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能与痴娘一次相交,他便能做一回男人。
他渴望做一回男人。
风吹起来了。谷里哪里来的那风,竟是雄劲有力,像是男人的雄风?
呼呼响着的风,使痴娘更有劲头儿了,轻轻鼓励着狐妹,说道:“你行,你从来不曾试过,是不是?但你一试便行了,你有了一个妻子,她叫痴娘,是流花女人谷里最好的女人。你试一回,她便做你百依百顺的妻子。你愿意不愿意?”
狐妹的话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愿意。”
既然愿意,还等什么?
痴娘还在等,等着狐妹做男人。
狐妹看着她,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心颤了:是她么,是他梦里做男人百般寻找的女人么?如果是她,怎么不与她亲热?去与她亲热,再说多少情话,又有什么用?
狐妹轻轻去找痴娘的亲热,他寻到了,痴娘在他的嘴角,她也在寻找狐妹。
痴娘说:“你是一个江洋大盗,是不是?”
他想说不是,但男人雄心不想让他说不是,他低唔了一声。那是算做答应,算做他认了,他是一个江洋大盗。
“你采了花,把人家的闺女给……”
他制住了痴娘的话,他知道他行了,他已经是男人了。
他头一回做男人,给痴娘带来了一声欢快的直沉入深湫里去的叹息。
谷主有一些不安,她深深信任的痴娘没来,如在平时,痴娘会在她身旁,一直到了她说声“你走吧”,痴娘才会走开,一声不语地走开。此时是谷主最需要人的时候,她不在谷主的身旁,她在哪里?
她也知道痴娘的那一点儿嗜好,她喜欢与女人里的“男人”相交,但那是痴娘自己的事儿,与她谷主何干?她不愿意管,她只是厌恶与女人交往,她不愿意与女人苟且,她愿意做女人……
她不愿意呆在流花女人谷……
天已经要亮了,到了天亮时,米离与他的那些男人是不是会上天台?如果他真的上了天台,她会不会有把握对他说话,她能不能救得米离?
她不知道,手心里握满了汗水……
第五十章 与虎谋皮
谷主等得不耐烦了,想她应该去看看痴娘。
如果她指望不上孤独红,她应该指望痴娘。痴娘能帮她,帮她度过难关。
她悄无声息地到痴娘的房间里去,从前她就是这样去的,她有时去看看痴娘的睡相,看着她那胖乎乎的样子,觉得痴娘很傻,她一向喜欢痴娘。
她觉得痴娘就是那个被上一任谷主指定的贤人。
但她说不准。
在谷里的女人,一个是那个死去的红衣女,一个是那孤独红,再有一个就是痴娘,这三人里,定有一个是上一任谷主指定的贤人。
会不会是痴娘?
但愿是痴娘。
如果是痴娘,她会同她一条心,她不是知道谷主的心思么?谷主心里喜欢米离,她从来不曾对谷主搭言,她也不对谷主说什么,但愿她心里也认定流花女人谷应有一个喜欢男人的谷主。
她喜欢米离,但不知道米离喜欢不喜欢她。
如果米离喜欢她,她就是死在流花女人谷里,那又有什么?
她到了痴娘的屋外。
本来她想对着屋子叫一声的,但她想那么晚了,痴娘一定会入睡。她如果进去,看看痴娘的胖乎乎的傻睡,一定很有趣。
她便一声不响,冲了过去。
这一冲使她目瞪口呆。
她看到了狐妹与痴娘。
怪的是,狐妹根本就不是女人,他只是一个假女人。
两人看到她进来了,先是很慌,但后来不慌了,痴娘看着她,说道:“我以为你进门来,会敲一敲门。”
她有一点儿委屈,她进痴娘的屋从没敲过门,她哪里想得到要敲门?
她脸色绯红。
那狐妹是一个惯家,看那神色,像是不慌不忙,只是看着她,慢慢说道:“夜这么晚了,谷主还有闲心到处走走么?”
她说什么?
一个臭男人!?
她从来不叫男人是臭男人,但她此时看到了狐妹,她心里暗暗叫他臭男人,他就是臭男人,他是一个最坏的臭男人!
痴娘看着她,笑了一笑,那笑很叫她心惊肉跳:“你来做什么?”
她不知道她对谁说话么?她不知道她是对谷主说话么?
痴娘对着她,那慵懒神情让她心跳不已,她对谷主道:“我对你说过,明天才是谷里最忙的一天,我今天偷一点闲儿,有什么事?”
谷主对着痴娘,她与狐妹的私情被谷主当面撞见,他们一点儿也无愧。
她慢慢道:“痴娘,我不怨你,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男人……”
她喜欢一个男人,怎么会不让痴娘喜欢一个男人?
