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上与对手辩论一样滔滔不绝。玛格丽特常常就此取笑他的举动和一些人吸食可卡因后的症状无异。他却说人的性行为的刺激和可卡因的作用是相同的。玛格丽特喜欢有他做伴儿,但不太喜欢他对这种做伴儿的性质的宣扬,更忌讳人们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猜测,特别是在工作当中,这种猜测会损害人们的判断力。
玛格丽特从卷宗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大家传看。
玛格丽特向大家解释:他的名字叫大同。许,中国移民,到美国已八年。孩子的名字叫丹尼斯。许,五岁,受到多种伤害,可以肯定受到过严厉的虐待……
照片上的丹尼斯哭得泪水涟涟。他背上的一道道的紫红色瘀血伤痕尖利地刺着人们的眼睛。
罗娜放下手上的照片,叹了口气:我讨厌一天到晚看这些东西,它们让我睡不着觉。
罗娜是上个月才到儿童福利局做实习的大学毕业生。脸蛋儿雪白粉嫩,娇滴滴的,脾气也特别的任性懒怠。据说她是现任儿童福利局局长的嫡亲外甥女,所以,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招惹她。
玛格丽特说: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了不让这类事再发生。
现在我们离听证会只有四十个小时。我想了解有关大同。许和他妻子简宁的所有情况。这包括他们的朋友、同事、照顾孩子的医院等等,我要求你们写出有关这俩人的全部材料。
四十个小时?罗娜惊叫:这怎么办得到呢?
玛格丽特不看罗娜,只是把照片扔在桌上:这就是现实。如果我们不尽快工作,这个孩子就有可能回到虐待他的人身边。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罗娜想争辩:可是时间……
玛格丽特说:几个星期以后,这个孩子就要过生日了,我要他从五岁开始,不再有恐惧和痛苦……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本顿。戴维思走了进来。他有着苏格兰的血统,面容十分英俊,西服和领带永远搭配得叫服装师忌妒。
本顿看着一屋子的人,展现出魅力十足的笑容:我是应召而来。
玛格丽特仿佛没有看到本顿,说:那好,会就开到这儿,开始工作吧!
大家纷纷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罗娜走到本顿身边,嘻笑着:昨天晚上的酒吧真是棒极了。咱们什么时候再找机会去那儿,嗯?说着,冲着本顿把鲜红的嘴唇含义颇深地噘了噘。
本顿瞥了一眼罗娜波涛涌动的丰胸:罗娜,我现在正忙着。
我们都很忙。罗娜说:所以,我们才需要偶尔放松一下。
本顿有些尴尬地地耸耸肩。
待屋于里空了,本顿把手一摊:你知道,罗娜就是这样一种姑娘……
玛格丽特打断他:我不关心你们昨天晚上的事。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迟到了?
本顿解释说:我到医院去了。我要保证医院的那份报告没有任何遗漏。他从公文箱里拿出一份报告,放到玛格丽特的桌子上。
玛格丽特翻看着报告,神色变得渐渐缓和。
本顿说:亲爱的,歇一会儿吧。我知道为了这个案子,你到现在中午饭还没有吃。
可似类的事情现在有,以后还会有。你不可能拯救全人类。
我就是容不得那些幼小无助的孩子们受罪。
行了,把这些事交给我来办吧,宝贝儿。
说着,本顿想要握住玛格丽特的手。
玛格丽特轻轻将手从对方的掌心抽出,说了句:去干活儿吧。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四日
密苏里州的居民都知道写在每辆车牌上的这个州的口号是什么
通常,没有人真心喜欢星期一的到来。星期一早晨的到来,是告别奢侈的睡眠,告别松弛的心情,告别娱乐和消遣的时刻的到来。星期一早上的开始,是人们周而复始的繁忙劳作的开始,是无穷无尽的疲惫焦虑的又一个起点。
早饭,是简宁起来做的。许毅祥前两天偶遇风寒,有些咳嗽,晚上睡不踏实。大同和简宁都坚持他早上多睡一会儿,所以,简宁又承担起早饭的任务。
饭摆上桌子,简宁走到公公的门前:爸爸,吃饭了。
许毅祥哦了一声,依旧站在窗前,面对不远处那片深深浅浅颜色斑斓的植物园发了会儿楞。自从老霍死后,他就难得再出去,只穿着自己的屋子,远远眺望窗外的景色。
那种孤寂的神色,像一只自闭在笼子里的鹰。
许毅祥走到饭桌旁,缓缓地坐下。许大同想要给爸爸解愁,他告诉爸爸离圣路易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就是马克吐温著名的小说《汤姆。索亚》的主人公的故乡。到那里可以游览汤姆。索亚生活过的小村庄,和他历险探宝的山洞。
许毅祥笑笑,笑得很调侃:嗨,你们就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在家挺好。顿一顿,他又说:要不,等丹尼斯回来一起去?小孩子家会特别喜欢那种地方。
提到了丹尼斯,许大同的肝像被人捏了一把,脸有些发暗,下面的话也就没有了。
餐桌上很安静,大家各吃各的,各想各的心思。
忽然,许大同一口把煎蛋吐出来:怎么这么咸?
