层拖延了很长时间,最后实在顶不住才勉强同意。”
我顺势问:“好长时间不见安妮,她干什么去了?”
“哈哈哈,色心不死啊,都告诉你与她不是一个档次,”他压低声音神情诡秘地说,“总部高层有人打她的主意了,咱们犯不着赶这趟船……何必舍近求远?市场部有个小姑娘就不错。”
我随口道:“你说范圆圆?长得还可以,就是该大的地方不大,她们背后叫她范平原。”
赫连冲急白了眼:“这些婆娘乱嚼舌头,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一个个黄脸婆似的,就算那地方有脸盆大我都懒得看她们。”
“咦?”我审视一番道,“你真动心了?有没有正式进攻,要不要我替你们牵线搭桥?范圆圆经常到我那儿报账,说话很方便。”
“去你的……”
两人正推推攘攘地开玩笑,一个高个子、高鼻梁、金发碧眼、满脸严肃的老外大大咧咧地闯进来,环视之后劈头就问:“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其他人哪去了?”
来者不善,明罗公司与对面集团总部只有一路之隔,时常会有来头很大的人物来明察暗访,我们都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鼻子里“嗯”了一声,依然板着脸道:“安妮在哪里?她的手机怎么关了?”
“她和韦尔先生到市政府参加招商会,今天是第六天,至于为什么关手机我就不知道了。”
赫连冲道。
韦尔是集团财务总监,权势熏天,是集团高层为数不多能拍板决定大事的人物。
老外的脸色更加难看,大踏步站到桌前,呼呼喘着粗气,用指关节重重叩着桌子,厉声道:“给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系到安妮,告诉她,她的职务是明罗公司总经理,而不是财务人员,更不是公关小姐,让她尽快到我办公室报到!”
“请问您是……”
赫连冲硬着头皮问。
老外呼地将脸凑到我们面前,相距不足五十厘米,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圣地德曼集团总经理助理,约翰!”说完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又是一个重磅级人物。
因为集团总经理兼亚洲地区事务副总裁,常年在各国飞来飞去,副总经理李斯特全面负责集团日常行政事务,约翰分管业务经营,财务管理由韦尔把持,遇到重大事项交集体研究并向总经理汇报。三权分立的格局下免不了许多明争暗斗,即便我们这些新来的职员都知道高层之间并不和谐。
赫连冲来不及与我多说,也急冲冲跑出去,他当然知道约翰生气的后果,如果找不到安妮,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在走廊上遇到外出回来的方主任和其他办事员,一听这个情况也立刻分头去找。
看着他们惶惑不安的背影,我暗暗奇怪:这样剑拔弩张的高层领导团队,会像资料上所说的将拳头拧在一块儿做违法犯罪的勾当吗?还是说秘密从事那些事情的只是个别人,或者他们表面装作不合,实际勾结在一起?
脑子里想着约翰与韦尔的关系,回到办公室却一眼看见被满世界寻找的安妮。她正坐在我的位置上,一手拿着可乐在嘴边轻啜,一手操纵鼠标玩空当接龙。
瞧她悠哉游哉的模样,恐怕还不知天快塌下来了。
第二章 危险关系
站到她旁边,我悄声道:“总经理,刚才约翰助理急着找你,他听说你和韦尔先生一起外出,好像很不高兴。”
谁知她根本不在乎,秀美的下巴微微一扬指着电脑面前的手机道:“手机没电,有人生气也没办法,”接着转头看着我,“听说你乒乓球打得不错。”
消息传得这么快?我不过是昨天下班后将赫连冲连剃六个光头,然后又把几名号称是高手的女将杀得溃不成军,说真的这些人的水平与我相差何止一个档次。当年若不是父亲怕影响学业坚决反对,我早进省二队参加集训了。
难道她也喜欢打球?若是如此不妨让几个球给她,“乒乓外交”嘛。只要能引起她的兴趣,每天下班后切磋几个回合,感情不就慢慢培养起来了吗?
想到这里我浮起一丝笑意:“业余爱好,从小学开始玩,一直到大学毕业始终没丢下……”
我故意没说自己是学校历届乒乓球比赛冠军,最好成绩是在省级中学生比赛中得了第二名,怕说了会吓着她,继而打消与我较量的念头。
她兴趣盎然地说:“就是说水平很不错喽,走,上楼玩几局。”
出门前她转头特意关照王主任:“有人问起就说我没来过。”
王主任笑嘻嘻看着我:“OK。”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里充满暧昧而好奇的含义,这是中国人的惯性思维,只要看到孤男寡女单独活动就会联想翩翩,即使这些长期在外企工作,语言风格、处事方式乃至生活习惯逐渐洋化的人也不例外。何况在她们眼里,我身高一米七八,相貌堂堂,至少属于准帅哥级,遇到美貌如花的安妮不发生点故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起码搞个一夜情吧,反正从小在西方长大的女孩子挺开放,我敢打赌财务室两个人绝对会这样想。
连我都有类似小小的期盼……
乒乓球室在七楼,原来是一家保健品公司的办事处,生意红火了一阵后大量客户举报它发布虚假广告、随意夸大产品功效,被工商局连窝端掉,又因为是顶层,一直闲置着租不出去。后来写字楼内乒乓球爱好者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球台,又齐心协力陆续做了些布置装饰,做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球室,墙边一溜柜子存放各人的球拍和鞋子,另外还有更衣间和淋浴。
上楼时我还惦记刚才的事,嘀咕道:“最好给约翰打电话沟通一下,办公室全体出动找你呢。”
安妮突然停下来,我猝然不及差点与她撞个满怀。她毫无顾忌地歪着头打量我,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格外明亮:“你很认真。”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瞳孔中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对少有与女孩子接触经验的我来说,仿佛有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我要晕,我要晕!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零距离?心慌意乱之下脑中一片混沌:“这个……约翰……”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忘了这是在楼梯上,一脚踩空,“噔噔噔”,连滑几级台阶,幸亏眼疾手快抓住扶梯才避免出更大的洋相。
她愣了愣,蓦地哈哈大笑,笑得清脆而爽朗,整个楼梯间都是她的笑声。
“你真有趣。”她边笑边说。
我狼狈不堪地跟在她身后,对先前的计划作了一点调整。对,我准备杀杀她的锐气,像对付赫连冲一样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进去后她一头钻进更衣室说要准备一下,嗬,到底在英国长大,做什么事都认真得近于古板。
再出来时我眼睛一亮,看到了另一个形象的安妮。
盘着的发髻解开来扎成轻快的马尾辫,端庄得体的套装脱掉了露出里面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