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孤独红。孤独红的眼里有泪,望着谷主,心里快乐无比:她终于看到我啦,她终于照顾到我了。只要她看我一眼,我就死了,又有什么?她的眼睛盯住了我,我就是死在她眼前,也是值得……
谷主对孤独红说道:“你走吧,这里不是你与她们动手之处。”
她的声音很温柔。
她慢慢伸出手去,手一哆嗦,摸到了孤独红的头发,那头发有女人的香气,有一些香味儿。她说:“你本来是女人,何必装作男人?”
孤独红泪水哗哗流下,知道她再也装不得男人了,她要做一个女人,做一个十足的女人。
谷主对痴娘说道:“我与谷里的事儿,自当在谷里了断,何必要祸及别人?”
痴娘看她过来,以为她要对自己出手,但见她那样子,不像要绝情,不由心下稍宽,嘴硬道:“好,既是你如此说,我便听你一回,让孤独红走开。”
孤独红不愿走,她知道,如果她走了,谷主说不定真的会听那痴娘的。她此时有满腹的话儿要对谷主说,她想劝谷主,她想劝谷主别答应痴娘,痴娘是一个阴险的女人……
但她恨她自己,她再也不能说出她的心意了,她只能默默看着谷主。
“我知道你的心……”
谷主的眼睛很亮。
孤独红看着谷主,眼也不眨。
“但我喜欢米离,我不能与女人在一起。其实你也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何不去找自己的男人?你别忘了,你只是女人……”
孤独红的眼里更是泪水潸潸。
她哭出声来了。
谷主把剑再递与孤独红,说道:“这是我师父送与我的剑,在谷里我已经用不到它了,你拿走吧。我看你还是走开,带着那些相信你的女人,离开这里,只有女人的地方,有什么味儿?”
孤独红哭着,接过了谷主的剑,她知道谷主的心意,愿意让谷主的心意得成。
她只能走了,就是谷主死在谷里,也无法再救她了。
剩下了痴娘与狐妹,还有一个谷主。
谷主看着痴娘,她说道:“天已经亮了。”
痴娘的心一上一下,本来她十分惧怕孤独红与谷主会变脸,她们一齐出手,她与狐妹便会立落下风。但谷主没有那心思,她心头暗喜。
痴娘笑笑:“好,你愿意为米离而死,我便成全你!”谷主对着痴娘跪下了,她从怀里慢慢掏出了那一枚令牌。
这令牌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女人令。
痴娘道:“你小心着,我知道米离在疯洞里,如果他出来了,我就在天台上放了他,只是你得死在天台上。”
谷主笑笑,既是喜欢米离,为他死去,有何难处?
她慢慢走出去了,身影在暗中茕茕独立。狐妹看着痴娘,心有余悸。
痴娘笑了,笑得很开心:“你看,她情愿把谷主的位置也让出来,这岂不是太好了?”
狐妹看她,说道:“你别太高兴了,我看她心事重重,说不定她会变卦。”
痴娘狂傲一笑:“不会,我知道她,她心性太强了,所以她师父才会叫我看着她。”
谷主出来了,天已经亮了,她看着那些在谷里篝火下熟睡的女人。她们总要在外面熟睡,为什么不找一个家?自从有巢氏造了房屋以来,人类便有了能赖以躲避风雨的地方,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寻找快乐。她们是女人,本来该在房里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她们竟是在谷里睡在地上,相互搂抱着,她们快乐么?
也许七月七日才是她们最快乐的日子?
到了七月七日了,她们醒来时,该去折磨男人了。
天大亮了。
谷里的人醒来了,看着对方,想起今天是不寻常的日子,她们笑了,狂叫着,身上的野性又冲激起来,她们大吼大叫着,冲向天台。
男人们在哪里?把他们带上来,如果有女人,就得有男人,这只是世上人的屁话。看看流花女人谷,竟只有女人,没有男人,不也是一样过活么?
还有几十个男人困在谷里。
他们浴血而战,在房里的钱不多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声,但他不答。他得等到七月七日,到了七月七日,他才能与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一战。
他知道他不一定是流花女人谷谷主的对手,所以他一定得养精蓄锐,才能与她决一死战。
虽然天婴地婴在他的身旁,但他一夜只是抚摸她们的身体。他有一阵阵的冲动,也知道他的冲动比在家里更甚,但他不动,他必须与谷主一决,到那时他才能使他自己与钱小小有生机。
如有一线生机,他留给钱小小。
如果能活下去,岂不是更乐?
