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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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敌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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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叫你小涛?”
  我眼睛都没眨一下:“这是我的小名。”
  “一个高中女同学,为什么张嘴就叫你的小名?”她一句话重重打在我七寸上,“你们之间存在超于同学关系的友谊?”
  “这个……”我辩解道,“当时都这么叫,一是觉得好玩,二是亲切。”
  “是吗?”安妮的脸上分明写着不信,笑笑说,“聊得开心点,我先回去了。”
  将检查组九个人全送进各自房间,我让服务员分别送来上等茶叶和果盘,安排明天叫醒服务的时间和早餐种类,转眼看时约翰等人早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什么吩咐,先生?”服务员见我老在原地转圈有些奇怪。
  “哦,没事没事。”我挥挥手。
  该来的总要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咬咬牙硬着头皮敲响周佳的房间——6016,检查组有三位女同志,她正好单独住一间。
  “门没关,请进。”她在里面说。
  推门而入,却见她坐在临窗的沙发上神定气闲望着我,一如学生时期的她,永远这样不紧不慢,永远这样清新淡雅。
  我们相对无言,只是彼此看着对方,久久地。
  终于,周佳打破沉默:“岳——宁,现在用这个名字吗?”
  “再次感谢你,刚才在酒席上的表现。”
  “毕业后一直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可以说是吧。”
  “我问过你妈妈,她说你出国了,具体到哪儿,什么原因去却语焉不详,院子里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你居然隐姓埋名在中南市,在圣地德曼集团做总务。”
  我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诚恳地说:“佳佳,这件事是有原因的,请相信我不会做让人失望的事。”
  “可以解释一下?”
  我在她对面坐下,端起她准备为我泡好的茶杯,透过袅袅升腾的水汽看着周佳,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宁温馨,恨不得时光倒流回转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一时间竟懒得说话只是呆呆出神。
  “说话呀,”她嗔怪道,“哑巴了?”竟是孩提玩耍时的语气。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道:“这是一件被要求高度保密的事,哪怕对自己的父母,因此不要在我父母、亲戚、咱们熟悉的所有人面前提起在中南见过我,我只能告诉你,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有计划有步骤的行动,而目的只有一个……等事情过去之后会向你说清楚的。”
  她若有所思沉吟会儿,点点头说:“有点儿明白了……以前我爸爸也做过类似工作,很辛苦,也很危险,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你小心点。”
  我谨慎地说:“我一直很注意这些问题,可有时计划不如变化,总会发生一些想不到的情况。”
  “包括女朋友?她属于计划内还是计划外?”她敏锐地诘问。
  我愣了愣:“你指哪个‘她’?”
  “那位活泼的女上司,”她悠悠道,“刚才她跟你交谈时挨得很近,明显超过正常同事之间应保持的距离,而且她说话的神态特别亲密,眼睛一直盯在你脸上……她确实很漂亮,你父母亲一定会喜欢上这个洋媳妇。”
  我小心翼翼辩解道:“外国女孩子的风格与中国女孩不太一样,随意,外向,不仅对我和其他人相处也是这样,但在工作方面她对我的确比较赏识,正因为此我才得以步步为营实施有关计划。”
  “听说很多像你这样执行特殊任务的人为了掩护真实身份,往往假戏真做找个生活伴侣,人之常情啊,没什么的。”她半真半假道。
  “谈谈你吧,有男朋友了吗?”
  “你说呢?”
  “追求你的男孩一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那只是猜测,我却眼睁睁看到你和女上司窃窃私语好不甜蜜。”
  我不想老在安妮的问题上兜圈子,遂岔开话题问:“怎么会出现在调查污染问题的检查组里,目前在哪个单位工作?”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垂下眼帘好像在思索着一件重要的事,过了好长时间才说:“记得前年除夕之夜我们在雪地里说了什么?”
