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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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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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序是人定的,法官大人。约翰说:何况,程序也是在法律的执行者的实践中不断被完善的。
  霍威茨先生瞪了一眼约翰:那么你准备让我怎么做?
  你应该撤销强制性命令,让许大同一家团圆。
  霍威茨先生差一点失声笑出来。亏得这个约翰。昆兰还是律师出身,他已经自大得不记得课堂上教授是怎样教他和法官大人打交道的了。
  霍威茨先生刚要开口教训教训这个胖子,正在看电视的大卫突然大声喊了起来:爷爷呀,爷爷,快来看,圣诞老人要从楼上掉下去了。
  霍威茨先生摆摆手:大卫,爷爷正说话,等会儿再陪你看电视。
  电视中主持人的声音激动而尖锐:……我们现在仍然不清楚这个圣诞老人爬楼的目的。但据公寓守门人提供的可靠消息,这个爬楼人是公寓里的住户之一。前些日子他曾被儿童福利局指控虐待孩子……
  你们看到了吗?那是我的孙子。我有我自己的家庭。我也有我的圣诞节。霍威茨先生指着电视的方向,抱怨地说:可你们却在圣诞夜闯进我的家里,告诉我应该去如何履行一个法官的职责……
  等等,等等!你们快看!——玛格丽特面色苍白地打断霍威茨先生的话,她手捂住嘴,仿佛被什么吓坏了。
  电视屏幕上出现的是那个爬楼的圣诞老人的特写,那张向人们越推越近的面孔让屋子里的每个人胆破心惊。
  大同!约翰喃喃着:这,这简直不可能!
  屏幕上的许大同好像要否定约翰说的话似的,忽然开始努力地向上面一层攀去。他的手抠住下水管,脚使劲蹬着管壁。长长的下水管壁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
  那名电视台的女主持人从旁边的窗户上探出头来:先生,你这是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做是在违反法庭对你的强制命令吗?
  许大同在空中挣扎着说:今天是平安夜,我要回家,回家——看儿子!
  这位圣诞老人的回答令我们吃惊。主持人把脸转向镜头:一个拼着性命要在圣诞夜回家探望儿子的人,他虐待孩子的罪名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呢?
  约翰一把抓住霍威茨先生的手:法官大人,你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吗?你可以救这个人,我们开车过去只需要两分钟。你也可以见死不救,让这个人或者被警察逮捕,或者从楼上掉下去!
  霍威茨先生楞楞地望着电视画面,女主持人正在采访许大同的一个大胡子邻居。那邻居楼住自己妻子的肩膀愤愤然地叙述着:……我们一直很奇怪,像他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虐待自己的孩子?那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只有鬼才信!
  简宁听到了窗子外面的喧闹声。她一面给劳瑞拉倒茶,一面感叹: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前两天有人报火灾,警察、救火车来了一大堆。结果,一场虚惊。
  劳瑞拉说:是啊,不过还是应当小心。圣诞夜经常是流浪汉和小偷最活跃的时候。
  不是小偷。在圣诞树旁和保罗一起摆弄礼物的丹尼斯抬起头,向妈妈分辨:是圣诞老人,我看见他的,他在窗户外面对我笑,还对我招手。
  简宁将茶杯端到劳瑞拉面前,坐进沙发里,说:这孩子听圣诞节的故事听得太多了,总把一些虚幻的事情当做真的。
  正说着,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简宁走过去,拿起话筒:哈喽?
  许太太吗?我是唐那休。奥伯曼。
  简宁奇怪守门人会在圣诞夜给自己打电话,但她还是客套地说:圣诞快乐,奥伯曼先生。
  许太太,你赶快打开窗子,许先生就在你们家的窗外。
  你疯了,唐那休!
  是你的先生疯了!
  简宁慌忙丢下话筒,跑到窗口,打开窗户,探出头去,外面的情景果真如火如荼。
  只是第一眼,简宁就看出了那件圣诞老人的大是里裹着的是丈夫的骨架子:天哪,大同,真的是你!
  许大同很惭愧地向简宁望着。他已经精疲力竭了,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流进他的胡子里:简宁,这楼比我想像的要高。他挣扎着还想说什么,只听咋啦一声巨响,下水管从七楼的接口处折断了,许大同的身体忽地歪了出去。
  大同!简宁惨叫一声,眼前顿时黑成一片。好一会儿,她才战战兢兢睁开眼睛。她听到丈夫在叫她。丈夫的声音悠悠的:简宁,我——没——事!
  许大同的声音悠悠的,是因为他抱着的下水管正在空中随着强劲的北风荡来荡去。
  几个原先企图沿管道向上爬的警察,立刻放弃了他们的打算。
  许先生,这样很危险的,请你马上下来!下面的一名警察拿着电喇叭开始喊话。
  许大同不予理睬。他看看自己偏左的位置,又望了望简宁所在的窗口,准备借着刮来的风力荡过去,抓住窗台。
  下水管继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楼下的人们一片惊叫。
  简宁拼命把身子向外探去:大同,当心!抓住我的手!
  然而,简宁却抓了个空。随着反弹的力量,许大同的身子又荡回到原来的位置。
  丹尼斯看得乐不可支,高兴地大喊:爸爸加油啊!保罗快来,爸爸是来送给我一个惊喜的。
  许大同在空中喘息如牛:对,宝贝儿,爸爸是来送惊喜的!