钱不多看着天婴,地婴,她们的睡姿一样,都是憨相,神态让人怜爱。
如果他冲得出去,一定把这两个女人带着,让她们做他的女人。
钱小小在逗着小兽,他与“医不好”马聪间的联系只有这一只小兽了。他听得“医不好”对他说,这只小兽有极神奇的本领,能在千军万军中取人首级。他喜欢这只小兽。
小兽在他手里玩耍嬉戏,十分可爱。
苗云儿笑道:“你今天得上天台,你知道不知道?”
钱小小笑,对苗云儿一笑,说道:“你得记着,我在你身上种下了我马家的种子,我保他是一个儿子。你得走开,离开这流花女人谷。不然我死后,马家、钱家再也无人了。”
苗云儿嘻嘻地笑:“我忘了告诉你,你早就有儿子了,何必骗我说在昨夜?”
钱小小大乐,他抱住苗云儿大笑,乐道:“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苗云儿,你有功,我有儿子了!”
苗云儿含着泪,看他疯。
钱小小道:“你说,我有儿子,叫他钱马儿,还是叫他马钱儿?钱马儿,马钱儿,都不好听。妈的。我怎么尽姓这些狗姓?”
云儿低语如丝:“你儿子叫钱马苗,好不好?”
钱小小看苗云儿,真是斯斯文文,大家闺秀模样,不由喜从中来,叫道:“好,就叫钱马苗,就叫钱马苗,有什么不好?”
她看着钱小小:“我跟着你死。”
钱小小很决绝:“不行,我儿子怎么办?你嫁与我,就得帮我带大儿子。”
苗云儿哭泣。
谷里有雾。
这是在深谷里,那几十个男人呆在原地,听得水响,有人叫道:“是流花女人谷的溪水!”
一听得溪水,所有入谷的男人都是一噤,他们的尸体是不是都得从那溪水里漂出去?
一个男人道:“我看咱们别再冲了,钱大老爷也许已经冲出去了……”
“你说什么?”
问话的声音冷涩如铁。
这人慌极了,说道:“我说,咱们这一阵子吵,一阵子冲,钱大老爷还没有动静,他说过,要我们到了七月七日,看不到他,便出谷去……”
这人说话,声音嗫嚅。
有人应声了:“钱大老爷还叫你去分他的家财,你去不去?”
“好,好,这位仁兄说得有理, 只是不知道钱大老爷对你有什么恩,你也来这里拚命?”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他从街上把我救了回来,要不是他,我就冻死街头了。”
那人的声音冷冷的:“是呵,钱大老爷有的是钱,他救你回来,也只是想让你给他干活,对不对?”
那人沉默,许久方道:“不是,他带我回来,给我银子,让我好生过日子,帮我娶了妻子……”
他说话声越来越低,渐渐听也听不见了。
“是么?”问话声很平静。
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啊”地一声尖叫。
那个想走的人的腰上插了一刀,那一把刀插得很深。
三十几个男人都看着他,他们的眼光很冷。
他慢慢倒下了,说:“我想,我不是想……我只是怕……”
其实,三十几个男人都怕,但他们都站在风里,看着谷里的雾渐渐散去,看得到女人在雾里出现。
女人们的衣着让他们大大吃惊。
他们从来不曾看过像谷里女人此时的装束:所有的女人身上都披着羽毛,挂着树叶,在她们的脸上,用谷里的颜色画得浓浓艳艳。她们的身上只穿了极少的衣服,其实也不算是衣服,只是一丝丝一缕缕的布丝,或是在羞处垂下一块块布绦。
所有的女人都把她们的头发垂成一种种怪样儿,有的盘在头上,成一卷卷儿;有的全披散,垂发如鬼。有的女人头上披了一种谷里的石块,一串串石块在谷里的朝阳下返光。
所有的女人都十分重视她们的节日。
七月七日,是谷里的“尤物”的死期,是谷里的女人忘情欢快的节日。
天已经亮了,谷里的女人从屋里,从树下,从篝火旁出来,一直奔到谷里最神圣的地方——天台。
仍有一丝丝浓雾,那些困在谷里的三十几个男人互相看着,有人哑声道:“是谁,是谁杀死了他?”
更有一人答道:“是我。”
“他罪不该死。”
“我们都不该死。”
所有的男人都沉默,他们知道,所有的人都得一死。因为到了七月七日,七月七日是男人上天台的日子,他们这一天还留在流花女人谷里,必会倒霉。
咚咚咚咚——有人敲鼓,鼓声时急时缓,像在催人魂魄,更像在呼人去天台。
男人说道:“我们只有一条路。”
是一条死路,谁都知道。
“我们一齐冲向天台,只要奔着鼓声的方向,一定能找得到天台。”
没人反对。
三十几个男人再向谷里走,纵深下去,便是他们的死路。
天台热闹起来了。天台下,有许多的女人聚集,她们笑着,叫着,把一种深色的药水拿来,所有的女人都抱壶大饮,她们在天台下,必须喝下这种药水,才能尽情地折磨男人。她们喝下这种药水,才能对男人没有一丝情面,把他们折磨得奄奄一息。
今年的“尤物”在哪里?