  “蒙手帕扮新娘,还有我戴纸盒冒充新郎官。”
  她扑哧一笑:“不是这段。”
  “……对了,我说毕业后去广州或深圳,你说你也有可能去南方。”说到这儿我有些不安,直觉告诉我她的职业多少与我有些关系。
  “毕业前几个月就找不到你了,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她幽幽说,“后来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填报志愿时我到咱们院后面那家寺庙求了一卦,我对方丈说我曾与一位朋友有个约定,现在他失踪了,应该到哪儿才能找到?方丈看着我抽出的签,嘴里念念有词,说了四个字,‘东方,海边’——别笑我,这并非迷信,而是决定人生选择前为自己找一个理由。按说他所指点的方位,我报考了J省环保厅,运气还不错,一百六十多人报考这个职位而我是第一名……其实我也知道,人海茫茫,找一个刻意避世的人谈何容易?从内心讲算是证明我曾经努力过,为将来的放弃寻求心理安慰罢了,却不知……”她无声笑了笑,站起身望着窗外,没有继续说下去。
  即使不说我也明白,她言下之意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又将我们牵到一起。
  很久很久以前,也许在中学时期就有种朦朦胧胧的认识,以周佳的性格和品格,嫁给我之后一定是位好妻子。不仅仅是性格、脾气方面的互补,由于同在一个院子长大,父母的职业相近,两人在很多细微的习惯和处世方式上都有共同之处,古人所说的门当户对莫过于此吧,当然最关键的是我们彼此了解对方,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眼下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太沉重了,以目前面临的尴尬处境和举步维艰的秘密调查状况,我都不知道何时能理直气壮地用真实名字堂堂正正出现于众。
  教官说过,从这里走出去后你的思想中只有两个字,任务!你的言行,你的意识,你所做的任何事都必须以任务为中心,为了完成任务,就算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应该和周佳保持适当距离,否则李斯特不会给我好果子吃。
  何况还有安妮!
  怎样解释我与安妮之间发生的一切?是逢场作戏,还是坠入情网?看着周佳亭亭玉立的侧影,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
  头一次,我对肩负任务产生了复杂的情绪。
  “以后打算怎么办?”她转头问我。
  我苦笑一声:“没有将来,这条路看不到光明,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冰冷和陷阱,无法判断方向,无法分清敌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嗖’地过来一支冷箭,或许……或许找不到我是最好的结果。”
  “印象中你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那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的考验,记得小时候玩‘官兵抓强盗’吗,好人不一定每次都能笑到最后,现在我也是游戏中的角色,但赌注压得很大,甚至以生命作代价……”
  “这次我们前来检查金致厂污染事件,与你的任务有没有联系,”她甩甩长发,“或者说白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略一思索:“金致厂也在我视线之中,不过具体情况要看检查组掌握了多少,准备以怎样的尺度和调查的范围。”
  “污染这种事关键是看社会影响和领导关注程度,从这两个角度上讲金致厂之事很难善了……”接着,她将环保厅派遣联合调查组前后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
  内参送达后,有关领导拍案而起,当即批转给J省环保厅要求严厉查处,只要证据确凿立即限期关闭,责令集团清算赔偿污染带来的损失,如果涉及地方官员从中营私舞弊,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环保厅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请求在省委统一调度下多部门协同调查,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避免来自各方面的干扰和刁难。考虑中南市在J省的重要影响和避免引起外资企业不必要的疑虑,常委会研究决定由环保厅牵头,纪委、工商等部门参与组成联合检查组进驻圣地德曼,深入调查金致厂污染事故。
  我眼睛一亮:“就是说你们可以进入金致厂任意检查,包括厂房和设备?”
  “当然,这是必须的检查程序,被检查单位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干涉。”
  “很好很好,”我点点头沉思片刻道,“你们到金致厂检查时找个理由拉我一起去,我早就想到里面好好看一下了。”
  “没问题,”她一口答应,转而疑惑道,“高度污染对金致厂来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除此之外我看不出还有别的问题,你究竟想知道哪些东西?”
  “暂时不能确定,据你掌握的情况来看,什么原因会导致金致厂产生如此严重的污染?难道所有药厂都会将周围环境污染得惨不忍睹吗?”
  “那倒未必,虽说化工、有色金属、制药企业都会产生废水、废气、废渣,但经过净化措施和循环利用能有效降低污染程度,有的甚至可以化害为宝产生经济效益,不过据圣地德曼方面的人解释,生产欧蓝系列药品采取的是特殊的加工生产流程,在废水排放过程中数种对人体无害的药剂成分发生化学反应,形成高腐蚀的强酸性物质,即使使用从德国进口的净化设备仍无济于事,集团因此组织人员加紧攻关,尽力解决这一科技难题。”
  “这么说集团承认污染是客观存在的?”我立即说。
  “争议的焦点不在于污染是否存在,而是金致厂排污以及造成恶劣后果的整个过程是否得到某个行政部门的认可,这是一个合法性的问题,关系到能不能采用行政手段强行关闭企业,以及追究污染责任赔偿损失的大事。”
  “哦,这些方面我了解不多,不如你专业。”
  她淡淡地说:“接触多了自然熟悉些。”
  气氛突然冷下来,两人一时无语,静默片刻后我起身道:“早点休息,我告辞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挽留。
  下楼时暗暗叹了口气,隔在我和周佳之间长达十多年的那层纸终究没被捅破,两人还维持着当年朦胧的关系。刚才我含糊其辞使她因乍然相见极度狂喜的心情陡然转暗,对我失望之至,她哪知道我心中的难言滋味?
