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辛苦你了。”
她抿着嘴笑笑:“你觉得我们之间应该这样说话?”
我微微有些不自然:“没对我爸妈说吧?千万别惊动他们。”
“我倒是准备打电话,俞总不让,说案子还在侦查中,要对外保密。”
“想起最后那一晚的惊心动魄,简直像做了场梦,人的一生中能经历这种场面也算没白活,只是……”我感叹道,“那些死去的人,马骏、公牧春、梁丘华,他们得到了什么?如果让他们重新选择,还会这么做吗?”
“当然会,”周佳说,“就像你明知危险还接受任务,就像我明知希望渺茫还来到J省,利益、成败并非人生抉择的唯一标准,知其不可而为之,有时我们别无选择。”
我沉重地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个人:“知道温晓璐的情况吗?就是在总部财务部被刺伤的女孩。”
她似笑非笑:“一个很漂亮很纤细的女孩,你对她的安危很在乎?”
我一本正经解释道:“她直接参与并掌握圣地德曼集团的犯罪活动,有她做污点证人出面指控,李斯特再狡辩再推卸责任也没用。”
“扑哧”,周佳笑出声来,“从小你就是这样,心里越虚说话语气越坚定,漂亮就是漂亮嘛,干吗要和工作联系起来。”
“我说的真话。”
她笑着摇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她早就脱离生命危险了,据说那天晚上把她送进急救室后整个医院都被控制起来,走廊上站满了便衣,手术一结束就被抬到门口一架军用直升飞机上运走了,奇怪的是从头至尾中南市公安局竟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当然,防止某些地方官员被圣地德曼渗透嘛……听说李斯特一伙人的下落吗?是不是去了西北基地?”
“俞总守口如瓶,这方面的事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不过他答应等你身体恢复后把一切都说出来。”
“一切?”我疑惑道,“听起来话中有话啊。”
她手托下巴想了会儿:“嗯,我也觉得。我是第二天上午接到俞总电话后赶来的,当天夜里正守在你旁边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变魔术似的,病房里挤满了人,为首是个高高瘦瘦、有些秃顶的中年人……”
“秦首长!”我激动地叫道。
“是啊,地位很高,他盯着你看了很久,对左右说,‘辛苦这孩子了,不容易’,周围一圈人都点头称是,他身后戴眼镜的胖子说,‘算是完胜吧’,他好像笑了笑,又冲我和蔼地说,‘你是周小姐?你这匹横将杀出来的黑马让所有人都捏一把汗呢’,大家都笑起来,我没听懂话里的意思,当时又为你的伤情发愁,就问‘他会醒来吗’,他郑重地说‘放心吧,一个小时前北京著名的两位脑科专家已赶到这里,现在正对下一步治疗方案进行会诊,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让岳宁同志恢复健康’。”
“完胜?”我琢磨道,“不至于吧,难道李斯特他们在半途被截住了?唉,这个俞总,好文章闷在肚子里。”
“担心你产生情绪波动嘛,再说他也很忙,听口气马上又有新任务了。”
“俞总,”我念叨道,出神地想了会儿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周后医生终于允许我下床行走,然后接受一系列恢复性治疗、理疗和辅助训练,期间我每天注意收看中南市的新闻,没有见到任何关于圣地德曼的报道,曾经轰轰烈烈红红火火被当做城市名片的跨国集团,好像从未与中南有过联系,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两个月后许久未露面的俞总终于出现,一进门便指着表说:“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有什么疑问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然后将你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你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等案子结清后组织上会按你的意愿正式分配工作。”
我与周佳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我说:“李斯特等人现在何处?”
“在一个秘密关押点接受审讯。”
“是不是从陆路逃亡?”
“不,他们驱车到三十多公里外的溯阳港,准备乘海轮直驶公海,与那里接应的船只会合后逃离中国。”
我呆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问:“那天晚上我向专案组报告他们将从南坝码头逃跑,为什么始终没人去那边,你们又是依据什么情报到溯阳港捉拿他们?”