是米离,是那个自称大侠的米离,他不是对女人最尽情么?好,让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看看,米离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钱不多,他是天下最有钱的人,拿出钱来吧,他就是把流花女人谷的谷涧全都填满,他也得死在谷里,死在天台上。
让男人们上天台!
谷主怎么没来?往年此时,谷主早就来了,她站在那天台尽头,看着下面的芸芸众生,看着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对她欢呼,所有的女人都对她致意。
但今天谷主没来,她有什么事耽误了?难道有比男人上天台更重大的事儿么?
但愿得谷主早来,但愿得痴娘早来。谷主早来,那男人们便该来了,痴娘来了,那盛典便该开始。
女人们在等,她们忽地发觉,谷里的重要人物都没到,谷主没来,痴娘也没来,早先谷内三大支柱的红衣女死了,与白眼一同跳下了陡崖。但还有那个孤独红,她也该来了,她应该带着她那一大群人一齐来。
没有她来,谷里的七月七日会很冷落。
第五十二章 冲天台
女人们在等待。
她们看到了日出,看到了谷里雾渐渐散去,看到赶来了一群群女人。
流花女人谷的女人有多少?只有谷主知道,只有谷主的心腹痴娘知道。
她们缕缕行行而来,踏歌声也近,人如醉如痴,都是浓妆艳抹,全都聚到天台下。
男人们该来了。
但见远处带来了男人。那些男人与往年不同,一个个傲然而立,慢慢踱步上台,还昂首四望,像是来谷里观光的客人。
众女人一见那些男人,便都大哗。
“钱不多!钱不多!”
“小崽子,小崽子!”
这是呼唤钱小小。
“秃驴,秃驴!”
这是叫那秃僧。
钱小小笑嘻嘻,看着下面的女人。头一回看到女人都是这副如痴如狂的样子,他觉得很好玩。
秃僧大声道:“罪过,罪过!”
他低头顺眉,像一个有道高僧,至于他心底里如此思想,又有谁知道?
“飞隼,飞隼!”
女人更掀起一阵狂热,她们喜欢飞隼。越是狂傲的男人,她们越喜欢。她们早听说了飞隼对女人的态度,也早就想好了对付飞隼的千方百计,只等着这一天到来。
七月七日!
女人如潮,看着台下的女人,飞隼的心里有一丝悲哀,因为他想起了米离,没了米离,他去了哪里?是不是早就被流花女人谷的疯狂女人给处死了?
钱不多与钱小小站在一处,对着钱小小笑。
钱小小怀里还抱着那只小小的兽儿。钱不多想对钱小小说一句话,但他笑笑,只是说:“人真多……”
他们几个男人只是像猴子,是供这些疯女人玩耍的猴子。她们最后会玩够了,耍够了,再把他们一个个弄死,扔到溪水里去,任他们在溪水里漂流。
钱不多想起了那知府,他做官,只要年年把溪水里的男尸捞上来,埋起来就是也,这很容易。
孤独红来了。
在节日里,孤独红与谷主和痴娘一般,有着说不尽的威风。从前曾有一个男人不服,是孤独红上去,用她那男人般的剑法,一击击败了那人,使那人嗒然若丧,郁郁而死。
若没有孤独红,流花女人谷也没了威风。
有谷主,有痴娘,有红衣女人,有孤独红,流花女人谷便无敌天下。
红衣女人死了,她与白眼一齐跳下了崖。
孤独红到来时,谷里的女人都静无声息,她们看着孤独红,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一向七月七日只她一人穿衣最多的孤独红,如今也是穿着最多,她的衣着让谷里的人都是惊讶不止。从前的孤独红是一身男人衣服,箭衣小袖,一身青衫,俊俏里透着英气,十分精明的样子。她的身后跟着二十八个女人,她们都是女人装束。在谷里,只有孤独红的女人在七月七日这一天全身都是衣服,不像那些疯女人,她们都低头走着,跟着孤独红亦步亦趋。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孤独红是谷里的“男人”。
但今天的孤独红不一样了,她上身着一件水红的上衣,那是闺中少女的装束,头系一条丝绦,一头秀发绾成髻,竟是袅袅的一个女人。她的下身穿一件裙衣,雪白雪白,显得极是庄重。
女人谷的女人看她,后面跟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