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晚,昨天怎么会打电话来,不是说好了不往我家里打电话吗?她这几天生病在家,我忙得脱不了身也顾不得去学校看你。昨天你打电话是不是一开始没说话,她很奇怪,连着问我究竟是谁。既然打了就说话嘛,这样反而不好!
方令晚想起那几秒钟的迟疑,女人就是天生的敏感,仅仅是几秒钟却也是能在电话里感受到那份异样的。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方令晚注意到了父母就在客厅里,也不好说什么,心中着急起来。
令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方令晚揣摸着此刻夏行凯的心思,她想她一定以为自己是小题大作,那些在病中想要求得援助的焦灼之情和相思之情到了现在倒成了一种手足无措。
令晚,这些天我很忙,她的病一时不见好,我得留着照顾,等过些天我来看你好吗?哦!记得,不要打电话来,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
挂了电话,令晚跌坐在沙发里。父母看到她脸色不好,执意不让她出去,回到房里,令晚终于哭了起来,怕出了声音惊扰父母,内心的伤心已经将整个心都淹了。
病彻底好了之后,方令晚一心想的就是快点回到学校里,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
她去借了一些心仪了很久的好书,将手边的一些事做好,那些心痛的事被搁置到心底的一个角落里,不去碰,离得远远的,伤痛便小了很多。何洁回来了,一脸的快乐,方令晚很感慨,原本快乐是一件单纯又简单的事,何洁找到了快乐的天堂,而自己虽然连快乐的门槛也未靠近,但抑制住悲伤总还是应该可以做到的。方令晚想让自己快乐起来,她觉得似乎有一种新的东西在远方召唤,尽管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那可以让她快乐起来,让她不再沉郁和消瘦,让她可以不再给父母添烦心。夏行凯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和方令晚照面,这倒给了一个安静给方令晚。
方令晚终于将手边的事整理好,心里的那些杂乱如麻的事也被搁置到角落里,她开始有心情骑着车出去随便逛逛,那个很久没去的酒吧又让她生出了向往。挑了个下午一个人抱着本书去坐了一会儿,老板见令晚来了很高兴,关切地问着为什么好久不来了,寒喧的同时递上一杯令晚惯要的托尼克水和一杯酒。
今天是怎么了,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喝酒,不要说洋酒,连啤酒都极少碰,我对酒精过敏。
这是蛋黄酒,是专给小姐配的,不会醉人的,口味很好,进了十瓶价格虽贵却卖得很好,只剩最后一瓶了,特地给你尝尝。
谢谢。
方令晚尝了尝这种洋酒,感到除了一些略微的辛辣之外就是一种幼滑和刺激,是让人从口感到神经都会为之一振的新鲜。方令晚倚着窗看了二十几页的书,人感到很舒畅,前些日子整个人都是惶惶然,现在终于可以调整到看书的心境中去了,又随手做了些笔记,然后在笔记本里随便画了几张她心仪的美女图,画着画着就忍不住地笑出声,到了过晚饭的时间才心满意足地回学校去。
张磊在宿舍门口等了很久,正准备走倒和兴致正浓的方令晚遇见了。
你怎么来了?
我特地来看你。我本想请你一起吃晚饭的,等了很久,现在都早过了时间了。
我还没吃。
俩个人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点了好几份菜,方令晚是真的饿了,也顾不得作小姐状,和张磊一起风卷残云地将食物当敌人一样地消灭掉。张磊看着方令晚这样的胃口好也是从心底高兴。
令晚,你这些天好象很高兴,气色也好多了!