他看着我,缓缓地说:“因为安妮。”
“安妮?”我和周佳异口同声叫道。
俞总坐下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整个行动最隐秘、最出人意料的布置,事实上由始至终,安妮才是本案的核心。”
“这……这很难理解,”我陷入一片茫然和混乱,“安妮是什么人?核心什么意思?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我急得差点跳起来。
“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俞总燃起香烟,细细解说其中的奥妙。
马骏意外失踪使专案组行动严重受挫,经过分析秦首长等领导意识到,作为外籍高管,对中国员工有种本能的戒备和警惕,不管采取什么手法或是策略都无法突破这个障碍。正好这时国际刑警组织主动与有关部门协商请求协助侦破此案,因为它派出到圣地德曼的潜伏人员即将被调遣至中国,很多方面需要我方沟通与配合,专案组请示主管领导后同意了。
这位国际刑警、中国通便是安妮。
但是李斯特的防范意识很强,安妮来到中国后所处的境况相当困难,调查工作寸步难行。鉴于这种情况,专案组几经考虑决定再派一名卧底,正面吸引李斯特等人的注意力,分解她的压力。经过精心挑选,他们选择了我,事有凑巧,集团重金聘请的职业杀手赫连冲也隆重登场,两人同时进入了集团。
也就是说,专案组压根没指望我在搜集情报上有任何建树,我的任务只是负责佯攻,充分吸引李斯特的关注、怀疑。她的代号是3211,我的代号是3049,她有权指挥我进行任何行动。
王经理自杀后,我和赫连冲在七楼活动室为了争夺笔记本大打出手,使得李斯特对安妮的怀疑有所减轻,因为那天晚上约翰邀请安妮听音乐会,直到午夜时分才散场,夜探金致厂则彻底让她摆脱嫌疑,从那时候起我成为他们重点盯防对象。
安妮曾有提前获得证据的机会,由于梁丘华的报道引来大批记者守在金致厂周围,逼得他们把毒品存放到总部仓库,可惜她精心策划的行动被我横插一杠子,我误以为她是赫连冲,劈头盖脸打过去闹出动静,结果使她的计划破产。
这期间李斯特明显感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谨慎和多疑促使他作出决定,中止集团西迁方案,选择一个适当时机全面撤离中国。为了掩人耳目,西北基地建设仍干得热火朝天,摆出一副即将投入使用的假象,这一招确实有效,直到最后我还认为他们会去西北。
我将安妮带回家差点圆梦的那个晚上,她和俞总撞面后都吓了一跳。因为俞总是她在中南的单线联络人,两人暗中接触过好几次,考虑赫连冲有可能追踪我,如果发现三个人聚在一起的话容易引起疑心,所以安妮当机立断离开我家。
周佳出现后安妮一方面替我掩饰,另一方面通过检查组对李斯特等人施加压力,逼他们早点逃离。偏偏我在梁丘华那边得到最有力的证据后想稳中求进,与她的计划不符,因此她不得不再一次与我联系,硬着心肠不分青红皂白把我痛骂一顿,催促尽快采取行动。气沮的我借酒浇愁,反将她找过来诉说心中的委屈,而且两人……
检测报告出来后周佳连夜回省城,赫连冲紧追不舍,我得到消息后也赶上去,安妮担心我的武器装备不如赫连冲可能要落下风,紧急通知俞总过去援助,使我们幸免于难。
但随着李斯特等人逃跑时限的临近,安妮的心情越来越复杂。为了获得他们的信任,争取搭上逃跑班车,除了刻意接近约翰,她还有一招撒手锏,也是我的最后一个使命:
被她出卖。
开始约翰的想法是在他们撤退之前,利用调查谁涉及夜里追杀事件对我实施监禁,防止我在关键时候出来惹麻烦,因此串通赫连冲搞了一出寻找证人的戏,后来李斯特担心下手太早会引起我背后力量的察觉,临时决定到最后一刻才翻牌。安妮主动请缨献出良策,通过温晓璐出面诱导我进入总部仓库,然后将我堵在里面。
当然这样做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我有可能拔枪抵抗,到时凶性大发的约翰、韦尔会毫不犹豫乱枪射击,还有深沉莫测的李斯特随时可能改变主意现场处死我,所以她一直负有极重的内疚感,出去之后悄悄找了个机会让俞总过来营救我。俞总打开仓库保险钢门后随即离开到一处安全的地点待命,等安妮得到最准确的情报后立即出动。
安妮经过一系列努力,加上约翰帮她说话,已完全获得李斯特的信任,而这时温晓璐正在财务部整理东西等着一起离开,李斯特临走之前吩咐赫连冲“杀了她”。车子上路后包括约翰、韦尔都以为将去李斯特原先所说的南坝码头,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揭开谜底,说“圣地德曼在中国待不下去了,不如趁早撤离,金致厂的设备和原料已运到了海轮上,我们几个搭船从溯阳港出发,估计明天上午就能与公海上的货轮会合到东南亚。为了大家的安全,我提议统一收缴手机,全部扔到海里,大家看怎么样?”
