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左边的裤管也被抓住了。
“喔!罗密欧!我的挚爱。请用你温热的嘴唇狂野地给我最后一吻吧!让我尽情地吸吮你的气息,你的芳香!”
竟然还开始用力拉扯……
“去死吧!朱丽叶。”
我终于忍受不住。
结果,我被赶出话剧社。罪名是:“侮辱莎士比亚”。
在话剧社,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欺师灭祖。
那晚,我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拿万金油擦拭被橘子学姐捏成瘀青的腿。
柏森爬上我的床铺,看看我的腿,拍拍我肩膀:
“我也退出话剧社了。我可不想扮演死在别的罗密欧剑下的提伯特。”
“那太可惜了。你真的很适合扮演被杀死的角色。”
“嘿嘿……菜虫。你那句'去死吧!朱丽叶',真的好酷。”
他说完后,夸张地笑着,很像脸部肌肉抽筋。
我突然也觉得很好笑,于是跟着笑了起来。
“来吧!双脚瘀青的罗密欧!你这个侮辱莎士比亚的恶贼!”
柏森迅速地从上铺跳下,拿出衣架。
“混蛋提伯特!你这只九条命的怪猫,让我再杀死你一次吧!”
我腿很痛,无法用跳的,只好狼狈地爬下床铺,拿出衣架。
衣架上面还挂着一件内裤,子尧兄的。
所有的不愉快,都在最后一次杀死提伯特后烟消云散。
辩论社是柏森最投入的社团,但却是我最不感兴趣的社团。
每次到社团参加活动,总觉得像在上课。
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充分举证律,这四大基本逻辑还不算难懂。
只是柏森每次从辩论社回来后,总喜欢跟我练习辩论。
“猪,吃很多;你也吃很多……”柏森指着我,“所以你是猪。”
“乱讲。演绎法不是这样的。”
“嘿嘿……我当然知道这样讲似是而非,但你千万别小看这个东西喔。
如果将来要从政,就得先学会这种逻辑语言。“
柏森又嘿了两声,站起身,手里拿枝笔当麦克风:
“不珍惜后代子孙生活环境的人(猪),会赞成盖核电厂(吃很多);”
“国民党(你)也赞成盖核电厂(吃很多),”
“所以国民党(你)是不珍惜后代子孙生活环境的自私政党(猪),
是历史的罪人!选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要用选票加以唾弃!“
柏森望着我,笑嘻嘻说:
“菜虫,这样够酷吧?如果政治立场不一样,再把关键词改一改就行。”
“太扯了吧。”
“怎么会扯呢?台湾的立法院每天都充斥着这种语言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只是单纯的小老百姓,不敢妄谈政治。
有次辩论社举办红白对抗赛,将新进社员分成两组,进行辩论。
记得那次的辩论题目好像叫做“谈恋爱会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
柏森和我,还有一个机械系的大一男生,代表反方。
正方也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可爱,还绑了两条长长的辫子。
正方的观点一直锁定在谈恋爱的人总会做出很多不理性的行为。
以学生而言,即使隔天要期末考,晚上还是会跟女孩子看电影。
或是半夜在女孩楼下弹吉他大唱情歌,不怕被愤怒的邻居围殴。
为了爱情茶不思饭不想睡不着的人,更是所在多有。
而许多疯狂行为的产生,通常也是因为追求爱情。
更有甚者,为了爱情而想不开自杀,或是杀害情敌与爱人,也时有所闻。
“例如著名的爱德华八世,放弃王位而成为温莎公爵,只为了和心爱的辛普森夫人厮守终生。辛普森夫人是个离过两次婚的妇人,温莎公爵竟然为她失去王位并被流放,我们能说温莎公爵没有失去理性吗?”
那个绑着辫子的女孩,左手抓着辫子,右手指着我,大声地说。
我在答辩时,首先定义理性应是思考的“过程”,而非“结果”。
所以不能因为经过思考的结果和一般人不一样,就否定他没经过思考。
举例来说,如果在白色与黑色之间,大家都选白色,却有一个人选黑色。
并不能因此判定那个人没有理性,只不过在一般人眼里他是不正常而已。
正不正常只是多与少的区别,没有对与错,更与理不理性无关。
就像爱因斯坦智商比正常人高很多,表示他不正常,但能说他不理性吗?