是吗?我不觉得。
你应该多高兴少忧伤,你身体不好,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对身体不好,你应该多笑笑,你笑的时候很美。
吃完饭,张磊提议在校园里走走。俩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夜色静穆,轻风微拂,身旁擦肩而过的都是一些校园情侣,或相倚或牵手。方令晚想起来在校园的夜晚相约散步的大多是情侣,或是现在还是好友但目标是要发展成情侣的人,自己呢?从没想过要和张磊发展成情侣,这一想,使得本来一点儿事没有的散步突然变成了一件尴尬的事。张磊显然也开始有点紧张,平时的开朗和口若悬河到了这静夜被夜幕和无声无可奈何地收敛住。走的路被树影映着,在夜里更有那一种与人隔绝的幽暗,步子想快又被滞缓住。
张磊侧身一把将方令晚拥住,方令晚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她已经预感到有可能会有点不寻常的事发生。
令晚,我真的是喜欢你,我——张磊的紧张使得他的手有些微颤,他用力一握,方令晚整个人都跌进他的怀里,他顺势吻了方令晚一下。方令晚马上就冷静了下来,对这冒昧的一吻既没有怒也没有恨,只是轻声地吐了一句:你这是干什么?别这样,我们只能做朋友的——轻巧地从张磊的臂腕里挣了出来。张磊象被人浇了盆冰水一样,又冷又惊又狼狈地站立在那里,他预谋了很久的一个表达他情感的方式在他千般思量万般踌躇过后得到的结果没有在他假想的任何一种可能里面。方令晚的冷静让他吃惊,而沉静中的那无可挽回的坚决令他感到的是一种绝望。
令晚后悔的是想到几周以前为了激发另一个男人的妒嫉的那一次握手,她主动地去握了一个心仪自己的男孩子的手,没想到在夏行凯那儿成了一块落到大海里的小石头,波澜不起,而一个本来只是做来充当临时道具的男孩,却为此付出了将本来犹豫的感情付诸到要实现它的勇气,结果使得他莫名其妙地受伤。方令晚感到,自己实在不该,她的行为伤害了俩个男人,而自己也被伤害了。
感情是一把双面带刃的刀,除非是你心不在焉,如果你要欣赏它的美丽享受它的甘甜,那就得用这把刀在自己或别人的肌肤上刻划华美的图案,那绝伦的图案是你欣赏到的美,那流出来的血就是最甜美的汁液,你在为了得到这些享受的同时付出的是切肤之痛。
还是方令晚开的口,我想回去了——令晚,我——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方令晚知道要再和张磊做朋友恐怕是不可能的了,男人为什么不是想和女人走得太近就是和女人永远也走不近,世界上除了得到和放弃总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吧!男人不了解女人是因为不是看得太细微而失了把握全局的分寸,就是看得太模糊而无从了解。
而女人又是死心眼,当男人离自己远了总有一些从心底里泛起的失落,离了近了不是生出惶恐就是矫情。那些不即不离的感情总是在一段时间里比较可以称得上浪漫,而女人口上虽说喜欢浪漫却没有一个希望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长久的不即不离的。
方令晚想到了夏行凯,和夏行凯倒真的是不即不离的样子,可以说是浪漫,也可以说是愁苦,还可以说成别的任何什么,反正说什么都行。至于是不是可以说成爱情,方令晚觉得全是疑惑,爱,好象是一个极遥远的东西,看得见触不着。
真真切切地是安静了一段时间。方令晚倒反而觉得安了心,没有任何人来打搅。但这份安心是那么的虚弱,心底里终究是挂念着夏行凯的。
夏行凯在忙完身边的事后就来找方令晚,俩个人差不多有近一个月没有见,想说的话太多,就有着无数的头绪不知从哪里起,夏行凯约了方令晚到一个僻远的公园里,将她揉在怀里,揉得很紧仿佛怕别人抢走一般,无限深情地吻她,将她拥在膝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胸前,眼泪湿了令晚的衣服,却也不说一句话。令晚拥着他,心里是有些怕,行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还是你?
夏行凯一语不发地盯住方令晚,很久才吐出一句话,我只是想你,想得受不了,这些天我待在家里不能见到你,才发现你的重要,没有你恐怕是不行的了。
方令晚楞了很久,和夏行凯认识那么久以来还没有听到过这样柔肠寸断的话,他一向都是傲慢和极能克制自己的激情的,这次若即若离使得方令晚伤心,也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将这份情淡化的了。夏行凯突然而至的抒情完全打乱了本该循序渐进的发展,且起了方令晚郁积的矛盾和思念,方令晚看着紧拥着她的夏行凯心里想:这个男人终究还是爱自己的,自己对这份爱的迷惑许是任性的缘故。
这一个对爱的肯定是多么的重要啊。方令晚所求的也只不过这一个肯定而矣。
接下来的日子俩个人都有些肆无忌惮的热烈,居然俩个人携手去逛街,乘车的时候夏行凯亦会揽着令晚的腰,去看电影、话剧,去郊游,亦一同去买好书,夏行凯还跑了半个城市给方令晚买了一份让她心仪已久的礼物。而这种放肆居然也是特别安全,从来没有在街上碰到任何熟人,甚至有一次方令晚在特别高兴的时候在街上跳起来印了一个小小的吻在夏行凯的脸颊上,这样的行为对于他们两个受足了约束的人而言是绝对不同一般的了。