  警方的气垫还没有运到,人们已经主动将厚实的大衣和被褥在下水管道的下方铺了一地,摞出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小山丘似的一个山包。其余的事情,就是开始猜测许大同什么时候掉下来。
  我敢打赌。唐那休对站在他身边的警察说:下一阵大风肯定会把他吹上天去。
  警察不满地瞥他一眼:别跟我打赌,你会输的。要我看,下一阵风肯定把他吹到地上来。
  玛格丽特和约翰驾驶的车辆一路摁着喇叭冲到公寓大楼前。他们刹住闸,跳下车,便往大楼里奔去。正跑着,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拉住玛格丽特。
  嘿,亲爱的,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本顿的声音叫玛格丽特十分诧异,问道:你也是看了新闻赶来的?本顿还未回答,她又说:快,快走,我们没有时间了。
  然而,本顿并不准备让玛格丽特再往前跑一步。他紧紧拉住玛格丽特的手臂,低声警告:亲爱的,我们的确没有时间了。可这件闲事好像不该咱们管。你没有见到那么多的警察正在那儿忙活呢。
  玛格丽特一怔,随即唇边浮出讥讽:哦?看来你是对我有什么建议。
  赶快拿上你的行李跟我去机场。误了航班你会后悔的。
  可惜,我的想法和你恰恰相反。我看你还是一个人到夏威夷去给你的老同学的儿子当教父吧。说罢,玛格丽特用力挣脱本顿的手掌,冲进楼门。
  本顿顿时像让棍子打猎了似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下水管在四层的另一接口处又出现了明显的裂缝,在嘎吱吱的声响中像一截鲜嫩的甘蔗,正在倘着汁儿折断下来。
  大同!简宁束手无策地叫喊着丈夫的名字。
  许大同没有反应。许大同的眼神清楚无误地告诉简宁,他在鼓足全身最后的力气做第二次努力。狂欢的北风裹卷着地上的雪片向许大同扑来。许大同抱着管壁再次朝自己家的窗口荡去。他的手和简宁的手只距一线之遥擦过。
  简宁和丹尼斯发出恐惧的尖叫。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胳膊从窗户里伸出来,准确地抓住了许大同的手臂。
  下水管一声哀鸣,断落下去,跃成两截。
  许大同一下成了空中玩偶。他抬头去看抓他手臂的人:是你?
  约翰。昆兰的大脸因为用力而五官有些走形。你不能死。他毗牙咧嘴,嘶嘶地说:你的保险是我的公司给你买的。
  在许大同来不及多想的一瞬间,简宁和劳瑞拉帮着约翰把许大同拖入窗户。
  气喘吁吁跑进门内的玛格丽特对脸上犹有惊恐的许大同扬起手中的一个文件,大声说道:法庭撤销了强制令。许先生,你现在是合法回家。
  约翰笑嘻嘻地补充:只是没有走门,走的是窗户罢了。
  简宁和许大同迷茫地对视着,眼睛里既有哭,又有笑。
  丹尼斯一头扑进许大同的怀里:爸爸,你为什么爬窗户呢?
  这个——许大同支吾着想了想:并不是所有的圣诞老人都是从烟囱进屋子的。
  许大同的话音刚落,远处教堂的圣诞钟声响了,清亮悠长,像一群腾空而起的与儿,扇动着银色的翅膀。
  圣诞快乐!约翰搂着劳瑞拉和保罗笑眯眯地说。
  圣诞快乐!玛格丽特望着许大同的一家喃喃地说。
  圣诞快乐!许大同全家搂抱在一起说。
  这个圣诞夜是圣路易斯的无数个圣诞夜当中的一个,但许大同一家将永远只记住这一个圣诞夜。
  圣诞节过后不久,圣路易斯家庭法庭便向许大同发出通知,说有关起诉他的“儿童虐待罪”一案在儿童福利局的请求下已经被撤销。
  同一时间,圣路易斯的各大报刊都在头版登出大都会保险公司要求与八位华裔起诉人私了的消息。据说,保险公司将给予每个起诉人的赔偿费高达他们投资金额的三倍。
  莎利文先生已经向刘茵等人建议接受大都会保险公司的出价。这是一个很荣耀的胜利。莎利文先生满意地指出。
  刘茵有些犹豫不决。她曾期望在得到赔偿的同时,要保险公司在媒体上公开向受害者赔礼道歉。我们中国人最讲究面子。她向莎利文先生强调。你们已经很有面子了。莎利文先生显然在高额赔偿金的诱惑下缺乏斗志了。
  也许再努力一下,熊掌和鱼是可以兼得的?刘茵仍然坚持。她知道莎利文先生的潜力,也知道莎利文先生相当实际。在事前他们说好,莎利文先生的律师费是赔偿费的三分之一。她清楚赔礼道歉只是一纸空文,没有美元价值,所以,莎利文先生不计在他的收入之内。刘茵只好继续给他提一点更高的要求。在美国,客户永远有权力捍卫自己的服务标准和质量。
  霍威茨法官并没有因为许大同案件的撤销而无事可干。
  他目前刚刚接手珍妮 ;丁和她的丈夫麦克。丁的离婚案。可惜,这一类案子都是旷日持久的,并且缺乏任何激动人心的情节。这叫霍威茨法官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书本中的犯罪和现实中的犯罪的区别。现在他突然有了著书立说的想法。他决定把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公布于众。有人猜测他会从人类学角度去阐述他的观点,也有人断定他将从文化学出发去论述他的见解。总之,在没有看到他的著作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2OOO年 9月 5 日
  于北京上地雅芳园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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