“英国的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这是因为对他而言美人比较重要。
即使一般人都觉得江山比较重要,那也只是价值观上的差异。不应该因为这种不同的价值观,就认定温莎公爵因为爱情而失去理性。“
我没绑辫子,又不甘示弱,左手随便抓着一撮头发,右手也指着她。
柏森站起身准备结辩时,右手还在桌子下方对我比个“V”手势。
“对方辩友举出许多因为'爱情'而杀人或自杀的极端结果做例子,来证明'谈恋爱'是不理性的……”
柏森的语调很激昂。这语调我很熟悉,好像是?……
“我方想反驳的是,即使有许多人为了'金钱'而杀人或自杀,就能证明'赚钱'是不理性的吗?”
柏森把语气再加强一些,我终于知道了,那是在话剧社时念对白的方式。
“所以我方认为,'谈恋爱并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谢谢!”
柏森下台时,答礼的姿势是土风舞社的邀舞动作。
结果揭晓,我们代表的反方获胜,柏森还获得该场比赛的最佳辩士。
学长说我表现得也不错,只是抓头发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像猴子。
“可惜这是辩论比赛,不是马戏团表演。”学长拍拍我肩膀,遗憾地说。
当天晚上,依照惯例,柏森还是在熄灯睡觉后爬到上铺问我,他是不是天生的英雄人物。
从此,柏森就一直是辩论社社员,到大四为止。
我陪柏森到大二后,就不去辩论社了。
因为我辩论时,偶尔会冒出你娘的圈圈叉叉,
或是他妈的鸟儿飞之类的脏话。
学长说我很孝顺,都不会提到我妈。
孝子是不应该因为说脏话而被对方辩友砍死的。
总之,大一和大二的时光,对我和柏森而言,是非常快乐的。
正因为快乐,所以时光走得特别匆忙。
大二下学期,柏森还被选为班代,我被选为副班代。
那学期我们相当活跃,办了几场舞会,还有撞球比赛和歌唱比赛。
舞会时,我们有开舞特权,可以先挑选可爱的女孩子跳舞,不必跟人抢。
撞球比赛我和柏森搭档,撞遍班上无敌手,拿到冠军。
歌唱比赛子尧兄竟然也参加,他唱的是曹雪芹的“红豆词”。
“滴不尽相思血泪拋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子尧兄左手抱着一本《红楼梦》上台,声音浑厚低沉,全班震惊。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瞧不尽镜里花容瘦……”
他的右手先轻掐着脖子,再摸摸脸颊,身段很像歌仔戏里的花旦。
“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
子尧兄深锁双眉,眼睛微闭,右手按着额头,非常投入。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悠”字尾音拉长十几秒,绵延不绝,全班鼓掌叫好。
毫无异议,子尧兄是班上歌唱比赛的冠军。
系上的课业,我和柏森也都能轻松过关。
子尧兄一直被流体力学所困扰,考试前我和柏森总会恶补他一番。
要升大三的那个暑假,1013室的三个人,决定要搬出宿舍。
因为每个人的东西变多了,特别是书。
所以我们在外面找了间公寓,是楼中楼格局,有四个房间。
还剩一间,我们把它分租出去。
最后租给一个大我们一届的中文系学姐,杨秀枝。
我们都叫她秀枝学姐。
秀枝学姐的出现,除了让我知道东方女孩也有傲视西方的胸围外,最重要的是,她让我认识了明菁。
因为明菁,我才知道,我是一株檞寄生。
因为思念一直来敲门
我无法在夜里入睡
因为思念一直来敲门
我起身为你祈祷
用最虔诚的文
亲爱的你
我若是天使
我只守护
你所有的幸福
“各位旅客,现在开始验票!”
列车长摇摇晃晃地推开车厢的门,人还没站稳便说了这句话。
我把刚读完的第五根烟收起,准备掏钱补票。
“到哪里?”
“从台北到……到……应该是台南吧。”
列车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拿出本子,边写边说:
“台北到台南,总共571元。”
我付了张千元钞票,列车长拿钱找给我时,说:
“先生,请别坐在这箱子上。里面放的是便当。”
“啊?抱歉。”
我很不好意思地马上站起身。
还好,今天的肠胃没出问题,不然就对不起火车上吃便当的旅客了。
过没多久,就有火车上工作人员来打开箱子,拿出便当,准备贩卖。
我今天还没吃过任何东西,不过我并不想吃便当。
只是单纯地不想吃东西而已。
再把第五根烟拿出,将视线停在“因为思念一直来敲门”这句。
明菁曾经告诉我,思念的形状是什么。
但是思念在夜里敲门的声音,听起来到底像什么呢?
我斜倚着车厢,试着调整出一个较舒服的姿势。
听车内的人说,火车刚过新竹。
真巧,秀枝学姐正是新竹人,很想知道她的近况。
她火爆的脾气,不知道改了没?