从和夏行凯认识以来,这一段日子是最开心的。何洁见方令晚颇有些走火入魔的样子,便问:他有没有可能离婚,你知不知道你若想要和他在一起将会有多大的障碍。
我没有想过他要离婚,我也不要他离婚,他要是离婚将要面对多大的障碍呢?别人会说他背信弃义,是现代的陈世美,他那么多年积累的地位名誉都要毁了,而我至多是被指责成一个不懂世事的少女,别人会说是他引诱我,他一定会受伤受苦,他若是苦痛,我得了他也不会开心的。
那你发疯了,那么投入,那么认真,你知不知道你到时会痛得发疯的……
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在一起的时候能够爱多久爱多深就任意吧,将来的事,我是早就不想的了。
张磊申请了南方的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作为工作的去向,那是一家规模齐整,在世界上都有很好声誉的公司,临行前和方令晚见了一面,互相留了地址,张磊送了一个长毛绒的狗还有一个八音盒给令晚作为礼物留念,此外就是一些特地从友谊商店买来的干花和纸灯笼,都是一些讨女孩子欢喜的礼物,令晚买了一套Van Morrison的CD送给他。俩个人说好了以后有空要多联系。张磊走的那天执意不愿让令晚送,分别的话就那么几句早已说过了好几遍,那一天方令晚正好参加一个考试,等从考场出来昏昏乎乎之间才想到张磊已经上了火车了。一个人突然就这样走了,何时重逢是不可数的未来,一个本来也许会和自己发生很多牵连的人攸忽之间就有可能与自己今生今世将不再干连。令晚的心沉了下来,想的都是张磊对自己的好。缘份也许就是这样的了。好多的缘份并不是俩个人走在了一起,而是俩个本来毫无干连的人因为一个契机留了一个缺口,那个缺口里装了一些彼此的情谊,到末了也只不过是那样点到为止,留在记忆里永久地藏着,不让人痛不让人苦也不让人喜和乐,直到老死却还是有一抹淡淡的记忆。谈不上有缘无份也谈不上有份无缘,却只是真真切切的缘份。人海茫茫,俩个人都能存一些美好的回忆难道不算有缘吗?
何洁的婚期一天天临近了,忙着让先生从香港订了一套礼服。何洁说她可以不要婚宴但一定要礼服和婚照。那样细碎雍容的雪白的确是最适合新婚的。方令晚陪着何洁做一个准新娘要做的一些事,有钱的好处这时是体现出来了,当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就可以得到什么,当你想要方便省事的时候就可以称心如意。想到何洁说的:爱情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这朵花添在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事业有成物质丰厚的男人之上,况且俩个人也是琴瑟相合,就真的成了一幅佳作了。方令晚是从心底为何洁高兴,不是每个嫁得富裕的人内在都有从容不迫和幸福感的,而何洁有。
和夏行凯的感情也是一直在浪尖上颠着。那种方令晚不想去想的结局终究还是来了。夏行凯象着了火一样地告诉方令晚,有可能他的妻子已经察觉到他的异样,尽管他们已经感情淡漠且已做了几年的名存实亡的夫妻,但她毕竟是妻子,她拥有她应该拥有的一切权利,包括打破沙锅问到底,包括训斥和吵闹。起因是看到了一张写满了晚字的纸,是夏行凯神思恍惚时信手涂的,再联系到略为迟疑的那个电话,再则近来夏行凯的频频外出。
令晚,昨天她哭了,问我是不是不要她了。
你怎么说?
我,我还能怎么说……
那你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我说,没有的事。
夏行凯说了就知道这话说得不合适,一时就慌了手脚,忙着去牵方令晚的手,令晚也没有逃,任他牵着,背向夏行凯说:那,那就是没有的事!眼泪夺眶而逃。
夏行凯为了消除妻子的疑虑,去应证那一句——没有的事,是断然不敢再象以前那样陪着方令晚那样到处疯了,这一收敛愈加地小心为甚,颇有些矫枉过正的味道。方令晚意识到这一次她作为别人爱的散步的陪伴者是到了尽头了,心中是非常明白的,可倘要真的去接受,就感到象要踩在自己的心尖上一路飞奔而去一般地生疼,心底其实一直是在畏惧,害怕着这一刻的到来,那种想要挽住一切的愿望尽管象愈来愈小的火苗可终究还是未曾全部扑灭。
方令晚等着夏行凯对她说:“我们分手吧!”她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夏行凯,她知道他剩下的真的不多了,这唯剩的一点自尊是应该让给他的。然而夏行凯就是不说,方令晚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的,行凯曾对她说,为了你,死都是愿意的,没了你,我是死活难辨的。这话虽然有着些海誓山盟时的夸张,但令晚明白,倘若自己和夏行凯分手,夏行凯一定是伤得不轻,而自己也一定象何洁说的——痛得发疯。
方令晚要的只剩下一份愉快而明了的分手,至于分手之后的痛是另外一件事,然而夏行凯却连这个分手的机会都不给她,这令她感到从心底的茫然无从。这种拖延是最折磨人的,彼此都知道前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