没问题。三人齐声应道。
轮船离港之后,安妮按动嵌在手表中的紧急求助系统,直接通过GPS卫星定位系统发出警报,俞总得讯后迅速联络有关部门下达红色密令,港口出动了十多艘巡逻艇将船团团围住,在安妮的配合下一举抓获李斯特等贩毒集团首领,搜出制毒设备、制毒原料、半成品及成品二十多种。
“安妮出色地完成任务后,在秦首长面前夸奖你,说没有你的勇敢精明和大力协作,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完美的结局,她本想到医院看望你,可又接到一项紧急任务,当天就乘飞机去了巴西。”俞总结束了整个叙述,意犹未尽地补充道,“秦首长特意要我向你说明一点,当初安排你打入圣地德曼时没有说明真实意图,主要担心你知道后反而缚手缚脚,容易被看出破绽,不要因此对专案组产生抱怨或是抵触情绪,认为自己遭到戏弄,白白充当了牺牲品,这是专案组与国际刑警的合作,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不存在主角配角,不存在功劳大小,每个岗位都同样重要,鉴于你的优秀表现,秦首长已同意替你向有关部门申请一等功。”
我呆呆地看着他,脑中如同放电影般闪过安妮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难怪打一开始起她就对我的种种异常视而不见,难怪她大力提携我进入总部,其中固然有李斯特想更好观察我的祸心,但没有她从中斡旋也无可能;难怪在仓库交手后第二天她反复碰我的痛处,她是计划被搅满腔怒火无从发泄;难怪在保密电话里要我少花花肠子,她恐怕我与周佳撞击出爱的火花;难怪那天晚上我袒露心迹后她是那么难过,哭得那么伤心,她清楚地知道数小时后将带着李斯特把我堵在仓库里。当时她的心情比我还复杂,既情非得已地喜欢我,又得亲手将我置于险境,所以才说出“我只知道我爱的人叫岳宁,我们俩是真心相爱”这句富含深意的话。
至此总算知道了真相,可真相对我来说已没有意义,因为安妮又赶赴新的战场,投入没有硝烟,但危机四伏,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战斗。岳宁这个名字连同这段感情只能深深埋在心里,作为历史、作为回忆,也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对着月光打开尘封已久的情怀,悄悄滑落一滴眼泪,又悄悄拭去。
“时间到,”俞总看看表说,“我陪你出去吧。”
“我能一起去吗?”
周佳咬着嘴唇怯怯问。
“恐怕不行,在案件办理期间要严格保密他的行踪,但时间不会很长……”
“我能通过你与他联系?”
俞总笑了:“送走他,我在中南的任务也告一段落,即将接受新任务赶赴另一个城市,到时绝不可能还姓俞,是否还是老板也难说,呵呵。”
周佳默然,转身替我收拾东西,俞总趁机拉我到门外,悄声说:“我也老实交代一件事。”
“什么?”
“关于那天晚上送枪,”他干咳一声,“我是故意打扰你们的,按纪律规定,潜伏过程中不允许产生真实情感,否则会直接影响任务的顺利执行,但后来有无发生新的问题,我就不知道了。”
“没有,我们没有越池半步。”
“真的?”他吃惊地问。
我微笑道:“假的。”
尾声
俞总开车将我送到上海附近的小城,在这里我变成一个没有过去,行事低调的人。
平平淡淡过了几天,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保密电话,声音依然经过变声处理:“3049,我是3810,重复,我是3810,现在指示你执行新任务。”
我又惊疑又紧张,脱口道:“俞总让我休整一段时间,等待那边结案……”
“3049,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明白’!”对方威严地说。
“是。”
“我命令你连夜到上海月牙湾大酒店816房间,从席梦思下面取回一份重要材料,明天早上再告诉你交给我的方式。”
“是。”
“记住,行动要小心,不得惊动房间里的客人。”
“3049明白。”我响亮地回答。
从出租车下来后拐进酒店后面的巷子,换上蝙蝠侠装束,别好装满子弹的手枪,借助飞虎爪攀上二楼安全通道,然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一层层向上摸,直至816房间门口。
掏出工具解锁,太简单,太没有挑战性了,七秒钟后便顺利进入房间。
伏在地毯上反复听了很久,直到确信客人睡着了而且处于深睡眠状态,这才缓慢地移到床边,双手轻轻插入席梦思下面慢慢摸索……
蓦地,室内灯火齐明,强烈的光线刺痛了我的双眼,几乎下意识地,我闪电般掏出手枪对准床上之人。
“反应蛮快呀,岳宁。”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