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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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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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局监管,也根本回不了家。
  许大同全身哆咦起来。他觉得冷,觉得从心底里一阵阵打寒战:你……,你个白痴!
  浑蛋!
  什么,你说什么?简宁被许大同骂得了。许大同的责骂像根火柴忽地点燃了简宁心头集存的哀怨:我白痴?你才是白痴浑蛋。是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是我硬着头皮充英雄,充好汉,把个家弄得支离破碎的?
  这是什么?简宁指着地上的纸箱子:这……这也是我的错吧?是我把办公室的东西都搬回家来了。是我丢了自己的工作,对吧……她将箱子哗地倒提起来,里面的东西全部翻落在地板上。
  许毅祥拿着自己的外套从卧室里走出来。他一声不响地走过客厅,儿子儿媳的争吵好像与他无关。他不看他们,默默绕过地上的那摊杂物,走到门厅。他在那儿穿上外套,扣好扣子,开门走出去。
  许大同强辩着:我又不是小孩儿,用不着你告诉我该做什么。
  你当然不是小孩儿。你做的事都心里有数得很。你是这个世界上无所不能的超人嘛。
  你有本事在法庭上攻击控方律师,你有本事辞职。你既然那么能干,干吗让儿子在儿童福利局里受罪?干吗不想办法把儿子弄回来?简宁越说越气,跺着脚失声痛哭:还我儿子,你现在就把儿子还给我!
  许大同张口结舌地看着简宁。妻子眼泪四溅的声讨,使他的任何辩解都变得苍白和荒谬。他看看自己又黑又脏的双手,转身缓步走向卫生间。
  在卫生间门口,许大同的额头重重地碰到了门框上。他停了一下,茫然地对着碗他额头的地方凝视片刻,然后,走进去咣地把门关上。
  许大同大开水龙头,让水冲击着他的双手。他望见水柱像炮弹般冲撞到他的手心后炸开,一块块白亮的弹片翻飞射向四方。他的身躯被弹头打穿,被弹片削得残缺不全,被沙石打得千疮百孔,被火药炸得血肉模糊。
  一阵肉体撞击墙壁的咚咚声和一声长长的嘶吼声从卫生间里传了出来。仿佛那里面关了一头绝望而大恸的猛兽,正用自己的肉体与牢笼相搏。
  传来的撕搏声使简宁倏地抬起脸,愕然令她瞬间止住了哭泣。她按住心跳,屏着呼吸,战战兢兢地朝卫生间的方向望去。
  好一会儿过后,许大同浑身水浸过似的从卫生间走出来,拖着石头般僵硬的腿走到客厅中央站住,从嘶哑的喉咙中说道:简宁,我马上搬出去住。咱们分居吧。
  还差十五分钟五点半,珍妮已经收拾好了办公桌和自己的书包。她看见周围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像热锅边的蚂蚁似的出出进进,有的提着包开始悄悄溜号,有的站在门旁探头探脑,一副观察情形,蓄势待发的样子。
  公司里平目许多人都摆着一副清高自傲,鸡犬相鸣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可许大同和约翰大吵了一架愤而辞职的消息,仅仅只用了两个小时便传遍了每一张办公桌。大家纷纷展开热烈讨论,盘话询查每个细节,那种不把故事弄清楚死不罢休的认真劲儿,大大超过老板给大家提职长薪的日子。
  珍妮的办公室和许大同的屋子只隔两个门,事情发生的时候,珍妮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其中。她楞楞地趴在门边儿,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无法出去劝解,老板们吵架,秘书应该逃得越远才越聪明,可她真心关切这两个人。凭直觉,她知道这种争吵对谁都不会有任何好处。约翰是个宽厚的好老板,许先生是个和善的好人。珍妮愿意同时偏袒双方,可人家在吵架的时候,你是谁都不能偏袒的。现在许先生走了。
  许先生甚至来不及跟她告别就离开了这家公司。这叫珍妮十分难过。
  珍妮这些天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她和丈夫麦克尽管依旧睡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两个人的言谈却很少。每天晚上,基本上都是珍妮先回到家。她简单地做一些饭食自己吃,并木等麦克。麦克归家总是很晚,若是在外面吃过了,便无话可说。若是没吃,珍妮会指给他厨房里的剩饭剩菜,让他自己热了吃。两个人彼此都谈谈的,上了床自然也没有什么要求,互道一声晚安就睡了。珍妮觉得这种状态和她怀孕的反应一样,是突然来临的,叫她猝不及防,从生理到心理都跌进重重的黑暗。她开始是愤怒,后来是怨恨,再后来她变得无精打采,陷入一种软怄的病态。
  你还爱他吗?那天,她在玛格丽特家里吃晚饭的时候,玛格丽特这样问她。珍妮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的心在疼。她真想告诉自己的好友,她恨麦克。可她说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若不爱麦克了,心是不会这样疼的。
  这就难了。玛格丽特说。玛格丽特用她那细长好看的手指轻轻理了理珍妮凌乱的头发:我知道你的长处是心软,你的短处是心太软。这就会叫你自己特别的苦。
  珍妮低着头,玛格丽特说的话在她的脑子里嗡嗡地鸣响,珍妮在瞬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她和麦克之间的事谁也帮不了她。进退好坏全在她自己。
  要是有一天我需要搬回这儿来住,你欢迎吗?临分别时,珍妮问玛格丽特。
  这算什么问题?你知道这套屋子的房门钥匙在哪儿,对吗?