痴娘笑了,笑得极冷:“你说错了,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
她不是男人,他不是男人,她突地想起来,在众人当场,狐妹的衣服也脱了,她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纯正的女人。
痴娘本来喜欢女人,她应想到的。
但她此时看到的狐妹居然有一点儿怪,他那样子虎势威威的,像是男人的欲火在烧。
痴娘大笑道:“谷主,你知道不知道,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只是一个奇人,他是一个奇人!”
她不明白。
痴娘大笑道:“有什么不明白?他是一个男人,你看看!”
果然让她看到了男人的根本,她怦然心跳。
痴娘又道:“他也是一个女人,你看到过的。”
痴娘竟去摸摸狐妹的乳。
她明白了,那是不假,是真的颤颤乳峰。
狐妹真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原来他……她是……阴阳人……
谷主很吃惊,看着狐妹,眼光里满是怜悯。
狐妹本来不说话,但看着她的眼光,不由得大怒,他叫道:“混蛋!你看什么,你看我的眼光怎么还是那样?你以为我怎么了?我是天下最神奇的人,你看我那眼光,怎么像是看乞丐?”
她看狐妹,连乞丐都不如。因为他是一个残废,一个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的残废。
痴娘说道:“我告诉你,我就是上任谷主指定的贤人。”
她猜得到。
她知道得太早了。从前的那几任谷主指定的贤人,有的终其一生也不曾说出她是贤人,因为谷主在谷里做得很好,贤人就无事可做。如今痴娘一吐口就说出来她是贤人,她对谷主有什么不满处么?
痴娘道:“我不满意你做的事儿,你把一个流花女人谷弄得人心散乱。”
她心咚咚跳,不知道痴娘想做什么。
只有贤人,能将谷主的地位动摇。
痴娘大声道:“我要你让出谷主的地位,你与那个米离再也不会凑到一起,他得死在流花女人谷。”
谷主看她,眼睛湿润了。
她喜欢米离,真心喜欢米离,她怎么能让她们杀死米离?
她怎么办?
情到浓处不知真。
她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但她也是一个女人。她在谷里从来不曾与那些女人相亲,知道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才会快乐,但她不曾得到那快乐,那快乐是什么滋味儿,值得不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追求?
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追求。
她慢慢说道:“你要我不做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我也愿意。但不让我与米离在一起,那可不行!”
痴娘大笑:“我与前任谷主说你,她说你能坚持三年,必定能坚持三十年。如果你不能坚持三年,你绝不会做得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看来前任谷主很知你的心……”
是么?师父会这般说她么?师父知道她一定会出谷去,会喜欢上那些在俗世里忙忙碌碌的男人么?
难道师父最知道她?
她走向痴娘。痴娘对她说道:“如果你愿意做米离的女人,你只能为他一死,你死在流花女人谷里,谷里的女人才会放米离出去,你知道不知道?”
她知道。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为了一个男人而死,这让流花女人谷难受。
痴娘说道:“如果你愿意死,我就答应你。你如果死了,我便放米离出谷。”
女人的心,谁能明白?
她情愿让米离出谷去,宁可自己舍了性命。
她拔出剑来。这一柄剑是流花女人谷的骄傲,这一柄剑曾在江湖武林叱咤风云。
她却要用这一柄剑自刎。
她不曾把横刎在她的脖颈上。
——有人拦住了她。
是那个孤独红。
静夜中宵,有多少不寐者?
孤独红的舌尖已经没了,她对谷主应该最恨。
此时她看着谷主,眼里还有热光;她看着谷主,心在抖。她把谷主看成了心上人,但谷主惩治了她。
她此时应是来复仇的。
她想用什么法儿来惩治谷主?
原来真的有现世报,只是来得太快了些。
谷主看着孤独红,她的苦笑很有一点儿意味儿,笑道:“孤独红,我想让你来杀死我。因为你恨我,贤人答应我,只要我死了,她再不惩治米离,我死而无憾!”
她竟宁可为米离而死。
孤独红的眼睛很亮,她的舌尖没了,从此她再说话,只能用眼,用手,用她的仇恨,绝不能再用她的话语。
孤独红看着她,脸上有痛苦,她是听到了她说米离,那神情很是亲热?还是听到了她宁可死,也不愿再在谷里做谷主?
谷主的武功盖世,如果她与谷里的人为敌,她可以杀了所有的谷人。
但她不会,因为她从小在谷里养大,她是谷里的女人养大的。她只能死在谷里,她只能为一个男人而死,她决不会背叛谷里。
孤独红看她,眼里忽然有了泪水。
是不是旧情不断,她看到了谷主的真面目,她此时兀自为那一看不值?