我想应该很难改掉,毕竟那是她的特色,改掉不见得比较好。
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秀枝学姐的情形。
那时我和柏森为了分租房间,到处贴租屋红纸。
柏森还偷偷在红纸写上:“限成大女学生,貌美者尤佳。”
两天后,秀枝学姐来看房子。
她打开客厅的落地窗时,用力过猛,把落地窗卸了下来。
“真抱歉。没想到昨天刚卸掉人的肩膀,今天就卸掉窗。”
“卸……卸……卸掉人的肩膀?”柏森问得有点紧张。
“也没什么啦,只是昨天看电影时,有个男的从后面拍我的肩膀搭讪。
我心里不爽,反手一握,顺手一推,随手一甩,他肩膀就脱臼了。“
秀枝学姐说得轻描淡写。
我和柏森互望一眼,眼神中交换着恐惧。
看没十分钟,秀枝学姐就问:
“押金多少?我要租了。”
“你不再考虑看看?”柏森摸摸肩膀,小心地问着。
“干吗还考虑?我很喜欢这里。”
“可是我们其他三个都是男的喔。”我也摸摸肩膀。
“那又没差。我是女孩子都不担心了,你们紧张什么?”
秀枝学姐斜眼看着我们“是不是嫌我不够貌美?”
我和柏森异口同声说:“小的不敢。”
“那就好。我是中文四的杨秀枝,以后多多指教啰。”
这间楼中楼公寓在五楼,光线充足,通风良好,空间宽敞。
四间房间分配的结果,秀枝学姐和子尧兄住楼下,我和柏森住楼上。
秀枝学姐住的是套房,拥有自己专属的浴室。
楼下除了两间房间外,还有一间浴室,客厅和厨房都有。
楼上就只有两间房间,和一间我和柏森共享的浴室。
客厅落地窗外的阳台,空间算大,我们摆了三张椅子供聊天用。
楼上还有个小阳台,放了洗衣机,晾衣服也在这里。
我们三个人搬进来一星期后,秀枝学姐才搬进来。
秀枝学姐搬来那天,还下点小雨,子尧兄不在,我和柏森帮她整理东西。
“休息吧,东西弄得差不多了。我下楼买晚餐,我请吃饭。”
秀枝学姐拿把伞就下楼了,半小时后提了比萨炸鸡和可乐回来。
“你们这两个学弟人不错,学姐很喜欢。来,一起吃吧。”
我们在客厅边吃边聊,气氛很愉快。
其实秀枝学姐长得不错,人不算胖,但胸围确实很丰满。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陈述一个“太阳从东边出来”的事实。
“学姐,你为什么要搬出宿舍呢?”柏森很好奇地问。
“我们中文系的女孩子,都住在胜九舍,大家的感情非常好。”
秀枝学姐放下手上的可乐,搁在桌上,神情气愤地说:
“可是说也奇怪,我晾在阳台上的新洗衣物,常会不见,尤其是内衣。
有一次我实在气不过,就在宿舍公布栏贴上:“哪个缺德鬼偷了我的黛安芬36E罩杯调整型胸罩?我就不相信那件胸罩胜九舍里还会有第二个女生穿得下!”
“结果隔天就有四个人也贴出公告。”秀枝学姐还是愤愤不平。
“四个人分别署名:中正机场跑道,小港机场停机坪,平坦的洗衣板,和诸葛四郎的好朋友……”
“诸葛四郎的好朋友是什么?”柏森打断了秀枝学姐的话。
“真平呀,笨。”
秀枝学姐瞪了柏森一眼,然后告诉我们这四份公告写着:
“你的胸部实在大,我的胸部没你大。
可是只要我长大,你就不敢声音大。“
“妾身二十三,胸围三十二。
背胸分不出,心酸眼眶热。“
“别人双峰高耸立,我的胸前可洗衣。
请君怜惜扁平族,切莫炫耀36E。“
“阿爷无大儿,小妹无长胸。
阁下身材好,何必气冲冲。“
“气死我了。内衣被偷还让人消遣,我一怒之下,就搬出来了”
我和柏森双手交叉胸前,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痛苦地忍着笑。
刚好子尧兄开门回来。
“咦?你仿佛是个女的?”
子尧兄双眼盯着秀枝学姐,满脸疑惑。
“废话!”秀枝学姐没好气地回答。
“可惜你只有外表像个女的。”
“你有种再说一遍看看!”
“可惜啊可惜……”子尧兄竟然唱了起来:
“你你你你……只有外表啊……啊……啊……像个女的……”
尾音照样绵延十几秒。子尧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