简宁楞楞地看着他:对不起,是不是盐搁多了?要不,我再去做点儿……
许大同冲着妻子摆了摆手。简宁还是看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许大同皱起眉头:行了行了,没有什么、你别太紧张了……他瞥见父亲正用困惑的目光望着自己和简宁,随即咽了口唾沫,把嗓子眼里的话转为英语:法庭是个讲理的地方,只要我们把事情讲清楚,一定能带孩子回来的。
简宁也用英语说:我心里还是嘀咕。咱们毕竟还是把孩子单独留在家里了。
许大同辩解道:那是有原因的嘛。他边说边端着盘子站起来,向厨房走去。简宁犹疑一下,跟着推开盘子,随他去了厨房。
许大同开了龙头哗哗冲起盘子。简宁站在一旁,两眼盯着他。
许大同双眼望水柱,问:你想说什么?
简宁压低声音说:为什么不把真话告诉爸爸?
许大同回答:干吗让他跟着咱们担心?反正孩子很快就能回来,老霍的死已经叫他够难受了!
简宁沉默不语,神色却不是那么信服。
许毅祥听见他们在厨房里嚼嚼咕咕,搭话道:大同,是孩子今天回来吗?我在家多做两个菜。
许大同责备地看了简宁一眼:嗯……说不好。看情况,医生也可能让他多住两天。
您别担心,只是谨慎起见。
许大同把盘子放在碗碟架上,甩了甩湿手,接着说:爸,简宁说,我们的一个朋友家里有金庸的小说。要是今天有时间,我去替您惜两本……
许毅祥说:你们都那么忙,就算了。
简宁给丈夫拿过去外套,看着他穿上,又帮他整了整领带。
许大同从简宁黑黑的睁子里看到的是一团抑郁,他轻轻地捏了捏简宁的胳膊。
简宁叹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许毅祥看着儿子和儿媳的背影,摇了摇头:干吗要叫孩子多住两天?医院再好,能赶得上家里?
麦克。丁是个自诩很浪漫的人。在他看来,星期里的每一天都是有颜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外国日历的星期是从星期天开始,所以,星期一的颜色是橙红色的。他偏爱橙红色。有科学证明,橙红色可以刺激人的中枢神经,让人兴奋、激动,有创作欲望,甚至,增加食欲。所以,星期一是属于麦克这一类人的。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说橙红色若用在有精神病潜在危险的人群中,会诱使他们发病。麦克觉得这一说法很有意思,但与他无关。因为,他的精神系统是最健康的,钢铁一样稳定的。麦克一直坚持这种想法。他为自己能全心全意热爱生活而骄傲。
然而,这一天,这个星期一,却像是完全背离了麦克对星期一的理解。它是如此的荒诞,如此的凶恶,如此的不通情理,它几乎动摇了麦克美好的信念。
麦克早上一起床,就有种不祥的预兆。先是他发现这个清晨异样的宁静。连着好几天的纠缠不休的电话没有了,传呼机上恼人的呼叫号码没有了。好像麦克的生活突然被人打了个楔子,突然出现了一个空白;好像他一惯可以信赖的电信系统忽然失灵,忽然中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麦克忐忑不安地给自己的经理梅勒先生打了个电话。麦克和梅勒先生的关系相当不错。这两年,麦克卖保险卖得热火朝天,梅勒先生跟着麦克拿回扣,日子也是蒸蒸日上。刘易斯。梅勒听到麦克的声音,嘻嘻哈哈笑着说,他可没有指望麦克今天这么早就想和他通话。昨天,麦克在高尔夫球场大赢了他,他很想报这一箭之仇呢。麦克说,他一定给梅勒先生一次机会,并问道:今天早上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梅勒先生想了想,说,他想不起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知道和往常每一个星期—一样,公司的全体职员将到公司集中,参加业务会议。
麦克放下电话,但心里的不安并没有过去。梅勒先生的话不仅没有使他有丝毫的放松,反而叫他警醒。全体职员都到公司集中,意味着这是一个公众场面,一个万一有什么差错,便成了众矢之的,成了人们的兴趣中心的日子。他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自己必用的文件,挑选了一套颜色较深,较为庄重的西装,拿上“宝马”车的钥匙准备出门。
珍妮今天上午和大夫预约好了,要去做妇科检查。她在麦克即将出门的时候突然叫住对方:亲爱的,你还没跟我告别。说着,踮起脚,向丈夫仰起头。出门告别亲吻,本是两个人结婚后一直坚持的小把戏。麦克今天心事很重,竟把这个保留节目忘掉了。