  玛格丽特冲珍妮挤挤眼睛。珍妮禁不住抱位了女友。她想,无论如何自己还不是那么的糟糕,有马格丽特在身边,事情的确好了许多。
  办公室的人们渐渐都打着招呼走了。回家吧,老板不在!老板走得更早!四点不到就开车回家了。大家兴高采烈地散发着自由的信息,一方面感激有人将侦察工作做得如此仔细,一方面互相鼓励,仿佛这是一个匿名的特赦令。
  珍妮看看表,已经接近五点半。她站起身,锁好了文件柜,去拿书包。这时,她听见有人在很谨慎地敲门。那人一边敲门一边说:请问,珍妮。丁太太是在这间办公室吗?
  珍妮扭身,最先跃入眼帝的是一大篮鲜红的玫瑰。那玫瑰开得恣清而放纵,像是一篮之中把四季的热闹都未尽了。
  珍妮疑惑地应答道:我就是珍妮。丁。珍妮结婚后改姓了麦克的姓。但在这个公司里面,知道她新姓的人还属风毛群角。
  这是送给你的鲜花。送花的小伙子笑嘻嘻地说。他头发焦黄,脸上点满青春豆,站在那儿料动着两脚,充满期待地望着珍妮。
  珍妮赶忙从钱包里抓出两张小面额的钞票递过去。
  小伙子接过小费,脆脆地说:谢谢你,女士。祝你走运。调头跑了。
  珍妮走近花篮,细细打量了片刻,从花篮里拣出一个印满同样鲜红玫瑰的信封。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白色压金香喷喷的卡片,上面写着几行字:亲爱的珍妮:我为最近所发生的一切感到抱歉,并为伤害了。你的情感而万分自咎。恳求你的原谅——请相信,在我的心灵深处仍旧是爱着你的。今晚有什么安排?
  能否和我共进晚餐?七点整我会在丽都餐厅等你,我在那儿预定了一张位置很好的桌子。
  你的麦克珍妮拿着卡片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哦,麦克!哦,我亲爱的麦克!
  她看了一眼手表,五点四十分。只有一小时二十分钟留给她梳洗更衣。她需要马上开车回家,重新化妆,重新吹头发。她最近的样子真是一塌糊涂。脸肿了,眼睛也是肿的。
  不要讲她心爱的麦克,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她这份尊容都会被吓跑。珍妮开始焦虑。
  她一边匆匆走出办公室一边思索着自己衣橱里的衣服。她突然想起了一件紫红色的长裙,那是今年自己过生日时麦克送的生日礼物。那件衣服她一直舍不得穿,今天正好可以派用场。丽都餐厅是圣路易斯最好的法国餐厅,珍妮准备让自己光彩照人地走进去,让自己和麦克重温蜜月时的光景。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晚上)
  实际上在这场官司里谁也不可能赢,而受伤害最大的是那个孩子
  天色已经黑下来,约翰穿着一身工装走出他的车库。在业余时间改装汽车是他的一大爱好。他喜欢把老爷车里陈旧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换上最强大的马力,最精良的配件,最昂贵的轮胎,然后,把车子重新打磨上漆,焕然一新地开出去兜风。那种招惹眼目的辉煌不亚于英国女王出巡。他改装过的“劳斯来斯”老爷车在圣路易斯的老款车大赛中拿过名次。约翰常说,等他从电子游戏软件业退休后,他要搞一个老车改装工厂,而实际上,他现在就已经把他的车库装备得尽善尽美,任何普通车行的老板看了都会眼红。
  约翰今天回家回得特别早,让正准备出门打网球的劳瑞拉吃了一惊。劳瑞拉问他有什么不妥?他说,没有什么。他只是在公司待烦了,想回来休息休息。劳瑞拉不再说什么。
  劳瑞拉懂得,男人心中的烦闷有时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化解。
  约翰进了车库,叮叮当当干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少年的时候,家境尽管富庶,老爹还是坚持要自己在暑假出门打工。老爹说自己用血汗挣来的钱才知道心痛。于是,约翰在车行里当上了小伙计。他从擦轮胎递螺丝开始,他的银行账户里的钱也从零向十位、百位数递增。但使他终身受益的是他一身修车的本领。
  约翰在车库里感觉时光过得特别快,只是眨眼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出了车库,他向自己的大宅子望了望。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女管家正在厨房里忙碌,估计还要有一阵子才能到晚饭时间。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到车库里去,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远远地拐进了他们家的车道,车灯把车道两边的冬青树照得一片雪亮。
  约翰好奇地站在那儿。他不记得今天家里会来什么客人,妻子明明是下午自己开车出去的。妻子出门前告诉他,打完网球她会直接去幼儿园接保罗回来。
  出租车在离大门十几米处停住,走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东方老人。老人犹疑地向四下张望去,朦胧中脸上的轮廓似曾相识。
  约翰朝前走了两步,记忆使他深信他和这个老人曾经有过交往,而这种交往又是与自己最亲好的人有关系。他突然想起了老人是谁,不觉下意识地叫出来:许老先生!