她慢慢道:“孤独红,我知道你恨我,杀了我,你便无恨了。你杀死我,贤人答应我,她不再杀米离,我还有何求?”
孤独红听清了她的话,慢慢拔出了谷主的剑。
这是谷里的女儿剑。
如果她用这剑刺杀了谷主,孤独红与谷主的恩怨便会一笔勾消!
孤独红举起了剑!
万花纷来,一时齐止。
万花纷来,那不是好景致;一时齐止,却是难得一观。因为人看了那花,看得花也止住了,人也看得呆了,一时万物万景都尽在眼下,一时化成永久的记忆,人便得到了永恒。
这剑光在谷主的眼前像是得了永恒。
在剑光下,她一死了,她看到了米离。米离正在疯洞里。那里的人都是男人,一定不会杀死米离的,他再出洞来,便会得生。
她死了,心里酸酸的,她用她自己的命来换得了米离的性命。
剑光过去了!
一阵子惊叫声。
她再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孤独红。
孤独红的眼睛里满是笑容,对着那痴娘正在大挥剑势。如果不算谷主,孤独红的剑法在谷里算是最好的,她一剑一剑,把那痴娘弄得避之不及。
孤独红看着痴娘。
狐妹先时还看着痴娘与孤独红动手,但看着看着他便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若是他不出手,痴娘必是一死!
他一声叱叫,出招了!
两人战孤独红一个。
看去孤独红却不如他们两个了,一时失措,孤独红的手臂竟是伤了一处,鲜血直流。
她是谷主,是谷里最有本事的人,如果她出手,痴娘与那狐妹算得了什么?但她不出手,只是呆呆看着,看着孤独红与那痴娘来去递招。
她们为什么而战,是为了她么?她不是说过了么,她宁可一死,只要痴娘答应她,放米离出去,再不为难米离,她宁可一死……
孤独红不让她死。她死与不死,都是她自己的事儿,与孤独红有什么关系?孤独红是不是管她的闲事管得太多了?
孤独红看着她,眼里满是关切。她仍是喜欢谷主,就是她喜欢米离,孤独红也喜欢她。那有什么法儿?
她看着两人战孤独红。
孤独红的剑渐渐有些迟滞了,她的剑划得慢了,手也慢了。忽地一声哑叫,她的手臂流血了。
谷主仍是呆呆站在那里,想着米离,想着她自己。
谷里的天该亮了吧?谷里的人都该聚集在天台下。所有的女人都很兴奋,她们齐集到那天台下,看一个个被押上来的男人。
她从前曾问过那谷主:“师父,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人皮子。”
那时她还小,师父也不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她听师父说,似懂非懂,不知道师父说的人皮子是什么。但后来她才懂了,才知道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把男人看成人皮子,根本不把他们看成是人。
因为她们看那些男人不是人,才对他们那么百般凌辱。
她想着米离,如果米离也那么被人家凌辱,她会受不住。因为他不是凡人,他是米离,是她心里的神。
她小时便听说过米离,便喜欢米离了。她发过誓:如果米离还活着,她会为了米离一死。
她忽地听得一声怒哼,是孤独红的血在迸溅。她一声不吭,宁可为谷主而死。
她有一点儿醒悟了,宁可为米离而死,孤独红宁可为她而死。
她盯着孤独红臂上的血,轻声说道:“你们能不能放过她?”
痴娘看得出,她的眼光变得犀利起来了,盯住了痴娘与狐妹。
痴娘的心一哆嗦,她想不妙,谷主说话了,她能再杀得了孤独红么?
第五十一章 生死总关情
孤独红的臂上全是鲜血,她支持不住了,盯着谷主,怒声喝道:“走,你走!”
谷主看她,轻轻一句话,说得她一愣:“我走?我去哪里?”
孤独红跺脚大叫,声音也唔唔吱吱,她那意思是说:“你去找米离,你带着他走,离开流花女人谷,再也别来这鬼地方!”
孤独红的心很明净,一心为着谷主,她那焦急心情,谷主焉能看不出?
她流泪了。
她慢慢对痴娘说道:“我是谷里的人,别逼我出手。”
这话说得很慢,但说得很坚定。
痴娘道:“你想出手,对我出手?”
她说:“别逼我……”
她慢慢走向三人。三人本来在舍生忘死地相斗,一见她走过来,顿觉气滞,无法再斗,便皆收手。
她看着孤独红。孤独红的眼里有泪,望着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