麦克草草吻了珍妮一下,说:对不起,宝贝儿,我有事,得赶快走了。
珍妮却依旧不放:你还没有说,你爱我。
麦克无可奈何,只得敷衍地说了声:哦,我爱你。
珍妮显然对丈夫今天的态度不大满意。她像只鸟一样歪着头看看丈夫,说:你今天好像不太爱我。
麦克对她招招手,说了声“再见”,把珍妮甩在了屋里。一般情况下,麦克对珍妮是曲意奉迎的。对付女人他只要半心半意便可大获成效,但今天,他实在是没有兴致。
他在没有兴致的时候,常常会对女人生出恨意,觉得女人是一种报讨厌的动物。
麦克从自己住的街区拐上高速公路。今天尽管是星期一,交通却并没有比平时更糟。
麦克一边开车一边想,星期一的交通竟然保持在这种水平上,也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奇怪。
到了公司的停车场前,麦克将车停入自己的固定车位。
他坐在车里等待了几分钟,眼睛望着公司的大门。通常,星期一的例会,麦克总是尽量来得早些。和同事就这个机会打打招呼,交流信息,融洽感情是很有必要的。虽说做保险业是各自为战,只用对上级负责,用不着对同事负责,但人际关系是可以作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的润滑剂。他不在乎略做小小投资,他要留为储备资源。
不过,今天的情况不同。今天他宁可坐在停车场里等待开会,他宁可最后一个进入会场。而会议开始,便意昧着他免去了和别人的应酬,更不会遭受别人的打扰了。他在车里看着同事们一个个走进公司大门。这些同事们的脸上都挂着踌躇满志的表情。这使他想起,最近公司准备宣布本年度最佳销售人员的大奖名单。那些连续五年获最佳销售人员大奖的人,不仅仅在分公司享受一次欧洲旅游的机会,而且,纽约曼哈顿总部还要授予金奖章,并发放一笔可观的奖金。麦克暗自认为,此殊荣非他莫属。他调查过分公司的历史,自一九八O 年以来,大都会保险公司在圣路易斯的分部,还没有出现过连续五年获得最佳销售大奖的人。自己这次若能够金榜提名,那么,起码可以弄一个分支机构高级经理的位置来坐一坐了。那时候,自己除了享受层层下属卖保险的回扣提成外,还享受着其他更多的福利待遇和红利。自己当然用不着再陪着笑脸巴结刘易斯。梅勒这个高尔夫臭手,去陪他打高尔夫球。甚至,自己挤掉了梅勒先生的饭碗,也是可能的。
麦克想着,嘴角挂上了隐约的笑容。他的心请一改善,就对此刻目前坐在停车场里的处境不大满意起来。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儿多虑,有一点儿可笑,有一点儿过于谨慎了。
他对着后视镜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五官周正,肤色健康,额头饱满,印堂发亮,显然是走“顺”字的迹象。这样的一张脸,做国会议员,做总统都是合格的。命里该发的人,老天想亡都亡不掉,难道还会被一些小鱼小虾、小风小浪吓着吗?他哼了一声,提起自己的手提电脑,走下了车。
麦克大踏步地走进公司大门。他目不斜视,直向电梯间走去。两部电梯都在运行中,麦克仰脸看了看红色箭头,一个在五楼,一个在三楼,他的手指飞快地按下两个电钮。
尽管他只需要一部电梯,但他不会放过另一部电梯可能的机会。
两部电梯同时开始徐徐向一楼下降。就在麦克猜测哪一部会先到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麦克的肩膀。那人手劲儿用得挺大,声调里带有气喘吁吁的得意:丁先生。
麦克愕然回头。
只见刘茵一身淡藕色的套装衬着肉嘟嘟的脸蛋儿,样子少见的精神抖擞。她一字一字地说:你让我好等。
圣路易斯的历史都集中写在下城那些古老的公共建筑上面。市法院那高高的台阶,巨大的门柱,仿佛提醒人们注意:决定你命运的,是比你能够认识到的沉重得多的东西。
约翰。昆兰提着咖啡色公文包沿着台阶缓缓而上。他的脚每踩到一级台阶,就像踩到了一种熟悉的有实实在在肉体的声音。这声音告诉他,他今天的举动不合情理,失之草率,更不沾一点儿聪明。
约翰是一个吃了将近二十年律师饭的人。尽管这些年来,公司里的诉讼案交给专门律师经手,但每一个案子前前后后他都心里有本账,每一个案子的律师都要向他汇报细节,并共同商定要点后才走上法庭。他一直记着当年法学院希尔教授的话:你若对这个案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