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从心底的茫然无从。这种拖延是最折磨人的,彼此都知道前方的路是一丛残垣断壁,也是注定了要走过去的,就是将步子挪至原来的千百分之一,让心在坠如深渊之前早已枯死过去。
夏行凯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与方令晚见面,看得出夏行凯是在一天天地憔悴下去,俩个人在酒吧里对坐了半天也说不了一句话。
令晚,我想过了,不能耽误你的前途,你应该去找一个更合适你的!
什么叫合适。
这是为了你好!我这一生事业或许还有发展,感情的事是不敢再指望的了,可你还有很好的前途。
那你呢?你这样放弃有没有一点不舍得,到底是为了我的前途,还是为了你的怯懦?
令晚……当然是为了你!
也为了你,不是吗?好在我本来就没有想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能在你身上发生。
方令晚说着,心底又生出些遗憾,好不容易见次面总是在语言的利剑中使彼此本已受伤的心再添些口子。自己早已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想放弃了,可嘴上偏偏要让夏行凯去背负一个歉疚,心里又为他疼,究竟是何苦呢?
这样的短暂的会面进行了几次,每一次都谈不出个结果,方令晚开始感到自己的可怜的同时又佩服何洁的高瞻远瞩,何洁说过,痴心对于男人而言是负担,对于女人而言是摧残。
这反而使得她的那份决心一点点地坚决起来,一来是因为本身的局势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有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二来是夏行凯的那份徘徊和犹豫虽早已在自己的估计之中,但真的到了这个坎上却是让自己伤心。方令晚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中国的那句古话“一夜夫妻百日恩”,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即便爱已死了为了这份夫妻的恩情也能作出超出想象的忍耐和克制的。
何洁瞪着方令晚,牙齿里挤出几个字:他根本就是虚伪,他为什么没想到你更需要爱,即便是错爱也是需要的,什么为了你好,全是明哲保身的托词,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相信,一开始就是他错了,是他惹你,是他知错犯错,如今想知错就改了,也只有你这种傻瓜还会迁就他!
方令晚知道何洁是为自己抱不平,然而那些切骨的话是不能说的,一说就破,陡然挑破了最后一层还能遮遮掩掩的纱。
小洁,不谈我了,好吗?你下周走我去送你,一到美国就打个电话来报平安!
何洁的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倒在方令晚的肩上,方令晚象哄小孩一样地哄着她,自己的伤心是全然顾不上了,想到好友就要远渡重洋也不知哪一天再能相见,雪上加霜的疼,欲哭无泪。
待到方令晚承受不了的时候,想到将这个挽留自尊的机会在夏行凯那儿也只有徘徊复徘徊的份时,终于决定由自己来了断了。
行凯,既然你说是为我好,那就成全你的心意吧。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便你!
夏行凯一脸的沉郁。
什么叫随便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之间的事哪一桩最后还不都是听你的,看起来表面上好象都是由着我的性子,其实到末了还不是听你的,你说要让我去找一个更合适的,你说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这都是你说的,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做呢?
方令晚心想,夏行凯终究还是舍不得,却又放不下架子来企求令晚的回心转意,至于要方令晚能甘心倍受委屈地充当感情伴侣好象也是一种奢望,当然也是他不忍心的,毕竟方令晚是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女孩,然而要真的割舍却怎是一个“不舍”可以了得?
令晚,我,我还是……离不了你……
夏行凯的这一句是需要付出多大的毅力和卸下自尊的勇气,方令晚看着焦头烂额的夏行凯,一个曾经让自己觉得无比刚毅的男子汉竟然也会象一个孩子一般无助。
去送何洁的那一天,终于见到那位温文儒雅的丈夫,年轻柔美的何洁被他拥在怀里,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呵护。幸福究竟是什么,这份闪电般的婚姻给了她一份了悟:幸福离我们很远,可快乐就在你我手边。倘若幸福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谁也不可名状的东西,那么能够拥有快乐还不算是件幸运的事吗?何洁走了,那紧紧的拥抱和挥别的泪水是不能将多年的友情一起了断的,友情风筝的线一下就放飞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何洁的心里又空了一块。
一个月过去了,夏行凯来过电话也来找过方令晚,人是一次比一次憔悴黯淡,几十天过去后人象被掏空了大半,差不多是形同枯槁了,每次都是俩人默默不得语,俩个人其实已经都象经历了长途跋涉般的疲惫,老早就已游离了,只是好象还有一线细丝缠着,终也是越拉越远了。
转眼到了秋天,夏季的烦躁和喧嚣都被收敛了起来,一日日地凉起来,人心开始有了些得以舒缓的余地。方令晚已经和夏行凯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这段情感终会象落叶一般悄无声息地去的。何洁来信了,说那里一切很好,感到很快乐,只是很想念家,很想老朋友,何洁问令晚:你是不是还在寻那个爱字,夏行凯能帮你找到那个字吗?爱究竟是什么呢?你要的爱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方令晚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生活,被很多人簇拥着,被父母至爱着,却好象永远游离于他们之外,那种单独的感觉较以往更甚了,还是经常一个人去酒吧坐,想给何洁回信却是不知怎么开头,爱是什么呢?令晚在给何洁的回信中写道:人并不因为旁人爱他,他便爱旁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世上便没有失恋这回事了。
使人坠入爱河的原因往往在情感之外——这种原因可以是十分荒唐的,因为美丽,因为眩目,因为成功或仅仅因为寂寞,爱独立于使它产生的原因而存在。原因的荒谬并不意味着爱不真实。爱一旦生发,纵有再多的不合适,它也能执著地存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爱,具有一种悬浮于实在之上的能力。
原因也许是决定爱的持续的因素,原因“合理”,爱便长久。但,持续并不就代表着爱的真。爱不仅独立于逻辑,也独立于时间,爱可以是光辉而短暂的。所以,爱还是应该是一种“纯情”,纯到使它产生的非情感的因素都消失了,它仍旧继续存在。谁也不能嘲笑爱是不真实的,爱永远是真实的。爱即是爱本身。
写着,写着,方令晚觉得眼前是一阵眩目和恍惚,感到自己如同是从一种小说化的情境中慢慢地游离开去。曾有的落花缤纷的往昔纷沓而至又迅即退去,渐渐凝固在一个轮廓模糊的背景上。她想告诉何洁的是:她正在无可奈何地和一个凄美的小说告别,这绝非是她的本意——而是她绝望地看到,是那个背景不再需要她且将永不需要她。
她会好起来的,之于快乐、健康、安宁也许终会达到的。等她完成了那个挣脱的过程,一切的一切又将重新开始了。那个过程到底需要多久,心里是一点底也没有。朝着一个方向飞或是挣扎都是可以的,只要离开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就好,究竟要往何处是以后的话题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