  许毅祥来到美国后,这还是第一次坐出租车出门。他手里摆着刚到美国时儿子写下的那张纸片,纸片上一半是中文,一半是英文,排列着许大同、简宁及其他们的亲朋好友的家庭住址、工作的地点名称和电话。许大同担心父亲出门会走失,而许毅祥则选择了尽量少出门,出门也不去远处的原则,所以,这张纸片竟放在许毅祥的衣兜里这么久,从没有利用的机会。许毅祥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只是想要去找个人把这事说清楚。他走出门后,站在马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好一会儿不知道应该往哪儿去。儿子儿媳的朋友他认识的很有限,大多是曾经点过头,连姓名都叫不出来。纸片上谁是谁对不上号,找也是白找。另外,他既然要和人说这事,就得是个说了有用的人。不然费了口舌帮不上忙,说也是白说。他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想起这个人后,就再也不犹豫。他知道这是他真正应该找的人。
  许毅祥把手举起来。虽然他在美国没坐过出租车,但中国他是坐熟了的。他相信真理不分国界,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相通的。他这样自信地举着手,果然没有半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身旁。出租车司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等着他上车。许毅祥当仁不让地钻进车里,稳稳坐在车后座位上,然后抬手把纸片递给司机,指着约翰。昆兰的名字说:这儿,这儿。
  司机瞥了一眼姓名和地址,毫不在意许毅祥嘴里发出的古怪声音,转身推挡启动,车子乎稳地向前开去。司机的样子仿佛他已经见惯了这种用纸条寻路的老头儿,仿佛他每天都会运载几个专门用肢体语言和脸部表情解释思维的客人。
  许毅祥顿时感觉很好。看来,全世界的出租车已经形成国际联盟。他踏踏实实地坐在车座上,只等着像上次市政厅发奖会那样,约翰。昆兰在目的地向他挥手,甚至,替他打开车门。
  当出租车司机在一个漂亮的私家花园门前停住车,并指指价格显示器,伸手向许毅祥要钱的时候,许毅样感到心里有点儿二乎。他边给钱边拿出那张纸:对吗?是这儿?
  你可别弄错了。司机连连点头。他无可奈何,只好下车。
  万一自己指错了姓名地址?万一司机看错了姓名地址?万一儿子儿媳写错了姓名地址?这万一中的任何一个变为事实,都会让许毅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幸亏就在许毅祥忐忐忑忑还没有完全被怀疑压倒的时候,一个高大敦厚的身影向他走过来。那身影用英语对他卿卿叭叭说了些什么。许毅祥尽管一个字没听懂,但他能听出热情洋溢的语调来,那张熟悉的胖脸更使他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
  对,对,昆兰先生,我找的就是你。许毅祥紧抓住约翰的手,好像怕他一不留神,就会不见了似的: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重要极了。
  约翰把许毅祥引到家里的客厅里。许大同的老父亲的突然出现,让他不得不产生许许多多的猜测。他最直接的反应是,许大同辞职回家后,被老父亲发现了。老父亲不肯让儿子失业,劝儿子反悔,儿子又不愿听,所以,只好找自己来说情了。事情若真是这样,约翰觉得正是个机会。公司如果失去了许大同,其损失是不可估量的。何况,里面还夹杂约翰的内疚和顾念旧情的因素。
  约翰让管家端来咖啡和一些小点心,他亲自给咖啡加上奶和糖——许大同不喝黑咖啡,约翰想这里面有遗传基因。
  然后,把杯子给许毅祥递过去。
  咖啡。约翰用手做了个喝的动作。
  许毅祥接过杯子,客气地向约翰笑了笑,将杯子放在一边:我今天来,是为了我儿子大同。许毅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儿子是自己的心头肉。他想,这种通理昆兰先生应该能懂。
  大同?约翰也指了指心口。他想,这个动作大约是表示为大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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