  若非这个任务,我们会顺理成章在一起过上幸福甜蜜的生活,说不定性急的老妈已催着要把婚姻大事早点办了。可现在,我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像是演戏,忽而热情周到,忽而深情款款,忽而大智若愚,忽而冷静坚忍,仿佛四川的“变脸”同时戴了好几副面具做人,我真的很累。
  幸亏有开朗活泼的安妮,她总能为我带来几许乐趣,让我明白原来感情可以如此简单。
  可这些话怎么对周佳说呢?
  走出皇冠大酒店借掏钥匙之机留意观察了四周,附近没有可疑人员转悠,我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回家,进屋开灯一瞬间我闪电般冲到通向大街的窗口揭起窗帘一角,果然看到远远路边有个黑影慢慢转身,居然也骑了辆自行车。
  凭感觉认定他就是与我交手数次的黑衣人!
  我嘴角沁起一丝笑容,臭小子,饶你奸似鬼,决计想不到你大爷还要杀个回马枪吧!
  简单换装之后我背着小包再次出门,这回目标是圣地德曼大厦。
  连续两天检查组待在酒店会议室里审查各种手续、申报材料和批文,安妮和我始终陪在左右保障后勤供应。周佳负责审阅环保部分文件,工作量相对比较轻松,有时间踱到阳台看看风景,或者与我们闲聊,不知是无意或是有意,她和安妮的对话常使我如坐针毡,芒刺在背。
  “你的衣服很有特色,只有中国女孩子才能穿出这种东方古典的韵味。”安妮对端着茶杯迎面过来的周佳说,女孩之间的谈话通常从衣服开始。
  “谢谢,当初买下它是因为满意衣领的式样……你这件风衣的腰带设计得很新颖,既衬出身材又能在解开纽扣时束住衣服。”
  安妮开心整整风衣:“很多人都这样说,除了岳宁,他从来不喜欢主动夸奖女孩子,有时我必须问‘你觉得我穿的衣服好看吗’,他才敷衍了事地说‘非常棒’。”
  周佳含蓄地说:“这是他的风格,所有的话都藏在心里,其实他很清楚别人需要什么。”
  “我不认为这是好习惯,”安妮说,“如果总是不表明态度,别人会误会你并不关心某件事。”
  我苦笑无言,发现她们都学会了鲁迅的杂文风格:含沙射影,顺手一枪。
  周佳朝我一本正经道:“岳宁,和李小霞还有联系吗?那时你们俩是班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儿,连班主任都看好呢。”
  什么乱七八糟,我以前哪有女朋友,倒是我们大院附近有个整天睡在垃圾堆的疯女人叫李小霞,但周佳以高中同学身份抛出这么个烫手山芋我不能不接招,虽然明知她的真实意图。
  我叹了口气,黯然作不堪回首状道:“青春是一首摆脱不了忧郁的咏叹调,永远在激情和绝望中挣扎……那时我们都太简单太单纯,以至于不明白自己的追求,现在回头看看觉得挺好笑,像一场闹剧。”
  “不,不,你的想法不对,”安妮认真地说,“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凡是用心投入的感情理应得到尊重,这与理智、成熟、世故无关。”
  周佳转过身掩饰脸上的笑意,安妮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支吾其词道:“你会错我的意思了,中国中学生的心智、社交与美国学生相差甚远,所谓女朋友不过是比正常同学多说两句话而已,感情、投入这些词太严重了,跟我们扯不上关系。”
  “真健忘啊岳宁,有一天晚自习后很多同学亲眼看见你们手拉手进录像厅情侣包厢,这是单纯孩子做的事吗?”
  “看……看错了吧,我,我从来……” 我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周佳露出小时候在我妈妈面前恶人先告状后狡计得逞的得色,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醉人。
  安妮的大眼睛在我们俩脸上扫来扫去,道:“好啦,反正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争论,抓住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她抬腕看看表,“晚餐时间快到了,岳宁,我们出去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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